那时的他对这个世界依然懵懂,每天烦恼的也不过是练功与切磋,谁想到,从小玉楼出师后,短短的几个月,竟让他觉得比在小玉楼中的两年还要漫长疲惫。
谁知,还没等宿殃答话,站在一旁的秦见越忽然皱眉唤了一声:“丹阳?”
赤彤猛地回头看去,细细辨认半晌,才满脸惊讶道:“……六叔?!”
秦见越脸色凝重,盯着赤彤看了半晌,问:“你为何会在小玉楼中,还……作男子打扮?”
他这一问,令宿殃与顾非敌都满心讶然。
当初两年间都不肯露出丝毫性别端倪的赤彤,竟然是女孩子?
然而,听到这个问题,赤彤却笑了:“六叔当年早早离宫,自是不知道我的事。我本身……就是男子啊。”
“可……”秦见越眉头越皱越深,“你母妃为何会将你充作女儿教养?”
赤彤嘴角微笑丝毫未变,说出的话却令人难免咋舌:“那是因为,我也可以是女儿。”
宿殃彻底混乱了。
不光是因为赤彤的性别问题,同样也因为两人对话中提及的“离宫”和“母妃”这些词句。
他求助地看向顾非敌,却发现顾非敌也是同样的一脸错愕。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国姓是“秦”,但谁也不会想到,一个陪伴厄罗鬼帐出逃王子隐居在雪山的人,竟会真的是皇亲国戚。
而赤彤,管这个人叫“六叔”。
赤彤还说,他本是男子,却也可以是女儿。
这对话里信息量略大,宿殃表示……他的大脑有点要死机的趋势。
赤彤的目光在惊怔的宿殃与顾非敌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秦见越眼中,笑着说:“我这样的身体,当公主,自然比当皇子适当。只是……母妃后来有了弟弟妹妹,我年纪渐大,也自知在宫中不易立足,便自请出宫了。”
秦见越脸色有些不好。
赤彤笑道:“六叔不必为我可惜,我自请出宫时,父皇曾因对我有愧而给了我一个许诺。此次我从小玉楼出师,正要去找他兑现这个许诺。六叔陪同……”他说着,看了罗余一眼,接着道,“……陪同这位前辈来此处,想必也是为了同一件事。”
说完,赤彤回身将手搭在罗隐肩头,把他拉到近前,笑问:“这位前辈也是你的叔叔吧?”
罗隐依旧面无表情,微微转身,面向罗余,抬手施了一个众人都未见过的礼。口称:“叔父。”
罗余回礼,又叹息一声,道:“当年事发,我未曾助你,实在愧对你这声‘叔父’。”
罗隐低垂眼睫,没再说话,气质比大半年前更显得飘忽虚无。
这一刻,四人间出现了一阵诡异而尴尬的寂静。
赤彤轻笑一声,将话题转开。
“对了,宿殃。”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狭长的方盒,递给宿殃,道,“这是师尊命我交给你佩戴的。”
宿殃被罗隐那声“叔父”惊到,脑子里还没理清自己和罗隐的关系,索性不再多想,伸手接过那只方盒打开。
盒子里是一颗火红色玉坠,雕琢成凤凰模样,入手竟散发着汩汩暖意与热流。
“这是……?”宿殃诧异地看向赤彤。
赤彤笑道:“师尊也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只让你贴身佩戴。返回魔教、去往冰原时,千万不要取下来。”
宿殃又是一愣:“回魔教?我回魔教做什么?我来这里就是要回小玉楼……”
赤彤摇摇头,又取出一封信笺递给顾非敌,道:“师尊的意思,大约是让你们先去做该做的事。”
顾非敌皱眉打开信笺,与宿殃一起默读。
“非非和宿宿先去荒原魔鬼城和冰原鬼帐一趟,只要凤凰玉髓不碎,宿宿就算使用内力,身体也不会有事。厄罗鬼帐大巫的‘白焰火蛊’母蛊是非非的机缘,一旦错失就不会再遇到。切记,入荒原后,你两人一定要携手同行,不可有片刻分离。”
第94章 玉髓与火蛊
“只要佩戴这颗坠子, 他当真便会无碍?”顾非敌看向赤彤,问,“我从未听闻这等奇物。”
赤彤摇了摇头,说:“那信笺我没看过,也不知道师尊给师弟的这是什么……不过既然师尊都这样说, 那应当是没问题的。”
宿殃把那火红的凤凰坠子拿在手里翻看。
他能够感受到这颗吊坠上正汩汩向外散发的热流, 却又并非直接逸散, 而是徐徐萦绕在他周身。
想到小玉楼中关于青波仙子的诸多传闻, 宿殃忽然就觉得,他们这位师尊恐怕不是什么正常人。说不定是修仙的,或者……是剧情外的特殊设定。既然原着中设定了这么一个世外高人的角色,那么, 她给的道具, 一定不会出现意外。
于是, 宿殃攥着那颗凤凰吊坠, 缓缓运起内力,操控惜花步,在众人周围飞快地绕了一圈。
他这个举动把顾非敌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抓住,焦急地问:“你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宿殃双眼微阖, 感受着那股自吊坠散发的明显热流冲入他的身体, 压制住他体内蠢蠢欲动的寒潭冰魄。他忽地笑了:“有用!这吊坠可以压制寒潭冰魄。”
说着, 他拎起吊坠挂绳就往头上套。
顾非敌帮宿殃理顺发辫, 将那挂坠戴好, 仍旧有些担忧:“即便如此,你也不要随意动用内力,不到迫不得已,还是要有所保留。师尊既提及玉髓会碎,说不得……你若滥用,它就要碎了。否则,有如此奇物,师尊便不会要求我去取那白焰火蛊。”
这话说得有道理,宿殃点了点头:“好,不到不得已,我不会动用内力的。”
顾非敌接着皱眉道:“依师尊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们加入腾云阁与中原武林集结的队伍,一同前去围剿魔教……可之前父亲却假借将我逐出腾云阁,试图打乱厄罗鬼帐的步调。若我们此时出现在中原武林,恐怕不妥。”
宿殃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扭头向罗余寻求帮助。
罗余沉思片刻,道:“师尊并未明说让你们随腾云阁一同前往魔教,只是让你们前去荒原,随后往厄罗鬼帐……”
说着,他眉头渐渐蹙起,陷入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眼看向罗隐,问:“你此次出师,确是为了回到王庭,报仇雪恨?”
罗隐颔首:“我父王、母妃、弟弟妹妹们,都死于厄罗珏刀下,我自然是要报仇的。”
“你不必急着潜回鬼帐王庭。”罗余道,“我与阿越推测过,腾云阁此次围剿魔教或许另有内情,说不定与厄罗鬼帐有关联。如今见到师尊的信笺,我愈发肯定这个猜测……此事我还是要找顾若海当面问清才是。”
顿了顿,他转向顾非敌,道:“如此,你们便先随我一起前往荒原,倒时先不要在中原武林队伍附近露面,待我问清此次围剿的原委,你们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顾非敌与宿殃对视一眼,冲罗余点了点头。
解决了顾非敌的疑问,罗余又问罗隐:“我观你气息,练的可是黑羽军暗影营的……潜行刺杀功夫?”
罗隐:“是。事发前,我正在暗影营中历练,也是因着潜行功夫,才顺利逃脱追击,来到小玉楼。”
沉默片刻,罗余叹息道:“无论如何,这也是只能杀一人的功夫而已。”
罗隐依旧面无表情:“我只需杀他一人,便足够了。”
罗余道:“就算你在小玉楼中专注刺杀之法……鬼帐王庭戒备森严,又有黑羽军与白巫塔在侧,你很难潜近厄罗珏身边。你一人前去刺杀,倒不如随我暗中试探联络王庭中不服厄罗珏的人,借此分化他手中的力量……不过此事还需周密计划,急不得。”
“黑羽军……或许不必担心。”
赤彤这时插话道:“我会求父皇给我调动西北部分边军的令符,以朝廷兵力牵制黑羽军。若说先前我还没有信心,不知能不能说服父皇,如今见了六叔,此事应当稳妥。毕竟,六叔在离宫前,也是我朝难得的少年将军。而且,父皇信他。”
听到这话,罗余扭头看向秦见越。
秦见越凝眉思索片刻,看向赤彤,道:“如此,我就陪你回一趟京。”
罗余担忧:“可是你和他毕竟二十年未见,他坐在那位置上,总会变的……若他不允你兵权,不放你出京……”
秦见越笑道:“若他不放我,我再逃一次家便是了。”
听着两人对话,赤彤忽地笑了:“前辈与六叔的感情还真是好,你看罗隐,就完全不担心我回了京城再也出不来!”
罗隐默默看了赤彤一眼,说:“你若不来也好,留在京中,总比陈兵边境安全。”
赤彤没好气地揍了罗隐一拳:“我不带兵去接应你,等着你被黑羽军大卸八块儿吗?你倒好意思说……”
看着两人打闹时的情态,罗余与秦见越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有些不可思议。
原本,他们以为朝廷与厄罗鬼帐的孽缘,会在他们两人离开各自的宫廷王庭、避世隐居后,完全断开。却没想到,时隔二十年,他们的子侄辈中,竟又出现了一对愿抛开身世背景,陪伴彼此的孩子。
……
众人商议了大致计划,又一起下山,决定暂时在眉珠镇停留半日,将计划细细推敲之后,明天一早再各自启程。
眉珠镇上,魔教兰堂先前设在这里的客栈仍然开着,看上去竟好似完全不为腾云阁的围剿担忧。当然,一行人中也只有宿殃知道这间客栈是魔教开的,而他又并不打算暴露身份,便跟着罗余回到他们昨晚租住的另一间客栈歇下。
罗余与秦见越在江湖中露面很少,便伪装成江湖游侠,去外面打听有关腾云阁围剿的消息。
赤彤与宿殃许久未见,拉着他说起这大半年的见闻。他在小玉楼中停留数年未曾关心江湖局势,这才从宿殃与顾非敌口中听说有关剑圣疑塚和剑圣传承的事情,又得知顾非敌中了厄罗鬼帐的血蛊、宿殃为他解蛊的一系列前因后果,不禁有些唏嘘。
“这样说起来,你和罗隐还是表兄弟呢!”赤彤立刻把罗隐拽过来,笑道,“可你们竟没有丝毫相像之处,难怪当初没有互相认出来!”
罗隐对此毫不激动,淡定道:“我那时还小,没有关于小姑姑的记忆,当然认不出他。”
宿殃讪讪,也并不想管罗隐叫表哥,就还像以前那样称他师兄。
“不过,既然你有这一层身份……若是去厄罗鬼帐有你跟随,或许可解决白巫塔之困。”
罗隐道:“你有鬼帐王女的血脉,又习了半调红,也算得上半个厄罗巫者。当初厄罗珏起事,是勾结巫女刺杀了先前的大巫,才能顺利掌控白巫塔。所以,如今的大巫并没有王女血脉,若遇上你,恐怕会失去对白焰火蛊的压制。”
听到这话,宿殃不禁一愣。
“可我并不是厄罗鬼帐的人。”他道,“半调红也只是那什么炼蛊功法的残篇,我怎么可能跟大巫比?”
罗隐摇了摇头,道:“别的毒蛊我不敢保证,但厄罗鬼帐历届大巫养在体内的蛊王,白焰火蛊,一直以来都是以王女们的鲜血供养的。血脉此事,极为奇异,我也说不上原因,但可以肯定,你对白焰火蛊的掌控,至少比如今那位大巫强上许多。”
听他这样解释,宿殃反倒担忧起来:“可我看师尊信里的意思,是想让非敌驯化白焰火蛊。他不是厄罗鬼帐的人,而且没有练半调红……”
“这事我也觉得蹊跷。”罗隐道,“顾非敌修的功法本就是正阳派,得了火蛊,内力只怕会十分炽热。再加上他没有鬼帐王女血脉,驯服火蛊时恐怕会非常危险。不过……既然师尊说火蛊是他的机缘,那就一定没错。”
宿殃与顾非敌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顾非敌虽没有厄罗鬼帐王室的血脉,但他有宿殃在身边;他虽没练过半凋红,但宿殃练过;他的功法虽是正阳派,但宿殃的内力却已经极为寒冽,足以助他压制炽烈的内力。只要两人不分开,在宿殃的帮助下,顾非敌的确是可以驯化白焰火蛊的。
而一旦得到火蛊,顾非敌的内力必定比现在更加灼热数倍——却又正巧是与宿殃双修所需要的。
只是,如此一来,一旦宿殃离开,顾非敌定会深受白焰火蛊的危害。
“太危险了。”宿殃眉头紧皱,低声道,“师尊怎么会认为那东西是你的机缘?”
顾非敌垂手攥了宿殃的指尖,说:“寒潭冰魄也同样危险,当初你却为了救我,也曾命悬一线……”
宿殃无奈道:“不要总是提这个了好不好,我当时也不知道去救你会弄到寒潭冰魄啊。而且它当初没什么害处,还对我有好处的,那白焰火蛊,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有失偏颇。”罗隐插话道,“他驯服白焰火蛊时或许危险,但只要成功驯化火蛊,将来他便不必再怕任何毒物,于阳性功法也颇有助益。”
宿殃明显还是十分担忧,顾非敌见状,立刻将话题转向另一边:“从你刚才的话里听来,那白焰火蛊似乎是厄罗鬼帐大巫的特有之物,我若取了,鬼帐大巫怎么办?”
闻言,罗隐沉默半晌,才道:“此次若是我刺杀失败,你们端了白巫塔、取了火蛊,也算削弱了鬼帐的力量。若我能成功夺权,定是因为得了你们的帮助,以火蛊作为谢礼,我还觉得太轻了。况且,白焰火蛊也并不是世间仅有,只需去极北之地搜寻新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