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凛忍住将顾非敌追回的冲动,回身看向顾若海,犹豫着问:“阁主,您为何会杀了他……”
顾若海幽幽叹息一声:“放心,我如何忍心真的杀他?”
……
宿殃心下焦灼,一路飞奔到宿怀竹落崖的方向,却被四下熊熊燃烧的火焰阻住了去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为宿怀竹担心,明明在这之前,他对魔教教主不曾有过太多接触,也没什么感情可言。或许是因为今日惊鸿一瞥,觉得对方与自己长相太过相似;又或许只是因为刚才那穿胸一剑,让他有一种对方为他承担了命运的荒谬感。
宿殃也不知道自己急匆匆找来是为了什么,是想见证魔教教主的死亡?还是想看到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奇迹?
顾非敌追到近前,看见的就是宿殃站在火光中,一脸茫然,仿佛失措的模样。
“师兄……”他唤了一声,缓步走到宿殃身边,道,“……抱歉。”
宿殃看向顾非敌,奇怪道:“你道什么歉?”
顾非敌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圣子。”
梅十三从旁边一道山石后转出,语气略急:“请随属下去禁地,与教主一同潜出总坛。”
宿殃愣了一瞬:“教主?”
梅十三颔首:“教主无事,请随属下来。”
虽然没太弄明白教主为什么会没事,宿殃还是立刻跟着梅十三,避开火舌,往山石后方行去。
见顾非敌没跟上,他回身极为自然地牵了顾非敌的手,将人拽得紧紧的。
一路避着火焰,宿殃与顾非敌跟着梅十三直下到筠华岛下禁地山洞。
禁地中此时已有不少花侍集结,在人群中心,是依旧一袭白衣、丝毫不见狼狈的宿怀竹。
见到仿佛丝毫没有受创的宿怀竹,宿殃不禁微怔,上前一步,讷讷问了一句:“……你没事?”
宿怀竹瞥他一眼,没搭理,继续吩咐了周围花侍几句,等他们分批从第三间碑房后撤离,才转身面向宿殃。
“你担心我?”他笑问道,“我倒不曾预料,你会为我担忧……”
宿殃沉默片刻,又问:“那一剑……是真的刺伤你了?”
宿怀竹道:“穿胸而过,却并未刺中要害……以半调红封冻伤口止血,便可无碍。”
宿殃不太敢信,皱眉问:“真的?”
宿怀竹看向宿殃,目光在他身上梭巡许久,勾了勾嘴角,道:“若是真正的宿殃,此时定不会如你这般问我。”
他说得平静,可这话听进宿殃耳中却无异于一声重击,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了。宿殃咬了咬嘴唇,不敢去看宿怀竹的眼睛,与顾非敌牵着的手指不禁微微收紧。
顾非敌上前与宿殃并肩站着,将他冰凉的指尖握进掌心。
宿怀竹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他轻笑一声,道:“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对你如何。他的命运本注定是悲剧,我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因此才会那般行事不羁……若不是对功法尚存执念,他或许还会更恶劣些。”
说完,他饶有兴致地看向宿殃,道:“你似乎对我受的那一剑耿耿于怀,可否告诉我原因?”
“我……”
宿殃沉思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避开有关另一个世界的真相,只道:“我曾经梦到过,嗯,很多次……顾非敌带队前来围剿,与我在山巅一战……最后,就像你那样,我被他一剑刺穿……”
宿怀竹一愣。
顾非敌倏然回头,惊问:“你时常梦到我要杀你,就是这个情景?”
宿殃点点头,看向宿怀竹,道:“所以……我总觉得,你是替我挨了那一剑……”
听到这个说法,宿怀竹不禁扬了扬眉。
“你的想法倒新奇。”他笑叹道,“不过,若不是你来历奇特,此次围剿我便不会瞒你,这诈死潜行的计划,或许也会提前知会你。到时,说不得你们两人也的确将有一战。”
“诈死……”宿殃喃喃重复了一句,“原来是计划好的。”
“自然是计划好的。”宿怀竹道,“要想厄罗鬼帐相信我教已分崩离析,我若不死,他们定不会放心。所以,无论如何,我‘死’在顾若海手中,都是必然,你也不必为那等虚无缥缈的梦境自责。”
宿殃明显放松了许多。
宿怀竹摇了摇头,叹道:“……孩子气。”
第105章 携手赴冰原
腾云阁率领的中原武林侠士们很快退至魔教外围的聚落, 远远看向燃烧成一片火海的筠华岛。
许是为了防止火势借吊桥蔓延, 魔教中留下的花侍与莲堂侍者们迅速将通往筠华岛的吊桥尽数斩断。筠华岛就此变成一座孤立于水面的火炬, 将魔教总坛所处的峡谷照得亮如白昼。
水面反射着火光,映照在顾若海的眼中。
许久,他道:“剑圣传承与魔教教主一起葬身火海,我未能取得, 实在有负所托。”
千枫山庄与悬济寺是早已与腾云阁沟通过的,而剩下的彤云观也不好指摘什么,毕竟当初魔教教主手中那盒子落进火中,不止一人见到, 他们也只能打着官腔说了几句场面话。
无疆门对腾云阁的顾虑显然更多,提议待火烧尽,还要上筠华岛查验, 寻找魔教教主的尸身。
“此火不知要燃多久, 且此处还有不少魔教残余……我们此次带来的精锐不够,若继续混战,恐怕伤亡就要增加了。”悬济寺领队适时插话道,“且还要考虑返程所需的饮食物资,这荒原魔鬼城, 可不是久留之地。”
无疆门侠士们交换了几个眼神,凑在一处低声商议片刻,最终也没提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顾若海很快带领腾云阁与千枫山庄后撤, 悬济寺和彤云观亦步亦趋跟着他们, 无疆门几人也只好不再逗留, 跟随大部队离开魔教总坛,返回魔鬼城。
直至东方天际泛白,中原武林深入魔教总坛的一行人终于安全走出魔鬼城,与留守在这里的各势力汇合。
得知腾云阁并未取得剑圣传承,不少侠客都露出了不甚满意的脸色,显然对这个结果抱有更加恶意的揣测与疑虑。
范奚看向站在顾若海身边、安全归来的蒲灵韵,终于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总算得以放松。
听见周围乌合之众窃窃私语,他眯了眯眼睛,抱着胳膊看向顾若海,嗤笑道:“顾盟主,您这就有些过分了。我们在此留守,也不知您说的大火是否真实,也不知……那剑圣传承到底是被烧了,还是被您几大势力瓜分了。”
蒲灵韵闻言双眼一瞪,怒道:“你这胆小鬼,不敢进魔鬼城,现如今倒是在这儿胡说八道!”
顾若海却道:“无妨。就算魔教教主手中的剑圣传承没了,厄罗鬼帐也有同样的抄本。”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首先对此报以怀疑的,是无疆门众人:“顾盟主哪里得来的消息?我无疆门可从未知晓厄罗鬼帐也——”
顾若海笑道:“自是从魔教教主那里得来的消息。他曾与厄罗鬼帐联手伏击我中原武林侠士,自然要与鬼帐私下交易,没有利益的驱使,他们为何会暗中联手?”
无疆门侠客被这一句问得张口结舌。
顾若海轻笑一声,继续说:“魔教以剑圣传承做交易,与厄罗鬼帐联手,因此,那剑圣传承,在厄罗鬼帐中仍有留存。你们若仍想要那传承,我腾云阁也可继续带领你们,深入冰原,与厄罗鬼帐一战。”
闻言,悬济寺领头人道:“厄罗鬼帐与魔教不同,他们是域外政权,近乎全民皆兵,只我们中原武林,恐怕对他们无可奈何。”
顾若海道:“此事……也不急这一时,我们可回到中原边界,再行商议,或许还要再增派些精英前来。”
说着,他瞥了范奚一眼,扭头冲腾云阁队伍道:“准备返程吧。”
腾云阁与千枫山庄部众很快离开,彤云观和悬济寺也没逗留太久。见联军就要作鸟兽散,范奚“极不情愿”地带着青帘派,追着几大势力离开的方向去了,剩下的那些小门小派自然全部跟上,不敢独自留在荒原。
几名无疆门侠客见状,又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片刻,分出一人偷偷摸摸离开,其余人这才往大部队的方向追去。
……
宿殃与顾非敌跟在宿怀竹身后,沿魔教禁地下的暗道,穿过峡谷湖底,抵达一处天然地下河岩洞。又沿着岩洞一路潜行,直至某处狭小的坎儿井井口下。
“荒原看似水源极少,但地下水系却四通八达,此处河道有不少井口分布,正适合我们借此分散。”
宿怀竹说着,从凤凛那里接过一支指节长的骨哨,递给宿殃与顾非敌,道:“这是厄罗鬼帐的训鸟骨哨,曾经被某一位逃来我教的巫女改动过,吹出的声音常人听不见,却可用作驱赶鬼鸮。”
宿殃接过骨哨,问:“我们要分开行动?”
宿怀竹颔首:“此次潜入冰原,目标在厄罗鬼帐。他们与其说是江湖势力,不如说是域外政权,有军队巡逻斥候,也有普通牧民聚落……分散行动更容易藏身,也不必担忧被一串牵出。”
宿殃点点头,将骨哨收好。
“昨日是冬至,待到小寒前后,中原武林将会在南边牵制鬼帐的战力。小寒那日或许会有降雪,一旦雪大,便是我们的出手之机。”
宿怀竹沉吟片刻,道:“我们此行从北部绕行潜入鬼帐,进行斩首,需要想办法在冰原存活半个月……半月之后,宿殃的凤凰玉髓可能会失去效用,因此,你们二人的目标,是厄罗鬼帐的白巫塔。顾非敌,你要尽量在凤凰玉髓失效之前,取得白焰火蛊。”
这个行程安排十分紧凑,几乎没有任何容错率可言,顾非敌不免有些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点头道:“我一定做到。”
他没说尽量。事关宿殃生死,他不能仅仅尽力就好,而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做到。
宿怀竹见他意志坚定,微微颔首,又道:“冰原贫瘠,又是冬季,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说着,他示意梅十三取来包裹,递给两人,对宿殃道:“之前你命厨房做过一种吃食,我见适合用作补给,便令他们准备了不少。还有,深入冰原,黑色与白色衣帽有利隐藏行踪,这里有原先为花侍准备的几件,或许不大合身,但也可将就。”
接过明显是临时匀出来的行囊,顾非敌垂下眼睫,抬手施礼:“多谢前辈。”
“若是在冰原不慎遇到厄罗鬼帐的斥候或游侠……记得,尽量不要留活口。”宿怀竹说着,看向宿殃,强调,“不要心软,也不要手软。你得明白,这是战场,若他们不死,死的将会是你……以及你所爱的人。”
宿殃咬了咬嘴唇,最终目光坚定地看向宿怀竹,用力点了点头。
宿怀竹的视线落在两人之间,又缓缓移向顾非敌腰间夙心剑。
片刻,他将手中细剑递给宿殃:“这把‘君故’,从此交于你了。”
宿殃怔然接下宿怀竹递来的细剑,不知该作何表情。
直到顾非敌低声提醒,他才将自己腰间没有名字的细剑解下,与宿怀竹交换。
宿怀竹接过剑,目光又在两人身上停顿片刻,郑重道:“照顾好彼此。”
说完,他也没等两人答话,便转身离开,往地下河的另一处井口走去。
借着井口照进来的微弱晨曦,宿殃看向手中莹白色的“君故”,总觉得魔教教主这赠剑的行为有些古怪。
魔教教主知道他并不是原本的宿殃,语气里并没有将魔教传承给他的意思,似乎也没多少临终托付宝剑的意味,为什么会将这把剑交给他?
顾非敌也看向宿殃手中的细剑,目光落在剑柄底端雕刻的剑名。
“这是……”他眉头微蹙,伸手将细剑接过,盯着剑柄上那两个字,低声道,“……这是我父亲的字迹。”
宿殃诧异:“什么?”
顾非敌没有回答,而是飞快拿起腰间夙心剑,看向同样刻在剑柄底端的“夙心”二字。
笔迹分明隽秀,却又在转折勾画处隐隐透着杀气,与宿怀竹曾交给他的那封信笺上的字如出一辙。他起先不曾注意,此时将两柄剑并在一起,这一点小小的细节,却令他不禁生出些荒唐的念头来——
都说当年两位长辈感情甚笃,那……他们到底要好到什么程度?为何明明早已反目成仇,却还一直将对方刻字的佩剑带在身边,且……视若传承?
“这字怎么了?”宿殃不明所以,问道,“有问题?”
顾非敌将君故剑递还给宿殃,道:“没什么,他们年轻时同在小玉楼,关系亲近,或许是那时给对方的佩剑刻了字。”
宿殃对此不以为意,“哦”了一声,抬头看向岩壁顶端井口,道:“我们现在出去吗?天快要亮了。”
顾非敌点头:“这就出发吧……”
两人换了行囊中的白色外套,又用头巾将黑发尽数裹住,遮了面孔,这才攀着坎儿井井壁开凿的缝隙,从地下河岩洞中钻了出去。
这里仍处在荒原,周边矗立着不少巨石,远远还可见魔鬼城的轮廓,东边天际已经开始泛起朝阳初升的浅金色,天心无云,一片灰蓝。
“此行无马匹代步,会劳累些。”顾非敌牵起宿殃的手,问,“你可还撑得住?”
宿殃嗤笑一声,扬了扬下巴:“我之前虚弱是因为毒蛊和寒潭冰魄,又不是真的体虚……现在有师尊给的凤凰玉髓,我当然没问题!哎,不能因为我被你……那什么……你就真拿我当姑娘看啊,小心我哪天反抗起来,你可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