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两人答应罗隐愿意做诱饵之后,罗隐留下了那天在针叶林中与他同行的厄罗鬼帐暗影营杀手,命他从旁协助宿殃与顾非敌。
但此时此刻,黑羽军小队来的人太多,那人不便露面,宿殃与顾非敌只能靠他们自己逃出黑羽军的包围圈。
是的,逃出去就够了。
距离小寒还有一天多,他们却已经极为接近厄罗鬼帐白巫塔。此时借逃脱包围多绕些路,也可以为他们计划的时间打打掩护,让鬼帐王庭那边猜不到他们约在小寒动手。
宿殃护着顾非敌,拔剑一招“展翠”刺伤黑羽军小队首领,翻身就要将人斩杀。
那首领勉强挡下宿殃一击,见小队已有四个人阵亡,忙不迭回头唤了一句:“挡不住了!撤!”
黑羽军小队残余的士兵们倒是令行禁止,没有一人质疑首领的命令,立刻收了武器,飞身后退。
宿殃也没再追。
他转身扯了顾非敌的胳膊,两人并肩遁入茂密的针叶林中。
“也不知道那个厄罗珏,为什么下令不杀我。”宿殃皱着眉,从树枝上捧下干净的积雪,帮顾非敌清洗手臂的轻伤,一边嘟囔道,“他能弑兄篡位,肯定不是什么在乎血缘亲情的人,难道还舍不得杀我这个便宜外甥?”
顾非敌思索片刻,道:“或许……他是为了你身上的厄罗鬼帐王女血脉。”
想到之前罗隐提起有关白焰火蛊的秘密,还有厄罗珏夺白巫塔大巫权力的内幕,宿殃也觉得,这个猜测听起来挺靠谱。
简单处理了一下各处轻伤,两人又给彼此护法,轮流运功入定,恢复内力。
那名被罗隐安排留下的暗影营杀手一言不发戒备在侧,待见到两人都从入定中醒来,这才俯身钻入林间,又一次不见了踪影。
虽已过了冬至,但冰原十分靠北,白天的时间极为短暂,不过几个时辰,天色便又暗了下去。
夜晚昏暗,视野受限,且人容易困倦懒怠,本是行刺与围剿的最佳机会。然而,不知厄罗鬼帐那边发生了什么,这天晚上,宿殃与顾非敌竟过得无比平静——别说刺客了,就连鬼鸮都不曾在他们头顶出现过。
直至月亮西斜,眼看着凌晨将至,天边忽地聚起层层阴云,将满天繁星尽数遮蔽,天色登时重又昏暗下去。
罗隐悄无声息地寻来,脸色有些凝重。
“料错了。”他眉头紧蹙,道,“厄罗珏并未向白巫塔增兵,倒是加强了拱卫王庭的人手……而且,他还收回了对你两人的刺杀令,如此一来,我恐怕很难及时混进黑羽军。”
顾非敌闻言,忧心道:“他撤回了刺杀令?怎么会这样?”
罗隐道:“撤回刺杀令、放手白巫塔,这个命令令人费解,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陷阱。”
顾非敌道:“厄罗珏若是需要师兄的王女血脉,会不会……在白巫塔设伏,企图将他生擒?如今坐镇白巫塔的大巫,能力到底如何?”
这个问题,罗隐一时答不上来。
他犹豫片刻,道:“白巫塔内,我和叔父暂时都无法渗透,只知道如今的大巫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巫女的数量也比往年少了一半多,且在当初那场篡权中活下来的,都是厄罗珏的心腹。”
听到这些话,宿殃抿了抿唇,道:“不管那边是有陷阱还是有埋伏,我们想得到白焰火蛊,无论如何都得闯一闯的。罗隐,明日就是小寒,到时若是真的下雪,我们便会行动……你也可以借机潜入。只要进了王庭,你再去找你们联系好的人也方便。”
罗隐沉吟片刻,道:“如今看来,也只好这样了。我这就去联络叔父,将计划告知,再回来寻你们。”
说完,他转身离开。
宿殃与顾非敌站在一棵巨大雪松的阴影里,背靠树干,双手相牵。
“这次行动,恐怕比我们预料的更加危险。”顾非敌忽然低声道。
宿殃扭头看他,片刻,笑道:“怎么突然没信心了?”
顾非敌道:“这里是战场,变数太多。你看,厄罗珏对鬼帐下的命令,就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计。等到降雪,我们袭入白巫塔,又会遇到多少变故,我们一无所知。”
宿殃晃了晃与顾非敌十指相交的手,轻笑一声,问:“所以,你现在是紧张了,还是害怕了?”
顾非敌笑着看向宿殃:“若我只是孑然一身,自然不必紧张,也不会怕什么。”
说着,他转身站到宿殃面前,用未相握的那只手为宿殃理了理鬓边发丝。
“只是,此事关乎你的性命,我才会担忧。”他道,“如果这一战的结果并非如你我所愿,当初倒不如……”
“你现在倒比以前胆小了。”宿殃佯作嘲讽,轻哼道,“都已经走到这儿,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良久,顾非敌叹息着摇摇头,又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因爱故生怖,因爱故生忧……我不愿你发生任何意外,可我却没有那只手遮天的能力,也……来不及变得更加强大。”
听到这话,宿殃笑了。
笑眸中满溢着倾慕与眷恋,他看了顾非敌半晌,道:“你不用担心这个那个的……现在,你只要做一件事就行了。”
顾非敌不解:“何事?”
宿殃抬手勾住顾非敌脖颈,笑看着他,眉梢微微一挑。
“……吻我。”
第108章 袭入白巫塔
小寒。
这一日, 是宿殃与顾非敌从荒原魔鬼城深入北境冰原的第十五天。
从昨夜起,乌云蔽月,一场大雪悄然降临。
此时正值日出时分, 但漫天阴云遮住了阳光, 只将四周照成一片微亮的灰色。雪还没有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将视野遮蔽得愈发狭小, 十数丈外的东西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晰。
这天, 也是他们与魔教教主约定, 一同袭击厄罗鬼帐王庭的日子。
在这个时代背景,远距离通讯极为不便,类似这种“同时”进攻的约定,若是单方面遭遇变故, 临时再进行沟通商议几乎不可能。
所以, 大部分情况下, 还需要双方、甚至三方的随机应变。
好在风雪凛冽, 将厄罗鬼帐内的鬼鸮压得飞不起来,鬼帐少了最大的警戒助力,也方便宿殃与顾非敌潜行靠近白巫塔。
两人此时正身披白色衣衫,以头巾裹住头脸,只露出双眼,躲在一堆雪丘后面, 望向不远处只余一个剪影的、高高矗立的白色尖塔——那正是厄罗鬼帐的白巫塔。它位于鬼帐王庭边缘, 看似完全独立, 周边也仅有两三支黑羽军小队把守。
“他们的寻访路线并非没有死角,只要鬼鸮不叫,我们还是有可能安全潜入的。”顾非敌低声向宿殃传音,“只是不知前辈那边何时动手,若是黑羽军生乱,我们的机会更大。”
当初在魔教寻禁地时,宿殃对巡防和潜入曾有过一点经验,这时也能勉强看出白巫塔的防卫并不严密。
再听顾非敌这样说,他立刻点头,道:“不管教主那边动不动手,再等一刻钟,他们的巡逻路线又该交错了……那时候我们可以再靠近点,说不定能摸到最东头那个岗哨。”
顾非敌回过头,见宿殃的手指正停在胸口,似乎隔着衣物在抚摸什么,不由得眉梢微蹙,问:“可是凤凰玉髓有什么变化?”
宿殃摇头道:“没事,可能是下雪的关系,它比前两天还要热些,感觉贴身戴着有点烫了。”
听到这话,顾非敌的脸色却更加凝重:“物极必反……它此时发烫,或许是其中力量即将耗尽……无论鬼帐有没有动静,一刻钟后,我们必须抓住机会,从东部岗哨潜入。”
宿殃:“好。”
漫天乌云沉沉,将本就不明亮的天空压得更加昏暗,鹅毛般的雪花愈发密集,阻碍了所有人的视线。
顾非敌与宿殃运了内力,一面感知周围的情形,一面在岗哨的戒备下以此掩盖身形。
一刻钟过去,白巫塔外的巡防队伍交错行过,将东边岗哨孤零零地遗落在外。
顾非敌轻轻捏了一下掌中宿殃的手指,宿殃意会,运起惜花步,眨眼间来到站在岗亭中的黑羽军守卫面前。
那年轻的黑羽军哨兵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宿殃一掌劈在后颈,失去了意识。宿殃飞快接住他手中弯刀,劈手将刀尖砍入岗亭木质围栏,以刀柄抵住那哨兵的腰腹,将人撑在原地。
这样,透过漫天大雪从远处看来,这处岗亭中便依稀可见仍有守卫矗立,不至引起另一边岗哨的注意。
趁着宿殃解决岗亭中的人,顾非敌看准巡逻小队之间的空隙,悄然潜入。
为了一旦被守卫察觉不至于被包了饺子,两人决定先沿着外围巡守路线,将这个方向的所有哨兵全部解决,再继续向内推进。而这个决定,注定了他们手下不可能留活口。
宿殃对这种潜行暗杀还有些抵触,但他也明白,如今早已箭在弦上,不是他可以任性的时候。
他能做的,只有尽量迅速地结束这一场刺杀,达到他的目的——此后,管它江湖波澜如何滔天,他便躲在小玉楼中,再不问世事。
忽而,风起。
从夜间开始飘飘洒洒的大雪忽地又浓密了许多,随着凛冽的寒风,渐渐化为一场肆虐的暴风雪。
借着铺天盖地的雪,宿殃与顾非敌接连解决了白巫塔外围的全部守卫,而白塔附近区域的巡防仍没有发现这里的变故。
随着两人渐渐靠近白巫塔,周遭多了许多附属建筑,还有几座由木头堆砌而成的祭祀台,又挑了无数帷幔、垂帘。祭台与帷幔在风雪中摇曳翻腾,发出吱呀声响和扑簌簌的杂音,继大雪封闭视觉后,又将人们的听觉扰乱。
这样的暴雪环境更加方便宿殃与顾非敌隐匿身形,两人一路解决巡逻守卫,渐渐靠近中央那座高耸的锥形尖塔。
紧邻白巫塔,有一圈毫无遮挡的空地。十数丈宽的环形广场,可以被矗立在白巫塔下的哨兵尽收眼底。
这一道坎,是宿殃与顾非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靠潜行躲过的了。
两人隐匿在外围最后一道掩体后方,望向空旷的广场。
“到这里,必有一战了。”顾非敌双眼微眯,传音道,“外围守卫已经解决得差不多,白巫塔内,大巫与巫女都不会武功,暴风雪凛冽,恐怕他们豢养的蛊虫也不会从塔中出来……我们应当可以应付。”
接连不断的杀戮令宿殃心情有些低落,听到顾非敌这样说,他只无声地点了点头,透过风雪,看向不远处轮廓模糊的白巫塔门。
顾非敌伸手握住宿殃的指尖,似乎在借这个动作传递给他一些力量。
就在两人做好准备,将要联手从掩体后突袭而出的时候,忽然,远处风雪中传来几声尖锐的哨响,引得守在白巫塔下的守卫们一阵骚动。
随后,远处有一人冒雪跑来,冲塔下守卫喊了几句,守卫中竟分出一半人手,跟着那人离开。
隔着风雪,即使运了内力,顾非敌也未能听清那几句话,只大概猜测是王庭出了变故,需要人手。
“许是前辈那里已经袭入王庭,”他道,“如此一来,鬼帐内的人手定然不够,再加上罗隐与罗前辈策反的那些黑羽军……我们也趁机突袭!”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达成共识,下一刻,便携手从掩体后方一跃而出,直取白巫塔下的守卫。
白巫塔守卫见状,立刻吹响传讯骨哨,一边聚拢上前,试图拦截宿殃与顾非敌。
拱卫白巫塔的,都是自黑羽军中精挑细选的武功高手。别看他们人数不多,联手起来,却也不容小觑。
宿殃与顾非敌不愿将战斗拖得太久,出手便用上了醉斩红梅与梦引白鹤,意图速战速决,趁大巫还没有逃走,尽快袭入白巫塔。
于是,两边刚刚短兵相接,战斗就瞬间迸发出了最激烈的对撞。
事已至此,宿殃早就没了还能手下留情的侥幸,出招愈发狠厉,每一剑都冲着敌人致命处袭击。
许是他的气势太过骇人,面对他的黑羽军守卫竟越打越显得疲软。顾非敌从旁配合,竟完全不需助宿殃防守,只配合他一味进攻,便能将敌方招式尽数截住。
这场战斗持续到最后,场中只剩下宿殃与顾非敌两个人还站着。
宿殃抬手抹了一把早已冻结在他脸颊上的敌人的鲜血,也没给顾非敌任何眼神,一言不发地拎着手中细剑,转身向白巫塔大门走去。
见到这样的宿殃,顾非敌心下担忧更盛。他立刻追上前,伸手勾住宿殃指尖,轻轻扯了一下。
宿殃轻叹一口气,道:“……我没事。”
末了,他又徐徐深吸一口气,说:“等你得了白焰火蛊,无论江湖再有什么变故……我都要回小玉楼。”
顾非敌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
另一边。
鬼帐王庭。
宿怀竹一身白袍,于风雪中悄然接近守卫森严的王宫。
一路行来,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惊动任何守卫,仿佛一缕无人可见的游魂,行于雪地却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忽而,王庭黑羽军右卫有人穿过风雪而来,步履匆忙,似乎遇到什么大事。
宿怀竹闪身躲入旁边宫柱的阴影,以内力探听室内动静。
“王上!黑羽军右卫中有两名将领携其麾下兵卒叛变!”那名黑羽军士卒焦急道,“还请王上调兵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