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啧”了一声,张口就要说“好”,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光微微淡了下来。他眼皮微垂,舌头像是突然打了结,中气不足地道:“不,不了吧。”
他的表现有些奇怪,眼神躲闪,仿佛是在逃避什么,系统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顿了顿,平静地说了声“好”。
林稚发现只要他不说话,四周必然会陷入落针可闻的死寂里,再怎么闭上眼屏息凝神也听不到一点点声音——鬼知道在这深山老林里,为什么连声鸟叫都没有。
空气似乎也因为无人干扰而渐渐沉淀,林稚这些年来一直离群索居,但还真没试过这种绝对的安静,一时有种窒息的错觉。为了缓解心情,只好拖着残躯来回走了几步,一边没话找话道:
“群仙会什么时候开啊?”
“来年春天。”系统语气微妙地说,“你是……”
林稚眯起眼睛,话音里透着杀气:“我是什么?”
系统硬生生地转折道:“你要是无聊,就修炼吧。”
林稚:呵,系统。
嘴上却说:“那好吧。”
系统给他解了封锁,林稚骤然觉得身体一轻,而后是更深的疲倦感自四肢百骸涌来,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方才升起的抓紧时间修行的心思瞬间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宋沉璧的事已尘埃落定,林稚的心头暂时没了挂碍,理直气壮地放了系统鸽子,盘腿坐下,头一歪便陷入了沉眠。
结果没睡多久,就被人叫醒了。
他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轻声唤他:“师尊。”
声音很远,穿破光怪陆离的梦境,落在他耳里便只剩下了一声叹息,可大概是他现如今五感都敏锐了许多的缘故,只这一点轻微的动静,还是让他惊醒了。
林稚蓦地睁开眼睛,感官一下子清晰了起来。下一刻便听见了开锁的声音。
门被人轻轻地推开,并不刺目的
天光也随之洒了进来。
林稚迅速地看了一眼天色,发现也就比他被关进来时黯淡了一点。
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允许探监了?
林稚心里纳闷,面上却不动声色,静静地望着那站在门口的人,道:“你来做什么?”
那青年逆光而立,面容有一半隐在了阴影里,看不太分明,但林稚无端地就是觉得,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沈焕看了他好一会才开口,开口却不说正事,而是又叫了一声:
“师尊。”
这一声与平常并无太大的不同,只是声线略有些低沉,像是感冒刚好,还带了点鼻音。
奈何林稚久经系统折腾,针对这副嗓音的免疫力已提高了许多,并不觉得有被撩到,只是莫名其妙地想,他是觉得我聋了么?
沈焕扭过头,似乎是和身边的什么人来了个眼神交流,片刻后,他往前踏了一步,走到了阳光所不能触及的地方,整张脸一下子从av高糊画质进化到了高清大图,清晰地呈现在了林稚的视野里。
于是林稚就得出了结论:他方才果然是在看他。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
也不知李临时给沈焕喂了什么好药,就这么一点功夫,他的脸色已经褪去了先前那种令人惊心的苍白,神情却并不像平常那样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反而隐隐有种沉郁之感。
林稚分析,这可能是因为他现在板着脸。
沈焕微微抿唇,用那双林稚反复描写过的清润有致的眼睛盯着他,只是看着,一语不发。
这种情形一下子让林稚想起了前不久从天光墟出来后,沈焕来找他,也是这样暗潮汹涌的对视,也是这样好似蕴含了万种心绪,复杂得让人不敢深究的眼神。
鼻尖甚至还残留着一点幽淡的香,是从沈焕微湿的发上传来的。
他蓦地心一跳,一时竟然不敢再和沈焕玩这种“看谁先眨眼”的把戏,认输地微微别过眼,错开了对方的目光,宛如一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重复道:
“你来做什么?”
沈焕这才如梦方醒,唇角微弯,又挂上了那个林稚看惯了的微笑,道:“弟子明日便要启程去群仙会了,故来向师尊辞行。”
林稚一愣,不是明年春天才开场么,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面上却没露了丝毫痕迹,一派淡漠地点了点头,道:“好,为师如今出不得门,你出门在外务必谨言慎行,勿要招惹是非。”
沈焕微微垂眼,神情专注地听着——他素来行事沉稳,听谁说话都很有耐心的样子,只是今天未免认真得过分,仿佛是在做法语四级听写,要把林稚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林稚顿时又想起了他方才那个似乎藏了千言万语的眼神,心里有些别扭,又道:
“可还有别的事么?”
沈焕问:“师尊是在赶我走么?”
林稚看了看他如画的眉目,十分的无言以对。
他竟然从这张清秀温润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直眉愣眼的味道。
他被沈焕这一记毫不讲究的直球砸得脑袋疼,但还是要忍辱负重地道:“为师如今是戴罪之身,你还是稍加避嫌为好。”
探监时间已经结束了快走吧你!
沈焕无言了片刻,静静地问:“请问师尊,师姐走前可有话留给我?”
林稚的心又是重重一跳,忙掩饰性地垂下眼帘,道:“不曾。”
又是一阵沉默。林稚浑身都不得劲,他生怕沈焕又说出什么让他招架不能的话来
,刚准备强制性地命令他离开,就听沈焕道:
“这段时间委屈师尊了。弟子定会查明真相,还师尊一个清白。”
他察言观色,从林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轻微不耐烦里察觉到了什么,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也不再多留,说完就走。
关门之前,又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了林稚一眼。
好在终于是走了。
林稚如释重负,回味了一下方才沈焕的种种表现,惊魂未定地说:“他怎么忽然……?”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年轻,沈焕虽然有意表现得十分含蓄,什么出格的话都没说,奈何眼神却不大受控制,林稚从前没注意就算了,一旦注意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系统幽幽道:“这不正合你意么?”
林稚恼羞成怒地驳斥:“瞎说什么呢,不都是你让我做的么?”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像沈焕这种人,从小受尽人情冷暖,心哪能和娇生惯养的天之骄子一样柔软,不去祸害人间就是功德无量,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把别人放在心上?
那样浓烈的感情,仅从眼角眉梢泄露出一丝就已经让林稚觉得不敢直视,背后不知道酝酿了多久。
系统一声不吭地等他纠结完了,才道:“大人其实可以留下来的。”
林稚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系统:“为什么?大人回去不也是一个人么?这里还有个主角,多好。”
林稚不吱声。
系统:“是因为那个‘沈焕’么?”
林稚隐隐觉得今天的系统八卦得有点过分,嘴上却道:“说什么呢。”
“我是喜欢过,青春期嘛。”他说,“但哪有那么喜欢。”
系统不依不饶地问:“那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林稚:“要你管。”
系统就闭嘴了。
林稚想了想,认为那三个字说得实在不妥,显得好像他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似的,遂又理智客观地补充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等他发现了你以前让我做的那些事,不得恨死我。”
并没有指使他轻薄沈焕的系统默默地背着锅,不说话。
林稚喃喃道:“所以我肯定要走的。”
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在说给系统听,还是在说服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忽而想起沈焕方才说的那句明天就走,提着一口气问:“今天什么时候了?”
系统波澜不惊道:“春天已经到了,大人。”
林稚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要离开留仙宗了?”
“是啊。”系统说,“再过几天,大人就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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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化妖
林稚不吭声,只是望着从窗口漏进来的些许天光出神。
系统疑惑:“大人是反悔了么?”
林稚搁在膝头的手微微一颤, 而后幽幽一叹:“我只是在想, 怎么就没人来处理我呢?”
竟然就这样放任他一觉睡到了来年春天。
系统:“不知道呀。”
他的话音里透着轻微的异样, 仿佛是有些别扭, 林稚不由得微微垂眼,疑心是他这一觉睡太久,变傻了, 竟然真从这四个字里品出了一丝丝挽留的意思。
他忍不住就顺着揣测了一下, 为什么?
他想了一下,没想出个所以然, 便不再费心思量,直言道:“哎, 我说阿系,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系统毫不客气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睡傻了?”
又正常了。
林稚“啧”了一声, 一时也分不清那究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还是系统自己也察觉到。
不过横竖都要走了, 系统奇奇怪怪的也跟他扯不上什么关系。思及此, 他便很心宽地眼一闭, 打算再睡一觉。
然而没过多久, 他就睁开了眼睛, 眸底一片清明。
林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捂上心口,腔子里的心蹦哒得有些过于欢快了,跳得他无端地生出了几分烦躁, 像是在为终于可以从这个世界解脱而激动,又像是……
在警示他什么。
可他都要走了,还有什么事可以发生?
历届群仙会轮流在四大顶级仙门里举行,今年轮到拂流堂做东。
拂柳堂是近些年里崛起的一个新晋门派,在短短几百年里硬是从修真界众仙门里杀到了巅峰,说起来还颇有几分传奇色彩。
可惜传奇归传奇,因为是个新势力,虽然勉强和其他三大仙门做了同学,实力却是吊车尾的,地理环境也不太行,坐落于仙妖交界处,那里崇山峻岭无数,地形险恶,灵气却很稀薄,门下弟子修炼全凭着几位大能千里迢迢搬过来的数十条灵脉,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据说,在拂流堂一带,还有数道裂缝可通往魔界。
是不是真的,林稚这种写作一心修炼读作娇生惯养的假大佬是不知道的,他也没去过,平白无故的谁乐意给自己找罪受 。
第……林稚也不知道第多少届群仙会便踩着暮春的尾巴开始了。
拂流堂早早地在灵气最旺盛的那座峰头的山腰处开辟出了好大一块地儿,周边设了重重禁制,免得这些天骄一个激动就把山给劈了。
这么大一块地又被分成了三部分,分别圈养了筑基,金丹和元婴期的修士们。
因元婴期的天骄人少,依照惯例,打一开始便通过抽签来决定对手,一一地打上去。筑基金丹却要先经过一场混战来筛选掉一部分不合格的天才。
林稚想着系统说,沈焕会在这场盛事后离开留仙宗,还很认真地看了一下金丹修士大乱斗,结果看到了尾声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沈焕的表现不可谓不出色,主角嘛,不力压群雄还叫什么主角,可除此之外,林稚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丁点他要离开宗门的意思。
鉴于系统有前科,林稚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心想,这黑心统别又是在拿他寻开心吧?
他还是强打着精神,又看了几场。
沈焕对上xx门的金丹初期,胜!
沈焕对上xx派的金丹中期,胜!
……
凯歌连连,无论对手是谁,胜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甚至以林稚的眼力,不难看出,他并不是藏拙,而是随着对手的实力增强,沈焕的自身实力也在节节拔高。
林稚内心毫无波动,仿佛在看一群小学生打架,只是象征性地赞叹了一下:
“不愧是主角啊,这实力涨得……”
这不过脑子的一句话一出口,他便突兀地停顿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什么,但不待他细究,便又如电光石火一般消失了。
林稚微微皱眉,只觉得心跳愈发重得让他难受,急促的,不安的,像是想跟他说什么。他收敛了自己漫不经心的态度,端正了坐姿,一手托着腮,聚精会神地观看起了这场切磋。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才又轮到沈焕上场。
林稚着重注意了一下他的表现,果然,实力又比上次要强上一些了。
一个人,哪怕是再如何天赋异禀,总还是在天道法则的束缚下,对战固然有利于突破,但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升?
何况,沈焕的境界并未得到突破,始终是来见林稚时的金丹中期。
这世界当然也有那种短时间内激发身体潜能,提升实力的灵丹妙药,可这种药物往往以燃烧本源为代价,沈焕又不是到了末路穷途,若非失了智,怎么可能服用这个。
林稚又看了他两眼。
他升级得那么轻松,仿佛只是从身体里拿出了自己本就有的东西,脸上的神情是一贯的温和,温和得近乎懵懂,似乎他自己对此也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