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父?”闻笛捂住了脸,突兀地止住了笑声,厌恶道,“我可与你们人族没有一点关系。”
林稚心里一紧:“什么意思?”
闻笛指着那奔流不息的血色长河,道:“我的族人,都在这里看着你呢。”
“我的身上,干干净净,绝无一滴人族的血液。我是这天底下的最后一块钟山之玉,我是,我是钟山之玉一族的少族长,你知道了么?”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神情渐趋癫狂,含着夙愿即将得偿的快意,不待林稚出声,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肯定不知道。”
系统惊讶道:“钟山之玉?他们不是早就灭亡了吗?”
林稚听得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不知道?”
系统:“这和我已知的剧情有出入。”
林稚眉头微皱,心知此刻并非讨论剧情的时机,便只道:“那钟山之玉是什么?”
系统:“钟山之玉栖于钟山之上,族人稀少,生来可化为人形,说起来与人也差不了多
少,知冷知热,他们没有灵根,但是……”
林稚:“但是什么?”
系统迟疑了片刻:“但是据说,把钟山之玉炼化之后,可得游仙髓。”
林稚一个头两个大:“这他妈又是什么鬼东西?”
闻笛和他说的也不一样,炸丹炉炸了那么多次都没炸死,也有灵根,还是百里挑一的单火灵根天赋,这……
那边闻笛仿佛听见了他的疑惑,脸上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真人,我的好师尊,你知道,我的灵根是怎么来的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系统的屏蔽工作做得太好了,把空气也隔绝到了一边,林稚一刹那竟然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他后背一寒,屏息问:
“怎,怎么来的?”
闻笛轻轻地说:“是烧出来的啊。”
“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你的师父,或者是师祖?一把火烧了整座钟山。”他眼底现出追忆之色,痴痴地道,“那火烧了三天三夜,可真是美啊。”
他就是在那三天三夜里,被自己的父母和族人护在中间,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在那场无处躲避的大火中,惨叫哀嚎,扭曲着失去人形,化为一块块晶莹的玉石,又在火舌的舔舐下逐渐融化,把他包裹在中间,结成了一块石头。
举目望去全无生路,彷徨四顾皆是死途。
终于,连这一点点的抵抗也化为乌有,那火烧到了他的身上,却不知何故,前所未有的慢,竟然从始至终,都没能把他烧死。
他于是清醒着,动弹不得地,被烧了三天三夜。
然后他发现,他居然有了族人从前总是羡慕的,人类才会有的灵根。
“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闻笛凝视着林稚,不无讽刺地道,“说起来,还是我得了好处呢。”
他不仅无中生有地长出了火灵根,且再也不怕疼了。
因为他已体会过人间至痛至苦,从那以后,无论什么,他都再尝不到丝毫滋味。
所以,他永远也炼不好丹药,所以,他才能够面不改色地把如意火拢在掌心。
林稚惊得失了言语,只能听着他自言自语般地说完,半途,他仿佛是过于激动,两指一用力,捻碎了指间的黑色丹药。
闻笛自如地收了疯癫的笑,眼睛又恢复了清亮。他歪着头冲林稚一笑,问:
“师尊,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林稚盯了他片刻,便知他还没有从方才的状态中脱离开来——抑或者说,他从来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性情跳脱的弟子。
他在少年的眼瞳中,看见了跳动的火光。
等等!火光!
林稚心一跳,脸色蓦地变了,拔腿便往外面走。
闻笛又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闻笛:悼念故人之词。
第49章 绝境
林稚要出去,他也不挡路, 甚至在林稚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还风度翩翩地侧了侧身子, 免得耽搁了人家的时间。
可惜林稚空有一颗急切的心, 跌跌撞撞地没跑出几里, “低血糖”又犯了,他忽然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不由自主地一头撞上了前方垂下来的钟乳石尖儿上, 撞了个头破血流——破的是钟乳石, 石头表面未干的血则糊了他一脑门。
难以言喻的腥臭味直扑入鼻,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却根本来不及矫情地吐一下,拿袖子胡乱地擦了一下, 强撑着又往外走。
心里则在对系统催促道:“快!给我开个导航!”
系统淡淡地问:“大人为什么这么急?”
林稚一愣,旋即怒气冲冲地道:“老二都要放火烧山了, 沈焕他们还在外边, 我能不急吗!”
系统:“大人又没有封山, 他们自己会走的。”
比起林稚, 他显然是很冷静的——冷静得近乎不近人情的冷漠, 林稚的心里浮起一丝极淡的违和感, 像是骤然在平静温和的湖里窥见了怪兽狰狞的眼, 然而只是一瞬, 系统便又恢复了正常,嘴贱道:
“主要是吧,我怕我给大人开了导航, 你也走不出去啊。”
“那就不劳您操心了。”林稚彬彬有礼地道,“来吧。”
那熟悉的,发着荧光的蓝色箭头又悬在了地面上空,林稚回头看了闻笛一眼,正对上了少年陌生的,似笑非笑的眼。他抱着双臂,就像是在看一场演技拙劣的戏,丝毫没有上来阻拦他的意思。
难不成他特意把他引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控诉一下他的先辈犯下的罪行么?
还是说,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沈焕和宋沉璧已经……
已经怎样,林稚不愿去想,只能寄希望于闻笛的脑子确实不正常。毕竟,他虽然被拍成了一个残废,沈焕和宋沉璧却是完好无损的,身上还携带着这样那样的灵器法宝,就算火燃得再急,也总该有机会下山。
他随闻笛来观摩犯罪遗迹前,还吩咐他俩下山去招待怀星河了呢。
这么想着,心里的不安驱散了一些。林稚不再试图揣测闻笛的动机,一咬牙头重脚轻地冲了出去。
好在,这看一眼能叫人吐三年的“秘密基地”虽然不知被用什么秘法藏得严严实实,出去却并不需要走什么复杂的流程。他得以顺畅地狂奔到了那山紫竹林里,迅速地抬眼望了一下止水峰的现状。
这一眼望去,林稚的呼吸便不由得停顿了一下:那火不知从何而起,目之所及皆是直窜上天的火焰,见风便长,已然包围了整座止水峰。
这时,他不太敏锐的触感,才延迟地感到了令人窒息的热意。
他先前才失了那许多的血,一时半会的还没补回来,又被这高温一蒸,简直整个人都要化成一滩扶不起来的液体。
所幸,他还记得自己从前外出历练时有搜刮到一颗避火珠,忙捞了出来含在嘴里。眩晕的症状稍微减轻,这才有精力散出神识去感知沈焕和宋沉璧的气息。
是……在山下!
林稚猛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的汗。
他含着避火珠,如释重负地朝着山下走去,收回的神识无意间却扫到了沈焕上空的几股气息。
那气息淡极了,混在冲天的妖气中,叫人一不留神就会忽略掉,然而此刻他的那缕神识擦过,却察觉到了那微弱混乱的表皮下,隐隐泄露出来的些许纯净的妖气。
妖族?
止水峰处在留仙宗内部,怎么会有妖族混进来?
系统在这时开了口:“大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林稚粗暴地喝断了他的话:“你可闭嘴吧。”
说完便一闪身冲进了大火里。
系统屏蔽了他的痛觉,他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新壳子了,任灵力冲刷着有些麻木的经脉,眨眼之间便到了山下。
而后被一人拦了下来。
那是个林稚极为眼熟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因为要去别人家里做客,他打扮得比林稚上回所见还要隆重,珠光宝气,晔晔照人,愣是把他可能会有的风流气度压没了。
是敖青。
他见到林稚也不惊讶,慢腾腾地从几乎要垂到地上的大袖子里伸出手来,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刷”地一下打开,十分有格调地扇了两下,笑道: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林稚不为所动,嘴上却道:“贵族圣女这就想把人接回去了么?”
一边说着,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遭的环境,在心里快速地计算了一下绕过去的可能性。
敖青闻言怔了一下,旋即又笑了起来,很好脾气地道:“小家伙知道得还不少么,不过别担心,圣女忙得很,我就是闲着无聊,过来转转。”
——说得好像堂堂留仙宗是他家的后花园似的。
说完,他好像还真被勾起了谈兴,饶有兴致地看了林稚一眼,眉尖微挑,道:
“知道他的身份,还敢把他留在身边,若不是圣女说过……”
林稚随口道:“什么?”同时状似无意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敖青顺理成章地靠近了些,目光里竟然有些嗔怪的意味,哥俩好似的说:“这可不能告诉你。”
气机被锁定,林稚心知暂时过不去了,只得强自按捺下心里的焦灼,眸光冷淡地注视着他,道:“你是从何处来的?真当我留仙宗无人么?”
敖青仿佛安装了什么屏蔽器,半点没接收到林稚话音里的敌意,还很和颜悦色地,认真地说:“这也不能告诉你。”
林稚眉头一皱,散出的神识密切关注着沈焕那边的情形,这时便见上一刻还在和怀星河谈笑风生的青年突然像是喝醉了酒,软倒在了桌上。
怀星河吓了一跳,堪堪站起,似乎是要查看一下沈焕的情况,宋沉璧却已先一步把手搭在了人的肩上摇了摇,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师弟!师弟!你怎么了!”
怀星河探出的手不尴不尬地在空中停了片刻,慢慢地收了回去,低下头,眉目隐入了阴影中。
而后,云端的几位不速之客也现了身形,当先是一个满脸傲慢的少年。他低眼打量了一下趴在桌子上的青年,不屑道:
“变异风灵根?也不过如此。”
他看着是少年模样,周身气息却俨然已经到了元婴期。林稚直觉不对,顾不得敖青还在前边挡着,一闪身便往那边飞去。
他以为自己会遭到阻拦,谁知敖青却笑微微地看了他一眼,让开了。
他出乎意料的配合没能让林稚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只觉有一股恐慌顺着脚跟一路爬到了脊椎,就像是……有一件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就算他拼尽了全力,也无法挽回。
他终于还是顺利地在瞬息之间赶到了那几人的所在地。
正好看到那陌生的妖族少年扬手挥出一道劲气,直扑沈焕而去。
林稚的心猛地一紧,忙也送出了一道灵力,欲拦下这一击。
比他更快的,却是一直守在沈焕身边的宋沉璧。
她想也不想地往沈焕身上一扑——那根本不
该是一个金丹修士该有的速度,以林稚如今的目力甚至都没能看清。
她把沈焕扑到了地上,而后,那道本该割在沈焕脖子上的劲气,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宋沉璧的后心。
林稚的脑子嗡地一响。
这一刻,仿佛是他此前作死折腾的后遗症扎堆地爆发了,他骤然觉得腿一软,一时竟然没撑住,重重地跪了下去。
仍然没觉得痛。
只是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蜂窝,各种念头嗡嗡嗡地吵闹不休,却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念头不断回荡:怎么会这样?
沈焕被打中,都不如宋沉璧此刻的模样让他震惊。
他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那个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功告成的笑容,却分不出心神去思量其中的原因,浑浑噩噩地跪了一会儿,听见怀星河哀痛的叫声:
“有瑕仙子!”
同一刻响起的,还有远处空中的怒喝:“何方妖孽!竟敢擅闯我留仙宗!”
是宗门的人来了。
林稚倏尔回过神来,双手在地上撑了一下,用力过猛,趔趄了一下才勉强稳住,来不及拍掉手上泥土,踉踉跄跄地赶了过去——这一瞬间,他甚至想不起自己“仙人”的身份,只能像个凡人一样,用身体的力量,竭尽全力地奔赴过去。
敖青轻轻松松地超过了他,拎起了一边的怀星河,道:“这小子,我就带走了。”
而后看也不看急速逼近的留仙宗几人,任那些裹挟着无边威势的灵力打在背上,不痛不痒地耸耸肩,带着方才的妖族几人,随风去了。
林稚费力地赶到宋沉璧的身边,尽可能轻柔地把人从沈焕身上抱下来,试了两次,才成功地把住了少女的脉搏。
——回天乏术。
林稚呼吸一窒,来修真界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失了方寸,在心里急呼道:“系统!”
系统:“救不了了,大人。”
“怎么会救不了?”林稚想说,你当初不是连我一个死人都救回来了么?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忽然看见没了呼吸的少女的眼睫颤了颤,而后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尽管只是一点点。
她小幅度地张了张嘴,发出了几个含混的音节,林稚忙俯下身,一面榨出体内仅剩的一点灵力,尽可能地维持着宋沉璧的最后一口气,一面想询问她要说什么,可约莫是方才才在火里走了一遭的缘故,一张嘴竟然没发出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