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等一下,为什么是莱修!?”奥菲利亚难以置信地喊道。
安德烈理所当然地挑眉答道:“因为你喜欢他啊。”
奥菲利亚的声音梗在喉咙里,崩溃地哭起来。连默里都不是他的一招之敌,何况弱不禁风的贺洗尘:“不!我不喜欢他!我和你走!”
“噤声小姑娘,你哭起来的样子可不太好看。”贺洗尘轻飘飘地开口,说出来的话好像也飘在半空,没有丝毫实感。
“莱……莱修,快逃!”瘫在地上的默里艰难地说道,他的肋骨断了,插进肺里,呼吸困难,内脏都颤巍巍地往他胸腔里渗血。脑袋上的伤最严重,他慢慢失去意识,体温流向寒冷刺骨的地面。
“三分钟了——”贺洗尘没有理会,拿出领口中的小试管,问道,“不介意我补充一下能量吧?”
安德烈很有绅士风度地摊手:“请便。”
“谢谢。”贺洗尘打开黑色的试管盖,将里面的血液一饮而尽,“五毫升是我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最高界限,坚持两分钟应该够了。”
他一直随身带着这个试管,就怕发生什么超出预料的事情,现在倒是派得上用场。如果能不派上用场会更好。
冰凉的血液顺着喉咙吞下,内脏瞬间焚烧起来,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在血管中加快流动,最后直接与他的心跳产生共鸣。
鲜血是吸血鬼的力量来源,同时也是他的过敏原。一旦过了头,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安德烈意外地眨眨眼睛:“哇哦,你在玩命,男主角也太帅了吧。”他委屈地露出向往的神情,“我也很想当男主角啊,不要老是让我当反派。”话音刚落,贺洗尘已经消失在原地,手中握着从默里那拿到的纯银匕首刺向安德烈的心脏。
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贺洗尘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七八年,只在这一刻才感受到丰沛的力量,大脑兴奋得好像猫嗑了猫薄荷,隐隐有些失控的征兆。什么早晨六七点钟的太阳,都比不过这种向死而生的狂乱。
脑神经亢奋地跳动着,天旋地转,耳朵捕捉到衣服细微的摩擦声,敏锐得让贺洗尘感觉他就是世界的中心。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尖锐的獠牙,凶猛又冷静地扑向安德烈。
妈的!吸血鬼疯起来破坏力简直无法招架!
安德烈游刃有余地避过贺洗尘刁钻的攻击,心中不禁惊诧,又感觉十分有趣,逗猫一样躲闪着这个小吸血鬼不自量力的挑衅。
“小瞧我是要吃亏的。”贺洗尘的发梢扫过自己的眼睛,手上的匕首灵巧地转了个弧度,猛地贯穿安德烈的手臂。
“哇!你这个小孩太不可爱了!”安德烈头上的黑礼帽掉在地上,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抱怨道。下一秒忽然掐住贺洗尘的脖子抡向地面,力道之大,以他为中心的地面蔓延出蛛网裂痕。
受到撞击的大脑充满尖锐的嗡鸣声,隐约可以听见奥菲利亚痛苦地喊着他的名字,贺洗尘的意识不是很清楚,身体却训练有素地将紧握在手中的匕首狠狠地从旁侧刺向安德烈的太阳穴。
禁锢呼吸的手掌终于离开他的脖子,贺洗尘一手撑地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吐血,最后整个人脱力瘫在地上,状况看起来十分不妙。
也确实不妙。五毫升的血液勉强让他恢复力量,再加上高强度的战斗,理论上两分钟的时间还得打上一些折扣。
“你不是尼古拉的儿子吧?”险些躲不过偷袭的安德烈心有余悸地问道,“你可比他强多了。”
“不过,你已经无法动弹了。”他有些可惜地耸了下肩膀,“但是你是个很合格的男主角,那种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而豁出一切的勇气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你他妈的别是个恋爱脑?”贺洗尘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
安德烈礼貌地朝他鞠了一躬:“其实我只是个热衷于采集素材的小说家。吸血鬼嘛,感情总是冷漠一些,只能亲身上阵感受一下那些炽热的情感。”
“还有更炽热的你可以感受一下。”贺洗尘虚弱地抬起头,雪白的脸颊上沾着点点血迹,有种脆弱易碎的美感,恰好这种美感最容易蛊惑人心,尤其是艺术家的心 。
安德烈慢慢凑到他面前,一缕银色的长发挂在血红的眼前:“是什么?”
贺洗尘笑了一下,哑着嗓子说道:“不告诉你。”他又咳嗽起来,鲜血从口中溢出,淌满地板,那双黑色的眼睛转向大厅上方的花窗,终于缓缓地闭起来。
正在情妇身边汲取温暖的尼古拉忽然抬起头,狐疑地皱起眉,他好像闻到自家儿子鲜血的味道——但随即便撇到脑后去,只是招来一只小蝙蝠,让他去看看状况。
小时候那小孩经常吐血,现在这毛病还没好?说起来上次惠更斯家的小姑娘无缘无故地去法斯特,他也派了两只小蝙蝠跟过去,结果却被儿子的神父朋友解决了。
真是没用。尼古拉嫌弃着,一把抱起丰腴美艳的情妇,往床上走去。
*
大厅中一片凌乱,奥菲利亚拖着崴伤的脚来到贺洗尘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啜泣,似乎就算死也不会再撒手。
没有得到答案的安德烈不满地皱起眉,却忽听门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教廷标志性的黑袍在门外聚成一片。
“我的男主角真会把握时机。”安德烈由衷地赞叹,接着捡起地上的黑礼帽,拍掉上面的灰尘,“请原谅我的不敬,在下要先走一步。”
“奥菲利亚小姐,请期待我的新作。”
大门猛地被推开,无数黑袍神父涌入大厅,却只能看到舞池中央的少女抱着一个黑发的年轻人失声痛哭。
“救命!快来救人啊!救命!”
匆匆赶来的克劳狄斯见她平安无事,终于松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却顿时让他警铃大作,沉声喝道:“奥菲利亚,放下他,他是吸血鬼!”
“不!不是!他不是吸血鬼!”奥菲利亚掩住贺洗尘的容貌,露出哀求的神情,“克劳狄斯大主教,尊敬的教父,快点找人来救他!”
“他是吸血鬼!我们都看见了!”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贵族们此时却纷纷开口诘难。
克劳狄斯充耳不闻,只是注视着凄切的奥菲利亚,疼惜地说道:“你快点放开他,他随时会袭击你。你不要被他骗了……吸血鬼最会骗人……”
奥菲利亚却只是摇头。
这个大厅里没有一个人会帮助她,所有人都等着杀死这个吸血鬼,只有奥菲利亚拥抱他,用自己瘦弱的脊背抵抗他们的谩骂攻击。
躺在几米之外的默里隐隐约约能听见她的哭声,他努力地想要挣扎起来,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莱修,莱修啊,你会说话,快点哄哄她,你别一声不吭,你……你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奥菲利亚……”克劳狄斯担忧地上前一步,身后乌压压的神父们也跟着上前一步,属于奥菲利亚的安全区逐渐缩小。
头发凌乱、面容狼狈的小姑娘脱下嵌满宝石的高跟鞋,狠狠地朝他们丢去:“滚!离我远点!不要过来!”
“惠更斯小姐!!!”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清越熟悉的少年声,尤金驾着马车单枪匹马冲过庄园的月光蔷薇花丛,宛若救星降临,一下子把奥菲利亚心头的希望重新点燃。
“尤金!!尤金!!”
他们合力将昏迷的贺洗尘搬上马车后,奥菲利亚便转身挡在神父们面前,她将纯银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就像一个小孩玩弄锋利的武器,危险而不自知。
奥菲利亚知道,自己仗着克劳狄斯的宠爱才能拦下他们。她的行为深深地伤害了大主教,事后会遭受怎样的惩罚,她都愿意承担。只是现在,她必须保护自己的朋友!
尤金!莱修就交给你了!
马车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尤金扬起鞭子,不时回头去看车内安静沉睡的贺洗尘。
稍长的金发在风中飘扬,柔软得宛若天使的羽翼。通透的蓝灰色眼珠中闪过藏不住的愉悦和庆幸,尤金忍不住扬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太好了,莱修少爷,我又把你找回来了。
***
尤金是笛卡尔最小的孩子,体弱多病,存在感最低。他喜欢看书,在热衷打猎的贵族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在父母的眼里,尤金一直是个懦弱的孩子,在哥哥们看来,他是一个无能的病痨鬼。
但是没关系哦,《法典》里的上帝说过,要做一个勇敢善良的孩子。勇敢善良的孩子,最后会得到大家的喜爱。
十岁那年,有一次父母和哥哥们出去打猎,他被仆人反锁在书房里,只有一盏吊灯悬在天花板上发出刺眼的光芒。尤金默默地爬上高背椅,忍着饥饿一遍一遍地看书。
灯光暗了下来。
笛卡尔只剩下一个光鲜的表面,旁人看他们好像笙歌不停,可内里的腐臭只有尤金清楚。
他没办法继续看书。
两天后,等所有人宿醉清醒,又玩乐嬉笑了一阵子,在拿“蠢货尤金”开玩笑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消失很长时间了。
懒惰的仆人们翻着白眼,一边咒骂着尤金给他们添麻烦,最后在黑暗的书房里找到这位“可怜的小少爷”。
流干眼泪的尤金抱着厚重的《法典》,书上的第一页——告诫人们要勇敢善良的诤言——不翼而飞。它被尤金吃进肚子里,融合进他的血肉。
*
昏暗的房间内点着闪烁的蜡烛,贺洗尘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鼻尖萦绕着一股甜腻的香气。银色的钉子贯穿他的四肢,将他钉紧在床板上。
贺洗尘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见墙上跳跃的灯光。他的声带被血液烫伤,无法发出声音,五感微弱,得益于吸血鬼强大的恢复能力,慢慢修养总能把伤养好。
床边的尤金微微回过头,随手拿起一团绷带将自己手臂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包扎好,然后温柔地将他脸上的黑发撇到一边:“不要怕。”
明明是人类,手指却冰凉得让贺洗尘有些瑟缩。
“我知道莱修少爷是吸血鬼,但却是万中无一的好吸血鬼。莱修少爷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好人,我一直都很努力地想成为您的朋友。”
尤金说着说着露出悲伤的神情:“但是您一直不接纳我,无论我如何努力。”
贺洗尘动了动嘴唇,掌心的银色钉子灼烧着他的血液,发麻地难受。他的脑袋晕乎乎的,不太清醒,甚至转不过来这小孩在说什么东西。
“我本来想要成为您的朋友,让您心甘情愿把血液给我,但你要走了……”尤金冷淡的声音回旋在房间里。
那天他看见贺洗尘和奥菲利亚一起离开法斯特,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人,便去贝克勒尔城堡一问究竟,才知道他们要搬走了。
要搬走?怎么可以?我还没和莱修少爷亲近起来,还没得到健康的身体……我的希望,就要离开了?
尤金绝不允许!
“贵族里其实有禁药流通,莱修少爷,您知道的吧?就是吸血鬼的劣质血液,喝下去可以长生不老。我不想长生不老,我只想要健康的身体。”尤金露出嫌恶的表情,“但我才不要喝那种邪恶肮脏的血液!”
“幸好有您在。”他热切地望着贺洗尘,好像在看稀世的珍宝,“您是善良的!唯有您!”
“我不会伤害您,只是要取您一点血液而已。”尤金端起桌子上的杯子,杯子里是他刚刚划开手臂放的血,“作为等价交换,这是我的血。”
贺洗尘的呼吸急促起来,无力地撇过头,却被尤金钳住下巴,超负荷的鲜血涌入口中。血管中的血液又再一次燃烧起来,最后形成燎原的烈火,冲向心脏。
吸血鬼能感受到的温度只有人类的体温和临死前血液沸腾的那一刻。
致命的温暖席卷全身,贺洗尘缓缓地闭上双眼,最后看见的景象,是尤金慌乱的蓝灰色眼睛。
你他妈的就不要哭了好不好?老子不想看见你。
朱丽叶,朱丽叶……
*
贝克勒尔城堡中,朱丽叶抱着一只橘猫蜷在沙发上,暖色的灯光照在她的侧脸,温馨而宁逸。她一下一下地撸着怀里的胖橘,一边等贺洗尘回家。等他回来,他们就可以去北边的花海,随便哪里都行。
她连猫都准备好了。另一只黑猫窝在壁炉旁边取暖,虽然两只猫老是打架,但闹腾一点也没关系,路上还有趣些。
“约翰,我想莱修明天就要回来了。”朱丽叶一想到这,便有些高兴。
“是的小姐,明天莱修少爷就要回来了。”约翰应声道,他已经把所有行李都打包好,只等贺洗尘回来,随时可以启程。
然而,然而……
朱丽叶,他不会来了。
第55章 两个番外
盛宴·长河渐落
把还想温存腻味的情妇打发走后,尼古拉衣衫半敞, 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抽烟。白色的烟雾迷蒙了他的视野, 黑暗中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半眯着,仿佛困倦的鹰。
派出去的小蝙蝠与他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大概是碰上教廷的人被捉起来, 运气不好的话已经被大卸八块。
尼古拉漫无目的地浮想联翩, 他甚至想起朱丽叶没搬去法斯特之前, 总是被贺洗尘拉着去郊外的小教堂里听唱诗班唱歌。等人都走光了, 十三岁的小少年便坐在琴凳上为朱丽叶弹奏管风琴。
两个人并排坐在那里, 音色优美的琴声与宁静的教堂结合在一起,欢快轻柔的曲调令人仿佛置身于金色的田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