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理综卷子借我抄一下。”
“不要。”夏安撇了他一眼,无情拒绝。
贺洗尘把自己饭盒里的鸡翅夹到他碗里行贿:“……只抄选择填空。”
夏安接过鸡翅,态度坚决地拒绝:“不行。”
贺洗尘的眉毛顿时缩成一团:“鸡翅还我!”
“不还!”
“哇呀呀,你这个无耻小人!”
夏安弯起嘴角:“承让。”
“呵。”一声极其轻蔑的冷嗤突然在他们头上响起。
夏安敏锐地分辩出来人明晃晃的针对贺洗尘的不屑,瞬间不悦地沉下脸色,抬头看站在他们面前抱臂而立的帅气少年——少年身着圆领缺袍,与贺洗尘的清雅和夏安的妍丽不同,他满身贵气,腰带上系着一块龙形玉佩,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林深?”陈子豫的眼神轻慢地在贺洗尘身上扫来扫去,最后敌意颇深地抬起下巴叫嚣道,“小心你的腿!”他和乔敬言是表兄弟,性格是同出一源的不好惹。
夏安认识陈子豫,或者说,认识十二年后的陈子豫。十二年后他不温不火,但眼前的嚣张少年却是圈内大名鼎鼎的主。粉丝多,能掐架。家里有钱有势,用钱砸也活生生给他砸出一条红黑不断的星路。而且演技放在一众要么面瘫要么用力过猛的……年轻演员中,竟然算是出挑的!
那个飞扬跋扈的「豫少」现在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十五岁小孩,但已经显现出后来的桀骜不驯。
毕竟十二年了,连夏安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虎符》是高中时热映的电影,也和爸妈去看过一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印象。只在与贺洗尘讨论剧本时,脑中不时会闪过某些或恢弘壮丽、或萧索沉寂的片段。
原来陈子豫也在这个剧组里?看样子饰演的应当是少年太子。
夏安潜意识里仍旧认为自己是二十九岁的大人,身体微侧,已经把“需要保护的未成年人”贺洗尘护在身后。偏偏小朋友壳子老妖怪芯的贺洗尘还不安分,吊儿郎当地挂在他身上,皱着眉凝视陈子豫,眼神直勾勾的把他瞧得有些招架不住。
“林深!我告诉你,你别让我逮着!要不我把你腿打折了!”陈子豫张牙舞爪地嚷嚷道。
旁边的场记大叔滋溜完最后一口姜汤,抹干净嘴巴笑道:“哎哟小孩子还想欺负哥哥们哪?”他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咂巴了两口丢在垃圾桶里,“深哥儿,你年纪大,让着点弟弟啊,我先去忙了。”
“放心吧您嘞!”贺洗尘的下巴抵在夏安肩膀上,和场记大叔挥了挥手后转到陈子豫这边,眉毛一挑,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说呢,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小朋友,来报仇啊?”
夏安一听,狐疑地撇过头:“敢情你还真的得罪过人家?”
“呃——”贺洗尘眼神乱飘,心虚地戴上毛绒绒的兜帽,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互相得罪。”
陈子豫年纪不大,在家里被宠坏了脾气,放完两句狠话被他们忽视个彻底,脸皮有些熬不住。
“喂你们……”他底气不足地叫道,声音微弱地跟蚊子哼哼没什么区别。就算是大魔王,也有青涩、不知所措的时期。
“哦。”贺洗尘回过神来,见他冻得鼻尖红彤彤的,便把自己的暖手袋塞到他怀里,“你下午还有戏,别冻坏了。”
陈子豫只觉得手里的暖手袋烫手得很,仿佛这是敌人的糖衣炮/弹,稍不留神就会爆炸。这是想让我不计前嫌,背叛敬言哥?想得美!
他很有骨气地冷哼一声,刚想把暖手袋扔回去,就见贺洗尘把黑色的手机贴在尖尖的耳朵旁。
“喂,是我,林深。”
“你家弟弟好像要找我麻烦。”
“我当然知道与敬言哥无关,但是你弟弟嘛。”
“你和他说说呗。”
陈子豫望着伸到他面前的手机,内心五味杂陈,脸色变了几变,接过去迟疑地叫道:“敬言哥?”他现在年岁尚小,锋利的眉眼隐藏在稚气的外表下,垂头丧气的倒显出几分小动物般的无助。
夏安没听见乔敬言和自家表弟叮嘱了些什么,但好歹放下心来,暗想道,深哥儿这兵不血刃的,他好像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陈子豫,豫哥儿……咱们在剧组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老对我冷着张脸。”贺洗尘好整以暇地把围巾绕在陈子豫的脖颈,“乖,既然你叫我一声哥,哥哥不会欺负你。”
陈子豫的嘴角顿时拉下去,一副「你谁啊?谁叫你哥了?」的臭屁样。
“哈哈,被发现了。”贺洗尘的最后一截指节露在袖子外,裹着军大衣笑得没脸没皮。
***
一中的高三级生没那么快放假,教室的门窗关得十分严实,二氧化碳浓度闷得人昏昏欲睡。课间乔敬言接到一个电话后,神色阴晴不定,气压低沉得没人敢靠近一步。班里的值日生上去擦黑板时,不小心踢到他的桌角,发出刺耳的嘎啦声,整个人瞬间定在原地,大冷天的竟然出了一脑门虚汗。
完了。所有人都为这个倒霉蛋默哀,然后在旁边等着看好戏。
乔敬言不耐烦地掀起眼皮——“不准欺负人。”有人凑在他耳边,温声细语地威胁道。轻飘飘好像开玩笑一样没多少份量,却让他不得不忌惮防备。
操!
他猛地抓紧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踏着上课铃声走出教室。在某种鬼使神差的意志的驱使下,三十分钟后,一辆红色跑车停在《虎符》剧组在山海市搭建的外景基地旁。
乔敬言身上还是上白下黑的校服,外面套了一件校服外套,瘦瘦高高的,不发病的时候就是一高冷帅哥,发起病来就一史前怪兽。乔家作为剧组最大的赞助商,探个班不还容易。
“喂喂,这不对吧,你怎么又炸我?”
“你是地主不炸你炸谁啊?”
他远远地就听见贺洗尘和陈子豫的声音,循着声音来源看去,却见三个穿着军大衣的人影蹲在墙根旁,手上拿着扑克牌你来我往。
乔敬言还担心这傻小子会被贺洗尘那只老狐狸玩弄于鼓掌之间,现在是咋回事?刚才还气冲冲找人算账呢,没一个小时你就和人家斗上地主?
“噫,你怎么又输了?”贺洗尘揶揄道。
“你们合伙对付我!”陈子豫不爽地吭吭哧哧,“再来一局!”
夏安却把所有扑克牌整整齐齐码好放在墙角边上:“先到这里吧。”
贺洗尘扶着墙壁站起来,忽然动作一顿,挑起眉毛对陈子豫说道:“你哥好像过来看你了。”
陈子豫一个激灵,暗骂了一句“我靠”。十几米开外的乔敬言冷脸朝他招了下手,他只能视死如归、一步三回头挪了过去。
“他们俩兄弟长得真像。”夏安双手抄在袖子里,说话时呼出的白雾缓缓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
贺洗尘望着那边显然被一顿训斥、可怜巴巴的陈子豫,好笑地摇了摇头:“性格也很像。”
乔敬言似有所感,侧过头看过去。隔着人来人往、嘈杂喧闹的过道,两个穿着军大衣的背影逐渐走远。
“哎,今晚我好像要死了。”贺洗尘忽然轻声说道。
“是周涣之。”夏安严肃地纠正道。
少年组的戏份只偶尔会在主演们的回忆中闪现,篇幅不长,却是他们人生中重要的注脚。周涣之在剧情开始前七年便饮下毒酒,醉死在瑞雪中。随后心死的长公主豢养面首,太子逐渐展现出帝王的深沉。他们是美好的年少时期,然而最后的年少却沾染上权力阴谋和死亡的阴影。
“说起来我和你没有一点对手戏呢。”贺洗尘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周涣之要能活下来……”夏安沉吟了一下,“那我们更不会有任何对手戏。”
贺洗尘哈哈笑了两声,眨着眼睛雀跃地说道:“长公主明天就要进组了!”
“怎么?你很高兴?”夏安问道。
“高兴!”贺洗尘理所当然地点头,“长公主是周涣之的意中人,能和她见面,我当然高兴得不得了!”
但是云隐高兴吗?夏安不由得想道——到底爱恋也是不一样的。年少时纯粹的欢喜不掺任何杂质,长公主把心给了周涣之,而之后种种虚伪的温柔,只是在幻象中寻找心上人的影子。
……云隐也是高兴的。即使伴随着痛苦和不堪,只要长公主对他笑一下,他原本凉薄冷硬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
第74章 浮木 ⑦
“听说拍戏很辛苦, 深哥的身体受得了么?”车后座的林欢刚考完试就和林掩匆匆赶到郊区,手里不忘拿着小镜子仔仔细细地给自己补妆。
“他身体好的时候能打死有一头老虎, 身体不好的时候……勉勉强强能打死我, 我想大概没问题!”副驾驶上的林掩撑着下巴应道。
林欢拿起一个发卡别住额头上蓬松的刘海:“我给深哥带了很多补品和零食, 还有感冒药。”
“感冒药是什么鬼?”林掩忍不住轻笑两声, 若有所思继续说道,“深哥不会真的要进娱乐圈吧?那也太不搭调了。”
娱乐圈势利眼多, 水又浑,就深哥那个性子, 保不准会被人排挤。林欢放下小镜子, 发愁地鼓起一边脸颊, 随后点头信誓旦旦说道:“看来我要努力赚钱成为包养深哥的富婆!”
“开玩笑?!”林掩猛地转头笑嘻嘻道, “你的志向竟然这么远大?深哥知道会哭的哦。”
林欢漫不经心地呛声道:“哈?那也总比你混吃等死好,咱俩谁也别说谁。”
“咿呀呀!包养林深那个小明星,是掩哥我这种富二代才能做的禽兽行径。乖, 别戗行。”两人面对面相视三秒, 同时冷哼一声, 撇过头去。
只在脑中做一下白日梦还是很过瘾的,毕竟现实中的“小明星林深”是随便笑一声都能让他们腿肚子打颤的亲爱的哥哥。哥哥要做什么事他们实在管不住,但若是有人敢妨碍哥哥的道路, 一直受他羽翼庇护的狼崽子恐怕会呲出尖锐狠厉的利齿。
*
昨晚下了一夜雪,薄雪积在黑瓦白墙上, 和着曦光挥挥洒洒地融成水。幽深的宫门外种了一颗柿子树, 稀稀拉拉的红叶在冷风中簌簌掉落, 红彤彤的柿子挂满黝黑的树枝,面上凝着一层冰霜。
两个华衣古装少年和一个淡青宫衣少女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在门槛前的小马扎上排排坐晒太阳,动作一致地仰头看枝头上野生的红柿子。
“应该熟透了吧。”宫衣少女——张洵默默咽了下口水。陈子豫看了眼她俏丽的侧脸,不自在地点头应道:“嗯……你想吃吗?我可以帮你摘。”
夏安伸直长腿,在积雪中划出两道痕迹,心想等会子深哥儿就该过来了,按他那百无禁忌的口味恐怕也要摘一个尝尝味道。
“柿叶茶也很好喝。”旁边忽然插进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四人齐刷刷望过去,却是威严稳重的屈洪与贺洗尘联袂而来。褚令和夏丛一直在给他俩讲戏,好不容易定下章程,又拍了几条雪中揖礼的镜头,才有时间休息一下。
贺洗尘走过柿子树的时候,踮起脚尖伸手折下一枝挂了三个柿子的树枝:“我好像听你们说想吃柿子?”他把树枝递到张洵眼前,眉眼在暖阳中显得格外清隽,“长公主,周四没什么送你的,你若喜欢,便收下吧。”
这是戏中周四公子对长公主舜华说的一句话,送的却是贴身的五色长命缕。
张洵不禁失笑,落落大方地接过去,手腕上的五色长命缕从袖中冒出一点颜色:“我自然是格外喜欢的。”说的也是长公主的台词。
“长公主喜欢的,都是我讨厌的。”夏安忽然也开口接下去,「云隐」只针对长公主的刻薄恣睢瞬间暴露无遗。
“涣之为何只送舜华信物?”太子舜跖原本调侃揶揄的话语此刻从陈子豫最终蹦出来 ,却有些酸不溜秋的。这酸气让贺洗尘有些好笑,心想青春期的小孩春心萌动起来可还真草木皆兵,让人不省心。
屈洪双手抄在袖中,往小马扎上一坐,悠悠开口:“他不是把虎符送与你了?”陈子豫一梗,良心顿时隐隐作痛。
戏中太子的行径实在让他不齿——舜跖原本是被送到敌国的质子,处境相当难堪。后来周涣之之父周将军大败敌军,才将他接回去。那天的饯别宴上,敌国皇子羞辱于他,令其舞剑助兴,是年少轻狂、跟着父亲上战场的周涣之站出来解围。
手持杀人剑,身姿凌厉,杀意腾腾,飒飒舞动间雷霆斩断敌国皇子面前的红木矮桌。何其嚣张,何其解气!
隐忍受气十几年的舜跖倾羡于周涣之的相助,两人结为知交好友,最后却因利欲熏心、贪得无厌,生生断送了自己的良知和妹妹的姻缘。
“那又不是我……”陈子豫委屈地嘟囔了一声。
他的眉目偏向锋利,是十分霸道的长相,稍不留意便气势太盛。现在耷拉下眉峰,却没寻常人该有的可怜,倒显得他在敛目沉思,一派肃然。这孩子也是倒霉,因为这样的长相,每次伤心得都快掉眼泪了,旁人还以为他毫无波澜,心有城府。
贺洗尘与屈洪两个混迹江湖的老油子哪会看不出来他真心实意的懊恼,相视一眼,会意一笑:“豫哥儿是个可爱的少年郎呢。”
片场上却兵荒马乱,墙角边却闲情逸致,就「软柿子和脆柿子到底哪个好吃」争论起来,还没争论出个结果,就见远远走来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与周围的忙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