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林深怎么样?
她回头去看后排的贺洗尘,发现他毫不在乎地把试卷塞进桌格里,然后又趴在桌子上补眠。
不会是习以为常了吧?
曾姚生默默收回伸出的脚步,心想还是等放学后再安慰安慰他。
“我们班的林深这次考了全级第一,比三班的夏安还要高二十分!大家要好好相处!”第一节 课的班主任笑眯眯地落下平地一声雷,全班学生瞬间哗然,齐刷刷转过头去看传说中的不良校霸。
被他们有意无意无视的“不良校霸”左手支在脸畔,掀起眼帘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请多指教。”
我靠!谁敢上去指教!
曾姚生也微张着嘴巴,一脸讶异,见贺洗尘突然狡黠地对她眨了眨眼睛,她却瞬间慌乱地低下头,眼睛酸涩,缓缓坐正身子。
我或许不该挡在林深面前……他理应当有更好的朋友……
***
周一放学后,走读生们在寄宿生羡慕的眼神中纷纷涌出校门,吹牛皮打嘴炮,又相约去哪条小巷子里的黑网吧打游戏。
“看来你确实不需要我帮你补课。”
“哈,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挺多时候的。”夏安郑重其事,“譬如你说你成绩不好。”
“……我错了!”贺洗尘低头。
曾姚生看了眼言笑晏晏的两个少年——年级第一和曾经的年级第一、如今马失前蹄的年级第二,都是真真正正从内心强大的少年啊——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壁垒挡在这个懦弱自卑的女孩面前。
“林深,以后我不和你一起走了……”曾姚生踌躇了很久,终于说出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心里不禁一松,又是一缩,酸酸涨涨地痛起来。
“明天见!”
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在岔路口向贺洗尘和夏安挥手,手指攥紧书包带子,转身逐渐走远。
贺洗尘微微蹙起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些什么,若有所思说道:“是个心思敏感的小朋友呢。”
“是呢。”夏安应道。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里吐槽道——这小子怎么有脸叫人家小朋友?他自己不就是个小朋友。
“愣啥啊!”贺洗尘突然撒腿就跑,“靠!小姑娘不会哭了吧?”
夏安急忙跨上自行车,义正词严地质问道:“林深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贺洗尘哀嚎出声喊冤:“我没有啊!该不会是你小子的冷脸把她吓哭了?”
“滚!”夏安没好气地怒喝出声。
两人互相甩锅,三步两步追上曾姚生,就见小姑娘不声不响地抹着眼泪,还打了个哭嗝。夏安瞬间手足无措起来,说到底,他短暂的人生中接触过的女性不多,对小女生的眼泪毫无招架之力。
犹豫之间却见贺洗尘挠了挠干净利落的短发,说道:“我知道有一家生煎包特别好吃,要不要去试一下?”
等等,现在是说吃的时候?夏安顺江瞪大眼睛,简直想一巴掌呼上这个死小孩的脑袋。
“走啦走啦!回家挨一顿骂而已!”贺洗尘推着他和曾姚生的后背,完全没对小姑娘掉眼泪的事情过问半句。
*
生煎小店挤在电器街里,占着小小的方寸,门面前却排起弯弯曲曲的长队。三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少女捧着一盒生煎包,直接坐在马路牙子旁,破旧的自行车上车把上挂了一个书包,车后座还叠放着两个。
“你先吃吃看。”贺洗尘把一次性筷子掰开,塞到眼眶红红的曾姚生手里。
曾姚生心里正为哭得稀里哗啦时被人撞见的境况而羞窘不已,此时在两人的注视下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夹起一个生煎包。
皮薄酥脆,汤汁浓郁,里头的肉馅鲜嫩美味,一口咬下去,十足的幸福感。三个人三双筷子,也不讲究,马路灰尘配上生煎包,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上哪找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夏安问。
“哈!你就说厉不厉害?”贺洗尘扬起眉,得意嘻嘻的。
夏安不禁一笑,捧场道:“那可不得了!”
曾姚生也点点头,闷声说道:“好吃。”
路灯接二连三亮起来,将马路边上一起回家的三个影子拉得长长的,虚幻跳动。最后的晚霞浮在天边,慢慢被夜空吞噬。
“明天我带你们去吃一家饺子店,就在学校附近,不远。”夏安慢悠悠地推着自行车提议道,“韭菜馅,白菜馅,玉米馅,都有,皮薄馅大,还很好吃。”
“行啊,反正咱留出点肚子回家吃饭就行。”贺洗尘拎着一瓶果汁,随手递给他,“太酸了,我不喜欢,你试一下。”
夏安嫌弃地撇了下嘴,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还行吧,就是甜了点。”
贺洗尘顿时瞪大眼睛:“你个酸酸怪!”
什么?什么玩意?酸酸怪是啥玩意?
夏安蒙了一下,把果汁扔回去给他:“你个甜甜怪!”
两个幼稚的大人斗着嘴,曾姚生却忽然开口说道:“我记得这种果汁还行啊,没什么味道。”
贺洗尘与夏安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道:“重口味怪!”
“哈?什么——我可去你们的!”曾姚生瞬间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将起来,“下次我带你们去吃火锅!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重口味!”
三个人互相贬损着,最后谁也没提小姑娘莫名其妙哭泣的原因,也没提以后的路,究竟是一个人先走,还是仍旧如同以往。
可是,一辈子那么长,没有几个插科打诨的朋友便有些无聊了。他们可能毒舌鬼畜,可能老是干些傻事蠢事,也可能聪明绝顶处处压你一头,压得你不爽。但关键时刻,他们从来不掉链子。就算是在十万八千里外,他们也不由分说一张机票直接降落在机场,只因为你说找不到人陪你喝酒。
曾姚生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哀求道:“两位学神大人,请教教小人怎么读书吧!”她终于迈出第一步,不再是让两人拉扯着前进,而是自己追了上去。
“读书这种事情,不是很简单吗?”夏安一脸理所当然。
贺洗尘不忿地骂道:“我靠!说这话简直拉仇恨!姚生揍他!”
“别贫了。”夏安掏出手机,“建个群。”
于是,在华灯初上的夜色里,「课后觅食小组」正式成立。
***
比起其他演员,贺洗尘和夏安却占了大便宜——编剧夏丛,是他老爷子!冲着这一点,他俩在褚令的首肯下拿到了一整本剧本。虽说贺洗尘全部的戏份加起来也不过五分钟,台词不超过十句,夏安还好一点,至少也有个七分钟的亮相。
男七号和男八号演员周末的时候就窝在夏老爷子家里,与他一起研究「周四公子」和「云隐」的人物内涵。
“《虎符》里我最喜欢的三个角色,一个是作为明线的书生魏弭,一个是廉澄那个老匹夫,还有一个,就是周四公子。”夏语冰坐在窗前的黄梨木椅上,看季兰芳帮夏安穿上明丽的圆领窄袖袍衫,“云隐虽然是个面首,但清高自傲,这个花色有些太花哨了。”
贺洗尘好歹也从那些风风雨雨中走了几多岁月,还不会穿个衣服,岂不是贻笑大方?他三下两下把自己的那套袍衫穿好,便见夏语冰指着他说道:“深哥儿身上这个好,素净。”
季兰芳却不以为然,说道:“长公主喜欢团花,所以她的面首也都靡丽瑰艳。云间纹,只能是周四公子的,她不舍得给其他人用。”
“也对,也对。那小妮子蛮横霸道得很。”夏语冰频频点头,望向顶着一头短发的贺洗尘,恍惚说道,“再给个头套,就是周四了,褚令倒会看人。深哥儿,你说说,周四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洗尘低头笑了笑:“周涣之,他是个可爱人哪。”
“哈哈,就是如此!他少年风流,光明磊落,看似嬉笑怒骂没个章法,实则心有沟壑,若不是太过重情重义,他是能活下来的。”夏语冰忽而有些伤感,他耗费了许多心力在这个剧本上,对里面的人物宿命都怀有一种怜悯的情绪。
“哼,你要真的不舍得,就把他写活过来呗!”季兰芳拿起白玉腰带给夏安系上,好歹把那一身艳色给压下去了点,再配上他冷冷清清的模样,好似锦绣琳琅中格格不入的苍白美玉。
夏语冰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道:“那不行!周四公子……不能这样说……”
“你这糟老头子!”季兰芳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也不搭理,帮两个小孩把衣裳褶皱捋平,站起来说道,“我寻思着再给安哥儿缝上些金线。”
贺洗尘笑嘻嘻道:“小兰花,那我呢?”
“你?我再给你打一条五色长命缕。”季兰芳推了推老花镜,打量了一番宽肩细腰的贺洗尘,夸道,“深哥儿真好看。”
贺洗尘老脸一红,难为情地笑道:“小兰花也好看得很。”
“哎!你夸我老婆干嘛?我老婆只能我一个人夸!”夏语冰瞬间不满地吃醋。
季兰芳瞪了他一眼:“老不正经的!”贺洗尘和夏安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又听夏语冰问道:“安哥儿,那你觉得云隐怎样?”
夏安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云隐是个可怜人,逢场作戏,心性薄凉。”
“家道中落,罪官之子,被长公主看上,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满腹才华没有用武之地,活在世上遭人耻笑。”夏语冰三句两句概括了云隐的生平,然后笑呵呵问道,“安哥儿,在你看来,云隐对长公主是什么感情?”
夏安眉头一皱,有些不解地叹了口气:“云隐恨她。恨长公主喜怒无常,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恨她从始至终,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云隐也喜欢她,要不就不会把那张周四公子的画像撕碎——他在妒忌……”夏安看了眼认真听讲的贺洗尘,“长公主爱周四公子。”
“咦?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厉害?”夏语冰端起搪瓷杯子喝了口茶,“研究得挺细啊。”
“一部电影拍下来,这两个角色可能只有短短几分钟的出场时间,但每一个角色都是至关重要的,你们不可小瞧。”季兰芳细细叮咛道,“对于观众来说,一个角色一晃而过,可能没什么大不了,但在创作者眼中,他们的一生在笔上写不尽。”
贺洗尘敛容正色道:“自然。”他收起嬉笑的神情,透过窗棂的温暖的阳光洒进屋内,亮堂堂的,衬得平时不着调的贺洗尘有些凛然疏离起来,然而眉目却灼灼其华,是上元节令长公主一见倾心的相貌。
周涣之,周四公子……作为情敌真的太棘手了。夏安不禁暗想。
第73章 浮木 ⑥
天气转凉, 双手插在薄薄校服口袋里的学生们围在烤地瓜的小摊旁, 冻得脸色发青,却还要挽起一截裤腿, 露出冷冰冰的脚踝,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贺洗尘笑看他们冷成鹌鹑,抱着老年人专用保温杯,又给自己添上一条围巾。
除了和林掩林欢见面,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和夏安一起磕磕绊绊地在演戏的道路上摸索,至少把没有几句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期末,《虎符》剧组正式开机。他和夏安仗着成绩优异, 直接请假至年尾,早早进组,提前感受了一番大制作的气息。
两人穿着军大衣站在角落里, 安静地观摩了老戏骨的表演后, 夏安的眼睛亮得,比探照灯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殿上屈洪刚演完一场酣畅淋漓的朝堂争辩, 正低头和导演褚令交谈着些什么。他年近五十,身材却格外挺拔,面容清癯,儒雅内敛,谈笑间自有历经风雨的风度翩翩。
“太有气势了!你瞧见他刚才面部神情的处理了吗?特别缜密!”十二年后的夏安有幸和屈洪参演过一部戏,期间受过这位老先生不少指点, 获益匪浅。如今能够提前十二年和自己心目中的大前辈接触, 自然激动不已。
“看到了!看到了!”贺洗尘被他掐着手臂, 只能连连点头,然后拍掉他的手,无奈说道,“你冷静点!”
不远处的屈洪和褚令忽然看向他们这个角落,见两个少年凑在一起如同两只小老鼠叽叽喳喳,不禁笑起来。
夏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脸颊发红。贺洗尘演戏的技艺不算高、人却胆大得不像话,抬起手就和剧组两位大佬挥了挥,还双手交叠向前,似模似样地行了一个礼。
屈洪忽然想到他饰演的廉澄和周涣之也有过一面之缘,也正如现在这般,一个肃立在朝堂上,一个站在宫门外,大雪纷飞中遥遥对视一眼。第二天破晓,周四公子醉死在雪中的噩耗传遍京城。他不由得心中一动,也如戏中一般,与贺洗尘对立行礼。
“这是夏丛的孙子?”
“可不就是。”褚令应道,啧啧摇头感叹,“你别说,那小子还挺上镜,之前拍的第一个镜头漂亮得很。另一个小朋友叫夏安,也十分不错,静得下来,就是太收了,还得再外放一些。”
他说着说着有些嘚瑟起来,摇头摆脑自鸣得意:“哎你说我什么眼光?随手捡回来俩璞玉。”
屈洪笑了一下:“你别得意忘形,《虎符》是你第一次尝试商业片,谨慎为上。”
“我混迹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你提醒?”褚令说是这样说,手里抓起剧本撇了下头,“走走,试试咱剧组的盒饭。”
《虎符》剧组的盒饭显然很不错,天寒地冻,剧组还准备了姜汤暖身体。夏安用生菜和贺洗尘交换油麦菜,两人也不讲究,蹲在马扎上跟场记大叔一块埋头吃饭,一边吃,还一边唠嗑些让旁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着边际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