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身体里的另一半血脉趁机侵染了主人整个身体。
它胃口很大,贪婪的吞噬着。
正直,善良,慈悲,温和——
荣诀另一只藏在被褥下的手握紧成拳,缓缓闭上了眼:
“你们还是回吧,既然师尊下令,还是莫要忤逆他来的好。”
年轻气盛的二师弟不甘心的道:“可若是再不救治,师兄你的修为……”
“我修为已然散的差不离了,再保也保不住多少,如今已然是个废人,没必要为了我与师尊对上,你们回吧,我心中有数。”
荣诀的话让小师妹的泪掉的更加厉害了。
二师弟还要再说,却听床上人厉声呵斥:“怎么?现在我成了废人,师弟师妹便不听我的了?”
荣诀性子温良,从前从没有用这样冷冷带着嘲讽的语气与他们说话,两人有些吓到了,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大师兄不想连累他们,才故意做出这种姿态。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到底还是只能神情哀伤的离开了这里。
等到两人走后,荣诀才慢慢睁开了眼。
他的眸子本是浅褐色的,望向人时总仿佛含着几分认真,对待其他人,也总是不分身份贵贱,都彬彬有礼。
因为这样纯正的君子品行,赤云宗许多其他峰的师姐师妹都想跟他结为道侣,只是荣诀从前一心向道,都在不伤害到对方的情况下一一婉转回绝了。
而如今,这双总是含着温良的眸却黑沉沉的,仿若坠入到了深渊。
荣诀摸索着艰难坐起身,将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掐指成决,触到腹部伤处,面无表情按了进去。
原本就在疼痛的伤口又添新伤,要说不痛是不可能的,荣诀俊朗的面容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越发惨白的脸色和额间沁出的汗珠可以看出他遭受了多大的疼痛。
修长指尖顺着鲜血持续到了腹部,他用着所剩不多的灵力在身体内探测了一圈,在感知到停留在自己丹田,正霸道摧毁修为的那股熟悉灵力时,尝试着将自己的灵力探了过去。
那股浅白色的灵力一接触到荣诀灵力,立刻蛮横的将之摧毁。
“呃——”
随着灵力被毁,即使是荣诀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声,他白着脸,缓缓将手从伤口处移开。
师尊……
他这是铁了心要自己变成废人啊。
自从修为被毁的那一刻,荣诀没有一刻身子不在疼痛的。
这种痛,就好像是有人用着刀活生生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肉刮完了,就削骨。
从被打入暗招到现在,荣诀看似一直闭着眼昏迷,实则每分每秒都是清醒着的。
清醒的感受着剧痛。
清醒的回顾这自己的前半生。
对师尊的濡慕被冷冷斥责磨灭,努力修炼突破兴奋去寻师尊报喜又被他冷漠相对。
越是努力,好像师尊就越是厌恶他。
人人都知青剑峰的时清仙尊有三个弟子,其中大弟子最为出众。
可在青剑峰中,师弟师妹都能得到师尊的温和笑容,偶尔兴起也会指导几下,轮到了荣诀,这些待遇就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斥责,厌恶和仿佛恨不得将他踩到土里的种种举动。
从前荣诀还会想:
师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难道真的是爱之深恨之切?
这只是因为他天赋高,所以才对他更加严厉?
可当他正全力应敌却被偷袭,打入这道散尽修为的灵力后,曾经的那些自我安慰的想法便成了笑话。
真是好手段啊。
荣诀垂下眼,面上的嘲讽越发浓重。
这道灵力他用尽方法都驱逐不开,这辈子只要他不死,时清的灵力都会一直跟随着他。
自然,只要那位高高在上的仙尊想要要了他的命,也只是转念之间罢了。
就算他知道是谁做的手脚又能怎么样?
一个废人与一位合体期仙尊,孰轻孰重?
仙宗内无论是长老还是宗主都是看着时清长大了,都受过那位飞升的上尊恩惠,这些年来时清对他如何他们能不知道吗?
只是他荣诀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没有时清重要,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罢了。
所谓仙宗,也不比他们口口声声鄙夷的魔修强。
不,甚至更为卑劣。
至少魔界行恶事却从不掩饰,仙宗披着仁慈的皮,却任由时清作践毁掉弟子修行之路。
荣诀能清楚发现自己体内仿佛被藏了一股恶意,它在引导着他所思所想渐渐偏向曾经他最不齿的魔修,可他不想阻止。
为什么要阻止呢?
床榻上,脸色苍白,眸子暗沉的俊朗男人缓缓抬起了沾满鲜血的手,静静望着那鲜红。
修真界容不下他。
他又为何不能转投魔界。
如今他修为尽毁,再不能修行正道仙法。
但,魔修呢。
※※※
夜里静悄悄的,尤其是山脚下,因为是仙宗所在之处,连个虫鸣都没有。
时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山脚。
身为有着合体期修为的仙尊,即使他是嗑药嗑上来的,也照旧能吊打一大批人。
此情此景,他忍不住赋歌一曲。
【静悄悄的玫瑰羞答答的开~】
系统犹犹豫豫:【宿主,跑调了。】
时清:【我知道,我能记得歌词都不错了。】
系统小心翼翼的看了一圈周围的黑茫茫,疑惑问:
【宿主,大晚上的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啊?】
就算这是一个修仙世界,该没有的东西还是没有,大晚上的山脚黑漆漆,要不是时清修为高,闭着眼都能感知到周围有个啥啥啥,这道还真不好走。
时清笑嘻嘻的:【来送药啊。】
【不然真的放着不管,荣诀能不能活够一个月还难说。】
系统恍然大悟,随即又不明白了。
【为什么不白天送?还能刷一下排斥度,现在送他都睡了……】
时清:【你不懂,有的时候,越是瞒着对方,效果就越强。】
系统还是不明白,时清哄它:【好了乖,去学我刚才唱的那首歌,下次打坐无聊的时候你就唱给我听。】
它立刻乖乖去了。
小木屋里还亮着烛光,穿着一身白衣的仙尊站在窗外看去,见床上的荣诀平躺着紧紧拧眉,眼睛倒是闭着,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屋内。
他无声挥手从戒子中拿出一炷香,指尖在上方略过,这香便点燃了起来,升起寥寥青烟。
仙尊转身,将这柱香放在了木桌上。
身后,看似安宁闭着眼的荣诀微微睁眼,看着那熟悉背影,嗅出了这是专门用来安神的香,他如今这个修为,只怕吸入一会便能昏睡到天亮。
时清还要做什么。
难道他还嫌自己这副样子不够吗。
荣诀被褥下的手紧握成拳,默默闭眼屏息,也好在他如今灵力还尚存一些,不至于像是真正凡人那般连屏息都做不到。
他心里恨极,更恨的是这种无力反抗,只能任人鱼肉的无力感。
被褥下紧握的拳心里,指甲已然进肉。
荣诀闭着眼看不到面前情景,却能明显感觉到床边陷下去了一块。
是时清坐在了床边。
他看似依旧安稳睡着,实则被褥下的身子已经紧紧绷起,警惕着这个曾对他百般打压师尊的每一个动作。
时清要对他做什么?
毁了他的修为不算,还要毁掉他的根骨吗?
还是说,他又想出了什么折磨自己的好法子。
闭眼的一片黑暗中,荣诀只能凭借感知来推测时清在做什么。
他能透过衣衫摩擦的声音,感知到时清抬起了手,落在了他上方。
如果时清要对他下手,如今的他连喊的机会都没有。
荣诀紧握成拳的手握的越发紧了。
可下一秒,那手却轻轻落在了他额间。
很轻,很温柔的为他整理着额边散落的碎发。
荣诀愣住了。
那手很软,有些温热,动作很轻,即使没有睁开眼,他也能感受到对方拂过他发间的温柔。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样温柔对待他的人,是那个从他小时就几乎未曾对他露出过笑脸,不是呵斥就是打骂的师尊?
这简直比魔修飞升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荣诀心底满腹困惑,警惕却还没有落下。
那温软的手在为他整理了发后,停顿在了大弟子右边脸颊。
那里正有一道血痕。
是在打斗时被对方剑气弄伤的,很小的一个伤痕,若不是荣诀修为散尽,不出一息他便能恢复如初。
可如今成了废人的他也只能任由这伤落在脸上了。
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叹气,荣诀感受到脸颊被师尊的手拂过,带起微微痒意,下一秒,脸颊上一直有的微微刺痛便不见了。
显然,是时清为他治好了这个细小伤口。
下一秒,仙尊将手落到了荣诀腹部,浓浓灵力持续不断的入了他的身体,修复着大弟子体内的各种暗伤。
荣诀能清晰感受到随着时清的动作,他一直在疼痛的筋脉在缓慢修复。
可他却并没有高兴的意思,反而充满了警惕。
一个一直都给与你伤害的人突然出手相助,谁能毫无芥蒂的相信对方真的是好心?
何况,所谓的帮助,更加像是在砍断他的手脚后再为他包扎罢了。
将自己的灵力送到另一个人身上为其修复经脉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之前二师弟也曾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延缓荣诀体内灵力散去,可也只能坚持半柱香不到的时间。
就算是这么短的时间,他也需要足足一天时间来修养。
可时清硬是在荣诀的床边坐了一整夜。
荣诀能感受到对方渐渐在微微颤着的手,显然长时间输送灵力对于时清来说也很吃力。
可这位从不对荣诀有什么好脸色的仙尊却始终没有停下,一直到鸡叫声响起,他才缓缓收回了微颤的手。
荣诀依旧闭着眼。
他能感知到,时清站起身时仿佛有些脱力,踉跄几步险些摔倒,也许是扶住了桌子才能勉强站稳。
仙尊收起了桌上燃尽的香。
重新坐到了床边。
他没做什么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大弟子,久到荣诀几乎要以为对方不存在的时候,才再次听到了衣衫摩擦的声音。
他的师尊再次抬手,这一次,却是落到了被褥上,轻轻为他掖了掖被子。
这样一般只有在长辈关怀小辈才会出现的疼爱动作,居然出现在了时清身上。
要不是现在还在装睡,荣诀几乎要讽刺的笑出声来。
从小到大,他的好师尊什么时候关怀过他。
如今在刚刚害了他之后又作出这副模样,是想要展示这位高高在上仙尊也有仁慈之心吗?
外面传来了轻巧落地的脚步声,随即木门被轻轻敲响,是乔灵玉的声音:
“大师兄,你醒了吗?”
荣诀能感受到时清落在被褥上的手仿若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收起,下一秒,坐在他床榻边的仙尊消失不见。
一直等到确认的确感知不到时清了,硬生生装睡一夜的男人才缓缓睁开了眼。
哑声道:“我醒了。”
乔灵玉这才推开门进来:“我和二师兄商量过了,师尊只是不要我们给大师兄你请医师和灵药,但是没说我们不能用灵力为你护法,所以以后我和二师兄都会轮流为你护法的。”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大师兄你天赋这么高,只要护住了灵力,日后修为肯定还能修炼上来的。”
荣诀默不作声,只问乔灵玉:“师尊昨夜可在住所?”
乔灵玉茫然的摇头:“师尊昨夜未曾露面,大师兄是想要去见师尊吗?”
荣诀没作答,乔灵玉也没多想,上前就要为他护法,结果灵力一接触到荣诀,便惊喜的惊叫一声:
“大师兄,这才一夜过去,你的伤居然好了大半。”
她不知道荣诀丹田有灵力阻挠他修炼,还在兴奋的畅想着:
“太好了,我就知道,大师兄你天赋这么高,肯定会没事的,只要筋脉恢复过来,日后照样可以将修为修炼回来。”
荣诀默默垂下眼。
他的身体的确是不再疼痛了,若不是昨夜他因为疼痛未睡下,之后又屏息躲过了那安眠香,恐怕也会如乔灵玉一般,以为这是自己的身体在自我修复。
可他偏偏是清醒的。
又清楚记得是时清为他修复了一夜的经脉,记得他温柔拂过自己额间的手,记得他踉跄的脚步声,也记得他那声似是悲悯的叹息。
若是治好他的筋脉是有他用,为什么又要作出那般姿态。
若是真的如昨夜表现出的那般对他关怀,这二十多年的冷漠相待各种打压又算什么?
荣诀微微垂下眼,遮住了暗沉眼眸。
在乔灵玉还在继续畅想着他依旧能回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师兄时,床榻上的俊朗男人突然开口:
“我想求见师尊。”
乔灵玉的话被打断也不恼,点着头赞同道:“是该见见师尊的,大师兄你求求师尊,也许他就不生气了。”
她要上前搀扶荣诀,却被他避开,坚持着自己从床榻起身下榻,他脚步微微有些虚浮,却也能勉强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