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瑞的脸瞬间皱成一团,眼眶都红了半圈,“苏公公,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是糊里糊涂地被卷进来的,之前有人送银子上门,小的都没敢收啊!”
“少给我鬼哭狼嚎的!”苏伟沉下脸,枪口又往下移了移,火药的味道直直地呛进吕瑞的鼻孔,“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是谁牵的头?现在都有哪家卷进去了?”
“这这个,”吕瑞脸色煞白,抻着脖子努力了半天还是避不开那黑洞洞的火药筒子,“我我是真不太清楚,反反正是九爷家的李进忠找找上的我。今儿个还有十爷家的,十五爷和十六爷家的。听说,那那个诚亲王府里也有参与的。”
这是卷进了多少人啊?苏伟敛眉沉思了片刻,吕瑞一直盯着那随时都可能走火的枪筒子,差点晕过去。
“师父,”小英子暗暗地拽了拽苏伟,“都快到十四爷府了。”
“是是啊,”吕瑞连忙跟着点头,“苏公公,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您您就高抬贵手吧。这玩意儿太不安全了!”
“哟呵,你还会怕啊,”苏伟松开吕瑞的脖领子,枪却依然没有收起来。“刚才那威风的样子哪儿去了?我看看一会儿到了家门口,你这底气还能不能抖起来。咱家的火枪可是有一阵没开过火了,今儿正好拿你练练手!”
“哎哟,苏公公,”吕瑞扶着车壁一直往后退,要不是车门还关着,他就直接跳下去了,“今儿是小的不开眼,一时鬼迷心窍,您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苏伟冷冷一哼,枪口往上一翘,眼中像结了冰,“我本以为你是个懂事儿的,呆在十四爷身边能时不时地规劝点儿,哪想你竟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这次十四爷要是再和我家王爷起了什么龃龉,我头一个拿你开刀!用火枪崩了你都是便宜你了,你回头到雍亲王府里问问,死在我苏培盛手上的奴才,有几个轻轻松松上路的?”
吕瑞紧紧地靠着车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到底也是十四爷最看重的太监,论身份自己比苏培盛能差了多少?可这想法还没在脑中转上一圈,马车内就是轰然一响。
苏伟当真开了一枪,吕瑞一开始坐着的椅垫“砰”地炸开,火药的烟气带着烧起来的棉花和木块儿崩的满车都是。
吕瑞瞬间瘫在了车门前。小英子还死死抱着苏伟的腰,他就知道,跟在自己这二师父身边,什么胆大包天的事儿都能碰上!
拉车的马被这声音惊得四蹄飞起,车夫顾不得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扯着缰绳控制好方向,好在他们已经过了闹市区,这四周都是高门大院,街上的行人也少,有的还以为是哪里放了炮仗,正在四处寻找。
放了枪的苏大公公总算顺了一口气,他费劲心力地拉拢十四阿哥,决不能因为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而功亏一篑!
“我告诉你,”苏伟拿着还滚烫的枪筒戳了戳吕瑞的脸皮,“这种下三滥的事儿,你给我有多远离多远,回头把十四爷伺候好了,咱们就还当亲兄弟似的处着。否则,我苏培盛摆开擂台等着你,随你叫多少狐朋狗友,咱们锣对锣鼓对鼓地好好斗一斗!”
说到最后,苏大公公是恶狠狠地咬紧了牙,吕大公公是死死闭着眼睛,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地全程不吭声,刚刚冒出的一点羞耻心,现在都被那一枪崩到九霄云外去了。
傍晚,八爷府
荣平从外头回来,太监冯进朝刚好站在廊下,看见荣平经过,连忙扯着笑脸道,“荣公公这是外出办事去了?贝勒爷刚还问起您了呢。”
荣平瞥了冯进朝一眼,一言未发地进屋去了。
冯进朝冷下一张老脸,朝着阴暗处唾了一口。他跟着八阿哥的时间也不短了,只可惜是延禧宫的出身,随着大阿哥和惠妃娘娘的相继垮台,如今被一帮小辈踩得死死的。
荣安活着的时候好歹还会做做表面功夫,等荣安一死,荣平成了头一份,对待他们这些老人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冯公公,”一个娇怯的声音在雕花拱门后响起。
冯进朝循声望去,一个年级不大的小侍女冲冯进朝招了招手,“冯公公,我们小主要见你!”
书房内
荣平给八阿哥见了礼,八阿哥抬了抬手道,“那边谈的有眉目了?”
“是,”荣平低了低头,“九爷府上的人牵头,连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有心参上一份,毕竟是保赚不赔的买卖。”
“那就好,”八阿哥面上带了一丝浅笑,“这种事儿人越多就越安全,告诉老九,有三哥的人在前头,让他不用太冒头,一切交给手下人就是。”
“奴才明白,只不过,”荣平略略一顿,“既然是笔好买卖,主子何必假手他人呢?奴才可听说,那个希福纳的私库里都不下十几万数了。”
八阿哥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银子太多了,也会咬手的。老九最善钻营,这种事儿还是交给他最合适。”
“还是主子想得周到,”荣平俯了俯身。
“对了,”八阿哥端起一旁的茶碗,轻轻刮去茶末,“老十四府上去的是谁?”
荣平抬起头,目光深邃,“是十四爷的贴身总管,吕瑞。”
八阿哥闻言,弯起嘴角抿了口茶,“今儿这茶味道太淡,爷倒是想喝点儿酒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十四阿哥的府上倒是颇为热闹。
胤禵一脸黑线地站在院子里,面前是被火枪崩出了一个大洞的马车。
吕瑞瘫在地上死死搂着十四阿哥的大腿,哭的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行了,别给爷丢人了,你赶紧给我起来,”胤禵嫌弃地甩开腿上的人,转身往屋里走。
吕瑞是全然不顾脸皮了,连滚带爬地跟在十四阿哥身后,刚一进屋就滚到了地上,哭嚎着嗓子道,“反正,这事儿奴才是不干了。您就看着奴才今天被火枪顶着脑袋都没供出您的份上,给奴才留条活路吧。要不您就给奴才一个痛快的,奴才好歹也伺候您这么多年了,呜呜……”
“闭嘴!”胤禵一个茶碗摔到吕瑞跟前,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当年他是眼瞎到什么地步了,怎么就提拔了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呢?别说苏培盛了,他连宫里那倒恭桶的小太监都不如!
吕瑞抽抽搭搭地跪了起来,嘴是闭上了,那眼睛还满是委屈的。人家苏公公多有底气啊,在京城开个枪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哪像他,在外头被人冤枉,被人欺负,回府里还被主子骂。今儿个苏培盛要真崩了他,他家爷都不带替他喊一声冤的。
“行了,行了,”胤禵被盯的浑身发毛,一连气儿地冲吕瑞挥了挥手,“赶紧下去把你那猫脸洗一洗,这事儿不用你参合了,爷派别人去。回头问起你,你就说不知道。”
“那行,”吕瑞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撑着还发软的腿给十四阿哥行了个四不像的礼,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道,“这事儿怕是要给雍亲王知道了,主子要不就别参合了——”
“你懂个屁!”胤禵粗鲁地打断吕瑞的话,胸口还被气的发闷,“他知道就知道了,还省了我的事儿呢,你当爷真是奔那几两银子去的?”
吕瑞一瘸一拐地从前院出来,伺候他的小太监连忙过去搀扶。别问他为什么瘸了,反正就是不会走路了。
“您这是怎么了?”小太监费劲地架着吕瑞往屋里走,“怎么出一趟门回来弄得这么狼狈?”
“别问了,我今天是倒了大霉了,”吕瑞气呼呼地走进自己的屋子,端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倒。
“哎哟,小的去给您换点儿热的吧,”小太监伸手去拿茶壶,被吕瑞推开。
“用不着,让我安静安静,”吕大总管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前前后后想了半个多时辰,最后嘴角蓦地一弯,吓得收拾床铺的小太监一愣。
“平白无故地甩掉了烫手山芋,我也不算太亏啊哈哈哈……”想通了的吕大公公叉腰大笑,还没收拾完的小太监贴着墙根一点一点地溜了出去。
入夜,圆明园
苏伟回来得晚,到了房里就往床上一躺,一声不吭。
看着不对的四阿哥叫来了小英子,小英子含着唾沫把今天的事儿学了一遍,又耸拉着脑袋退了出去。他胆子还是太小,白跟了师父这么多年,怎么想怎么觉得羞愧。
“好了,别瞎想了,”四阿哥换好衣服,躺到苏伟身边,“希福纳本来在户部供职,户部那个烂摊子已经是多年沉疴了。只可惜,当初都察院副左都御史祖允图虽然参了户部内仓亏空草豆一案,可是因涉事官员过多,被皇阿玛轻轻放过。牵头的希福纳也只是罢官免职,他当初贪墨的银两估计连一半都没吐出来,也无怪乎被人盯上。”
苏伟转过身,脸色还是不太好,“依你说,这个希福纳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吕瑞还告诉我,只是几个做奴才的想赚点零花儿。早知道,就该再给他几拳!”
“吕瑞也不算说谎,”四阿哥轻轻一笑,“这种事儿,没一个做主子的会跳到前台来的。反正,这些奴才都是谁家的,苦主一定知道。若真的事发了,也不过是些奴才仗着主人的势为非作歹。朝堂上都有贪官呢,皇阿玛又能怎样,顶多斥责几声,要治罪也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物。”
“哼,吕瑞那个笨蛋,”苏伟嘟囔了几声,心下又难受起来。十四阿哥万一真的长歪了,以后可怎么好?
四阿哥一边拍抚着苏伟的胸口,一边暗暗沉思,户部的亏空恐怕已是皇阿玛案头的大问题了,胤禵这次,估计是要借着谁的东风,送给皇阿玛一份大礼吧,爷还真是不能小看了他……
第345章 三吏治
康熙四十八年
三月初一,雍亲王府
天还未亮,西配院早早有了动静,小书子端着水盆进了弘盼阿哥的卧房,两个孩子哈欠连天地换衣洗漱,简单吃了几块糕饼,就到院子里打拳。
弘盼好动,这几天缠着府里的侍卫学了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天天早起在院子里比划。钮祜禄氏疼他,便由他折腾。只可怜了两个刚领过来的小太监,轮着班的早起。
“哎,小胖子!”眼看着小书子耸拉着脑袋快站在院子里睡着了,弘盼不满地挥了挥拳头,“过来跟我一起打,打一轮就精神了。”
“是,”小书子眯着眼睛,晃晃荡荡地走到弘盼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他伸胳膊伸腿。
“你瞧你懒的,”弘盼小大人似的叉着腰,纠正小书子的动作,“把腿抬高点儿,胳膊伸直了,怎么还睁不开眼睛?你平时在东小院没看苏公公、张公公他们都是几点起床的?”
“张公公他们都起的很早的,”小书子努力地睁了睁眼睛,“因为王爷早上要上朝,东小院很早就得开始准备了。不过师祖不一样,我师父说师祖晚上太累,早上得睡到自然醒。”
弘盼满眼困惑,小书子吸了吸鼻子,肉包子一样的脸颇有些委屈,“奴才昨晚也很累的,替主子吃了半盘点心,消食消到后半夜才睡着。”
圆明园
四阿哥用完了早膳,回到卧房换朝服。
苏大公公还团在帐子里打着小呼噜,张起麟一边端了朝珠进来,一边往床上看了一眼。
“这人是越发懒了,”四阿哥低头理了理袖口,“也别叫他起的太晚,省得把胃饿出毛病。”
“是,”张起麟一边把朝珠给四阿哥挂上,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这人越来越懒还是您给惯出来的。
日上三竿,苏伟在小英子的敦促下总算爬了起来,好不容易蹬上靴子,走起路来也是一摇三晃的,“哎哟,我的老腰啊,迟早一天折在这张床上!”
“师父!”跟在后头的小英子蓦地红了一张脸。
“羞什么?”苏伟坐到圆桌后,捡起个包子塞进嘴里,“小书子都开始伺候人了,你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没事儿,以后要有合适的,师父给你安排。”
“我才不要呢!”小英子把盛好的粥碗往苏伟跟前一掼,“今儿不是还要看木匠活儿吗?您再磨蹭会儿天都黑了。”
“我知道啦,”苏伟低头搅了搅粥碗,今儿要给他新买的铺子置办家什,木匠都找好了。只是那流水的银子啊,他也想找个贪官勒索一下了。
畅春园
从九经三事殿出来,四阿哥正碰上等在一处的胤禟、胤誐、胤禵几个。
“四哥,”胤禟、胤誐打了声招呼,就把脸转向了别处。只有胤禵莫名地有些心虚,时不时地偷瞄他四哥几眼。
四阿哥神情寡淡,没多做言语就带着奴才转身离开了,粗粗略过的目光也没在胤禵身上多做停留。
十阿哥轻嗤了一声,被九阿哥拽了一把。胤禵看着四阿哥远去的背影,眉心微蹙。
八阿哥出来的最晚,身边还围了不少宗亲权贵,待一一应酬完,才朝着胤禟几人走来,“倒是让你们好等了,最近杂事颇多。”
九阿哥浅浅一笑,摇晃着手中的折扇,“月末就是八哥的生辰,大臣们难免惦记着。”
“唉,”八阿哥低叹一声,苦笑着摇摇头,“额娘过世不久,我哪有什么心思过生辰啊,今年就闭门谢客了。”
“八哥谢得了别人,可谢不了我们兄弟,”十阿哥一手搭在九阿哥的肩膀上,嘴角带笑,“届时我们可是要送上一份大礼的。”
圆明园
四阿哥回到自己的园子时,张廷玉已经等候在侧门旁了。
“查得如何了?”四阿哥负手向前走,张廷玉紧跟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