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芳泽却冷冷道:“火又不是你放的,因果算不到你头上。”
叶澄拿这个做理由,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我说的是救火的功德。我心里想着芳泽,去救这场火,功德就会算在他头上。”叶澄说的有些慢,好像这话很难以启齿似得,但他最后还是说出来了,“我不能永远在他身边,但功德可以。”
“我总有一天,是要离开他的,就算不是现在,就算我今生陪他到死,下一世也还是要和他分开。我愿意去做这件事,去充这个英雄,是因为,如果有一天,他遇到危险,我希望也有别的人来傻乎乎地充英雄,来保护他。人都是有私心的,如果将来有灾难来临,我希望芳泽是活到最后,一直被保护的那个人。”
“而且他身体不好,之前一世就是,这一世又是,可能是魂魄有损。如果有功德傍身,下一世应该会好一点。”
“这世间的大功德,哪有不付出代价的?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机会在我眼前,我不能错过。”
叶澄离开了。
季芳泽呆呆地坐在魂域之中。他挥手,将身周一直环绕着的蓝色浅光回去,露出真正的魂魄模样。他的魂魄上满是裂痕,比叶澄之前那点伤严重多了,几乎是到了支离破碎的程度,但他的魂魄间,缠绕游走着无数金色的粗线细丝,将那些破碎和支离都小心地聚拢缝补起来,拼成了一个季芳泽。
这些都是功德。
相比起他身上的这些密密麻麻的功德线,当日叶澄救下虎啸山所获,不过是极细极细,几乎叫人无法分辨的一缕罢了。
“大功德。”他“哈哈”笑了两声,“果然是举世难寻的大功德。”
叶澄,如果那样一缕,连稍稍缝补一块的裂痕都不够的功德,就要你这样豁出命去换。
你是用什么,换了我如今三魂俱全,七魄犹在的模样呢?还有那些富贵荣华的身世,完美到几乎虚假的家人。
你用什么换的?
我真的,想都不敢想。
……
叶澄从那人的魂域中离开,刚刚踏入外界,就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他眼前一晕,再恢复神智,已经回到了叶端瑜的身体。
他都没来得及睁开眼,009的尖叫声已经出现在他脑海里。
【宿主!】009简直是惊喜与惊吓并存,分贝直接提到最高,【宿主你没事吧?!宿主你还活着!活着!】
叶澄麻木:【你再叫一会儿,可能就死了。】
他这样言辞刻薄,009却没心情和他吵架,还处于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喜悦中:【刚用完转换器,我就数据错乱了一下。等我把数据捋顺,你突然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我把你搞丢了,回不来了呜呜呜!】
叶澄无奈地打起精神:【好了好了,别哭了九哥,我不会找老大告你状的。】
009这次真的被吓到了,痛痛快快哭了好一会儿,才抽噎着缓过神,也没骂叶澄,给他解释了一下最近的状况。简单来说,就是天降大雨,浇灭了烈火。叶澄的魂魄突然消失,但009一直还心存期待,小心维持着这具身体的生命特征。简单来说,就是这幅壳子陷入昏迷,被上山来搜救的人带回去了,塞进了伤兵营,现在已经过了三天。
叶澄慢慢睁开眼,这个营帐中有看护的兵卒,很快就有人发现他醒了,给他端了水。
叶澄慢慢地喝着水,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发现这屋子里只住着他一个:【是芳泽的安排吗?】
之前那场大火,受伤的兵卒一定不少,叶澄可不觉得以他现在的身份,有什么资格住这种单人病房。
009对这种生死关头醒来,第一件事先找男朋友的人没有半点好感,并且给予了无情打击:【不知道,应该不是,因为这里是军营,而且他没来看过你。】
叶澄诧异,一时也顾不上单人病房的事了。
他不是躺在季芳泽的房间也就算了,身边也没有季芳泽的陪伴?
总觉得这不像他家小芳的作风啊。我都昏迷三天了,他竟然舍得把我就这么扔在公立医院?
叶澄面色微变:【芳泽是不是受伤了?】
009翻白眼:【你想多了吧。】
就算季芳泽为爱昏头,他身边那些暗卫,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陷入险境的。
叶澄再焦虑不安,他现在是半个残疾患者,昏迷了三天,全身大部分地方都裹了绷带,蹦着走都走不利索,再加上帐子里时刻看管的兵卒和大夫,他实在没什么机会去打听季芳泽的消息。
叶澄靠在床头,正焦虑无比地思考,到底该如何穿越重重阻碍,打听到心上人的安慰。
这些天他也发现了,与其说他现在住单人房,有兵卒专门看顾,不如说,他现在被看管监视起来了。那些兵卒不和他说话,也不许他出去。他接触不到任何外部的消息。
叶澄正想着事,营帐帘突然被掀开,一个将士出现在门口。
“叶端瑜,怀化将军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我是顶着锅盖的短小君。
第62章
叶澄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所以起身动作比较慢。来喊他的那个将士, 看着就有些不耐烦。
叶澄认识这个人, 他是怀化将军的亲兵,看着是个挺爽朗的汉子,当初对叶澄也很和气。但今日的他,却看上去很不友善,再联想一下这两天对他的监管……
是外面出了什么变故吗?
叶澄慢悠悠地站起身, 跟在那将士身后。
叶澄住的帐子虽然只有他一个,却也是在伤兵营内。如今这伤兵营里, 住的大都是那次火灾受伤的人。因为火灾就发生在叶澄所在的岗哨附近, 所以里面大部分人都和叶澄相识, 至少也是面熟。
叶澄出了帐子, 一路上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似乎想和他说话, 无奈亲兵冷着一张脸, 谁也不准靠近。
走到一半, 有一个人从旁边喊起来:“叶兄弟!我这些天找遍了都没看见你!还以为你那什么了呢!”
叶澄转过头。
是那天他在季芳泽门口遇到的, 躺在担架上,腿摔断了的那个人。叶澄记得他叫鲁平,所在的哨所离叶澄不远。叶澄夜里回去救火,正好遇到他们哨所的人, 鲁平想让其他人丢下他先走,那几个人却不肯,结果一起被烧断的巨木给困住了。叶澄那天一路救的人里面就有他们。
鲁平看到他很是惊喜, 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亲兵脸黑下来:“将军要见他,鲁老赖你别捣乱!”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将军说路上不准他说话了?!”鲁平却半点也不怕他,横了他一眼,“我跟我兄弟说两句话怎么了!”
亲兵脸色难看,但大概是认识鲁平,或者有什么顾忌,没有赶他。鲁平拍了拍叶澄的肩膀,悄声道:“好兄弟!够意思!那天的恩情,哥哥都记在心里了。你在外面有人这事,我警告过他们了,绝对不能告诉弟妹!”
叶澄本来想对他笑笑,听完这句话恢复了面无表情:“……那我可真谢谢你了。”
鲁平打量了一下两人:“程石头,我兄弟伤还没好呢,你这是带他去哪儿?”
程石终于忍无可忍:“都说将军要见他!我怎么知道!你说完了就快滚!”
鲁平滚了,但在接下来的路上,程石对叶澄的态度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不像之前那么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了。
叶澄进了大堂,环视了一圈,发现周围人不少,连坐带立,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堂,怀化将军坐在堂上,他身边那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应该是虎啸关的太守。
这是要三堂会审啊。
叶澄的视线从堂前扫过,心中倒也不担忧。既然他是在伤兵营的营帐中醒过来,而不是在大牢里,就说明事情绝没有到不可转圜的地步。
怀化将军缓缓开口:“叫那人上来吧。”
堂外走进来一个人,叶澄看着眼熟,好像和他们所里叫庞一周的那个人有交情,偶尔会来所里送一点东西。最重要的是,叶澄和庞一周关系不好。
叶澄不太看得上庞一周的人品。就在着火前几天,庞一周私下里对季芳泽评头论足,出言不逊,被叶澄听见,两人差点打起来,还因为这个双双受罚了。
那人看了一眼叶澄,眼中带恨:“回将军,小的和一周是老乡,平常很要好。一周常跟我抱怨,说新来的那个小子看不惯他,总是找他的麻烦。”
“着火那天,我中午和一周一起吃饭,一周跟我说,他前两天不小心说了一些昏话,和姓叶的差点打起来。姓叶的就背地里威胁他,说叫他等着,一定要弄死他。因为姓叶的武功高,一周有些害怕。我还劝一周说,肯定是放放狠话,说着玩的。”那人说着,便有些哽咽,“结果当天晚上就着火了。一周就死了。”
“小的心里觉得不对劲,就留心去打探,一周的尸体已经下葬了,但小的发现,着火的时候,一周他们哨所的人都在所里,没人往外逃。这怎么可能?程展大哥最谨慎小心了,所里根本不可能发现不了火灾。小的和伤兵营中一个医童认识,那医童悄悄告诉我,大夫说程大哥他们好像是中了药。”这人捏紧了拳头,“这姓叶的在山上住着个相好,就是个大夫!”
虎啸山失火一事,虽然天降骤雨,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但仍然是性质极恶劣的事件,肯定要查当初失火的源头。其实山火发生的原因非常多,很多时候根本查不出什么,但伤兵营的大夫发现,有几个人好像中了迷药。这样一来,这件事就绝不是什么意外和天灾。那些人都还没醒,怀化将军就派了人,在附近哨所的士兵中查问,就问出来这么一件事。
太守抬起眼,冷声道:“叶端瑜!你还有什么好说?!”
叶澄失笑着摇了摇头。
叶澄一开始就考虑过,如果真的如他所想,这次烧山是为了杀他,那下药放火的,应该不是他们哨所的人。如果那个人是他们哨所的,就不会不知道叶澄当天晚上,临时请假离开了哨所。
但这就又有一个问题,按理说,哨所内较为封闭,饮食也都是长期的,不会临时供给,如果不是内部的人下手,哨所里的人是怎么中药的?
但因为大火已经把一切痕迹都抹消了,所以叶澄一时还不知道从哪里入手。结果现在,这人就送到他眼前来了。
如果这人告他玩忽职守,在值夜班的时候私自离开,导致火灾的话,现在同一哨所的人都没醒,叶澄还有点真说不清。但说他为仇放火,实在是太可笑了。
叶澄看着堂上诸人:“我承认他说的前半部分,我和庞一周确实关系不好。但问题是,着火那天晚上,我没在哨所啊。难道我隔空飞过去点火吗?”
“我那天晚上请假轮休,在天刚黑的时候,就离开了哨所。后来是发现着火,半夜赶回去的。”叶澄啼笑皆非,“要不您多找几个附近存活下来的士兵来认认脸,我路上救了不少人,应该有人记得我。”
怀化将军和太守对视了一眼,太守点了点头,怀化将军就叫刚刚领叶澄来的人,出去叫人。
很快,大堂里便拥拥攘攘来了不少人,鲁平也在其中。众人对着叶澄看了半天,有不少人都说那天被叶澄救过,叶澄也确实是在从外往里跑。他们人数众多,又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不同哨所,不太存在都说谎的可能。
怀化将军身边一个年轻将领突然开口:“平常山里的士兵休假,都是白日离山进城,你夜里突然休假去做什么?”
叶澄懒洋洋地看了崔阳一眼:“崔校尉没听那人说吗?我有个相好住在山上,我夜里去我相好家,你说去做什么?”
面对叶澄挑衅般的态度,崔阳只是淡淡笑道:“那这件事便巧了,你刚好兴起,这月选了这天晚上去会相好,当天晚上就失了火。”
鲁平似乎在怀化将军前很有脸面,闻言大着嗓门插话:“将军,叶兄弟一路救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放火呢?再说了,他夜里在季大夫家里,哪有机会去放火?”
崔阳紧接道:“但是没人能证明,失火前他一直在那个大夫家里。刚刚他也承认了,那个大夫和他关系非比寻常,焉知不是为他做假证?或者,也有可能火是那个大夫放的,叶端瑜往里走,正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
……
叶澄在这里吃刑事官司,季芳泽那边也不好过。
“这位季施主,老衲辛辛苦苦领着你吃百家饭,施百家药,就是为了叫你这么胡来吗?”
惠和一边捣着药,一边唉声叹气地看着身边那个钵,那钵里躺着一个虚无的人。
你爹娘给你找来那块血灵玉,是叫你到了生死一刻的时候保命的,不是叫你去追男人的。真是儿大不中留。这也就罢了,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你也不看看自己都碎成什么样了,还敢去给别人疗伤。真是不知死活。
季芳泽闭着眼睛,一声也不吭,但是惠和大师知道他醒着。
惠和大师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从一个小自闭团子养到这么大,小二十年,终于会和他好好说话,会跟在他身后采药治病,也会乖乖喊师父了,结果现在倒好,短短三天,又变回原来那个死样子了。
情爱果然害人不浅。还不如跟他一起敲木鱼呢,免得浪费了这一身道德金光。
“你真的决定要继续装死?”惠和大师看他一副饱受打击,心如死灰的蠢样,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徒弟,“那位叶施主,他最近好像在吃官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