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不公!”崔阳眼中终于流露出怨恨来,“他不过是一个罪卒!不过因为他读过几本书,你便百般看重栽培!我不服!我不服!”
怀化将军一怔,简直觉得可笑:“本将军在军中,栽培过数不清的人!难道人人你都要害死?难道栽培过你,便不能再栽培他人?”
崔阳已经破罐破摔,讥笑道:“事到如今,将军又何必遮掩!你连嫡亲的侄女,都要嫁给他!我为虎啸关立下过汗马功劳,你却属意一个区区罪卒,来坐这虎啸关将来的交椅!”
怀化将军大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面色肃然:“我不过是奉旨驻边,从未想过,要将这虎啸关当做自己家的东西。”
他的确动过牵红线的念头,但那不过是因为想给侄女找个良人罢了。他从未想过,要结什么亲,将虎啸关将军的位置传给谁。但既然崔阳这么想,这种话他只怕也是不信的。
怀化将军已经懒得和这种人再说下去,挥手道:“拉下去,搜查他的营帐和卧房,一角一缝都不要放过,所有的书信都递上来。”
他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山中巡山的人,一半都是崔阳手下的兵,是他在军中最大的仪仗,单纯是因为嫉妒猜疑,不至于做出烧山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可能是有人许了他什么好处。
崔阳被人拖着往外走,犹在挣扎着喊道:“我在边关待了十二年!十二年!如今休战,我不想做一辈子校尉!不想巡一辈子的山!我有错吗?!”
怀化将军看着他被手下人拉了出去,门帘垂下,面色终于浮上了悲痛和愤怒。
这种愤怒,从他猜到是崔阳的时候,就一直在心上燃烧,直到这一刻,尘埃落定。
果然是他。
当年英气勃勃,傲骨凌人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样?
片刻后,怀化将军抬起头,看着从里屋走出来的季芳泽,抹了一把脸:“如今凶手已经捉到,但身后到底有没有别的人,还未可知。殿下是再多待些时日,还是就此随天使启程回京?”
季芳泽看着崔阳被拖出去的方向,神色淡淡:“谁说我要回京。师父交代我,要多与人接触,体味世间百态。我打算做个军医,体味一下军旅生涯。将军放心,我跟着师父多年,在医术上还是略有所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季芳泽:军中太危险了,我必须留下来,保护我方叶澄【就近看管他】。
怀化将军:总感觉你在这里,他更危险的样子。
今天该更另一篇了,但我写完这篇,已经到现在了,只能明天再说了……
第67章
叶澄重新被看管了起来, 无法和外界进行消息流通。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清白, 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季芳泽的消息。
虽说他理智地安慰自己, 季芳泽手下的人身怀绝技,论起保护人,未必就比他弱。但是这毕竟是山火,后面又天降暴雨,自然之威何其大, 在没亲眼见到完好无损的人之前,他还是安不下心。
但医帐中一直有人看守, 叶澄也没办法溜出去, 只好暗暗心急。这一日傍晚, 叶澄正奋笔疾书, 帐帘被掀开,几个人走进来。是怀化将军的亲卫。
领头的亲卫和帐内的士兵说了几句话, 就对叶澄道:“你可以出去了。如果身上的伤好全了, 就早些回营中训练吧。”
叶澄收拾东西出了医帐, 外面竟然还有人等他。
“叶兄弟!”
叶澄诧异:“老鲁, 你怎么在这儿?”
这么多天过去,他的腿伤还没好吗?
鲁平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感慨道:“老哥本来是怕你受了委屈,孤零零地一个人出来心里难受, 听到消息饭都没吃,赶紧赶过来。现在看来,实在是老哥我太天真了啊。”
鲁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 我来一趟,总不能人也不见就回去。现在见到你了,哥哥我也不在这里碍眼了。”
叶澄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人是被烟把脑子熏坏了?叶澄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一边转过身,准备赶紧回营洗个澡。然后他就怔怔地立在了原地。
夕阳斜下,将浅色的医帐都映成浅橘金黄。不远处的一个医帐门口,一个人正坐在马扎上,慢条斯理地择着药,没有抬头看他。
叶澄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到人家身边,露出一口大白牙:“这位小大夫,我觉得身上还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请您私下给我诊治诊治?”
小大夫放下手中的药,起身回了身后的医帐,叶澄连忙跟了进去。
这医帐不算大,却干净整齐,外面的架子摆着一些炮制过的药材,里面被架子隔开,角落里铺着一张床。
进了那个小小的休息隔间,季芳泽便伸手想去抱叶澄。
叶澄退后一步,讪讪地避开:“要不等我回去洗过澡,再来找你吧。”
虽说看管他的兵将对他并不坏,每日洗漱的水还是充裕的,但你要是想洗澡,那未免也太没有嫌犯的自觉了。
季芳泽却面色微厉,执意将人抱住:“伤都没好全,洗什么澡?回去也不许洗!”
叶澄很没有骨气地改口道:“是是是,只擦擦!我保证不洗!”
见季芳泽面色稍缓,叶澄拉起季芳泽的手,忍不住有些心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虽说只是军医,不用拉练,但军中规矩严格,怀化将军也不可能明着给季芳泽什么特权,里面的日子当然不如外面舒坦。
季芳泽面色平静,却不去看叶澄的眼睛:“我想过了,既然你我在一处,也该学着赚钱养家,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只靠父母养活。军医虽说饷银不高,但总算也有些进项。”
更重要的是,离家属也近。
叶澄把头靠在人家肩上,闷声笑着:“这可怎么办?罪卒好像没有粮饷拿。”
季芳泽没来得及回答,叶澄已经拉着季芳泽的袖子,仰着头,非常不要脸地装可怜:“以后哥哥就靠小芳养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罚我不准吃饭,好不好?”
季芳泽脸色瞬间涨红,他本来是有点生气,见叶澄之前,已经想好了,要好好和他算一下在火中为了救人,不顾及自身的帐,再顺便问问那医女是怎么回事。但所有想好的词,在见到叶澄之后,被直接烧成了灰。季芳泽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反驳:“不要叫我小芳。谁是你弟弟?”
“是夫君是夫君!”叶澄见季芳泽有恼羞成怒的迹象,连忙顺毛摸,从可怜兮兮转变为理直气壮,“别人家里都是夫君养家的。你都做我夫君了,怎么好意思不养我?”
季芳泽抱着心上人,心中欢喜,却忍不住和叶澄斗嘴:“因为别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可你也不主内啊!”
反正帐子里也没别人,叶澄飞快地在季芳泽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狡黠地笑着:“谁说我不主内的,虽然我不能给夫君洗衣做饭,但是别的事嘛……”
季芳泽感觉自己已经快冒烟了,他拒绝去想别的事是什么,他把人抱得更紧一点,严肃道:“你要我养你,以后就不能再和别人牵扯不清了。”
若是季芳泽以前说起这种话,叶澄一定会立刻反驳“什么时候有别人了”,“嫁了你以后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但此刻,他突然想起那片黑暗里,他被人捏着下巴,强迫的那个吻,不由得稍微有点心虚。
季芳泽的手劲一下子变大了:“真有别人?”
叶澄疯狂摇头,然后恳切道:“这世界这么大,人口这么多,有时候难免会遇到眼瞎对我有意思的,这种事是不以我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对不对?但是我保证面对淫贼,我绝对宁死不屈,对你一片忠心可感天地!”
本来听着是开玩笑,表忠心的话,季芳泽却不知为何,听得心间一刺。他听不了叶澄提这种和死有关的话,闷声道:“不要轻言生死,我也不用你宁死不屈。如果真的遇到疯子,你摆脱不了,还是自己的安全最重要。我不在乎这个。只要你保证不主动找别人,我就满意了。”
叶澄心里软成一团,他忍不住又亲了亲季芳泽的脸颊,轻声道:“我保证。”
我恨不得叫你一辈子喜乐无忧,怎么舍得那么对你?
……
天黑前,叶澄终于回了罪卒营。他被关了十多天,但一点也没有颓废怨念,反而春风满面,颇有些得意洋洋的欠揍味道。
他既然被放出来,肯定已经洗清了冤屈,想必怀化将军已经抓到了幕后之人的证据。而他的心上人,除了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什么伤也没有,完好无损,还有充足的精力和他掰扯他到底有没有沾花惹草。
林琼忍笑:“叶哥不像是刚关完□□,倒像是刚从温柔乡里回来。”
叶澄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哼笑道:“可不就是刚从温柔乡回来吗?”
搭伙吃饭是培养感情的绝佳方式,这些日子,帐中其他人和鲁平的感情突飞猛进,已经在每日进行的“医帐附近聚餐”活动中,从鲁平那里听到了“医女不惧苦寒,追夫上山”的“凄美”爱情故事,纷纷大为感动。鲁平刚刚看叶澄回来,还专门绕了一趟过来,把“新来了一个军医”的消息,挤眉弄眼地分享给了这些小伙伴。
胡四在他身旁,揉着因为一天操练而酸软的胳膊。因为刚开始叶澄逼他倒了三个月的洗脚水,他虽然心里服气了,嘴上却还是老和叶澄唱反调。看着叶澄眉眼间的欢喜得意都快溢出来了,乔二心里有些酸:“在这军里也能沾花惹草,你也不怕回去了,你娘子叫你跪搓衣板。”
叶澄诧异,像看二傻子一样地看着胡四:“这就是我娘子啊。”
乔二本来嘿嘿笑着,闻言大惊,差点一头栽进洗脚盆:“那大夫果然是女扮男装?!”
一开始鲁平确实和他们说的“医女”,但人家都来当军医了,他们也就把那个“女”字忘了。军营里搜身严格,怎么可能有女子混进来?反正无论如何,他们知道那人是叶澄的相好,不影响他们打趣叶澄。
可听叶澄这意思,难道那季大夫真的是女的?!
叶澄纳闷儿:“他比我还高小半头,怎么可能是女子?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民间契兄契弟不是挺常见的吗?难道这兄弟还恐同?
叶澄刚想和他们解释,他对自家芳泽忠贞不屈,绝对不会对这帮晚上偷懒不洗脚的糙汉下毒手,乔二已经崩溃出声:“叶哥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大家都是兄弟你怎么能欺骗我们的感情呢?!”
说好的大家闺秀,贤良淑德?
叶澄一怔,他回忆着自己过去和他们说的话:“我什么时候骗你们了?”
本来就美若天仙,十全十美啊。
乔二抓着头发,抓狂道:“可嫂子不该是女的吗?”
“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叶澄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们愿意叫他姐夫也行。我没意见。”
乔二:“……那还是叫嫂子吧。”
想起叶哥在比试中吊打全营的英姿,这个“姐”字实在很难和他联系在一起。
乔二坐在床上,还是有点纠结,他倒不是对契兄契弟有什么意见,他只是对想象中的“嫂子”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这种事有点适应不良。
他拍了拍身边的人:“你怎么没点反应啊?”
难道真的是他大惊小怪吗?
陈熠安详地躺着,没理这人。
他现在和乔二的感觉完全相反,知道所谓的“娘子”和“医女”都是一个男子后,他倒是感觉整个逻辑和故事脉络都通顺起来了呢。
……
三天之后,崔阳的处理下来了,通报全军。因为这件事太过恶劣,所以会押送上京,再做处决。但无论如何,他是难逃一死了。
军中不少人都和崔阳有着深厚的感情,对这件事难以置信,但因为人证物证俱在,也没有闹起什么风波。军中仍有人固执不信,但更多的人对崔阳深痛恶觉。
不过这些事都和叶澄无关。
他正和季芳泽在一起。
拉练很重,其实两人相处的时间,比之前在山间巡视时,还要少很多。大部分时候,叶澄赶过来,只够兵荒马乱地吃个饭,话都说不了两句。但他还是日日都过来。
季芳泽也心疼过他太累。
叶澄就嘻嘻哈哈地调戏人家:“秀色可餐嘛,看着狸奴,饭都吃得甜一点。”
这一日,叶澄倒来得早了些。
“我如今也有粮饷拿了。”叶澄含笑把人堵在屋子里,“是狸奴怕自己养不起家,才帮我说了好话吗?”
他本来还以为,要等到大战的时候,才能摆脱罪卒这个帽子。
季芳泽却面色一肃:“没有。我没有这么做,是你自己立的功。”
叶澄捏了捏人家严肃的脸:“原来是我凭一己之力,终于成为了能养家的男人!不过是也没事,我愿意吃小芳的软饭。”
吃自家媳妇的软饭,天经地义嘛!
季芳泽却罕见地没有反驳“小芳”这个称呼,而是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他想杀你。”
山火这件事,军中以崔阳因仇放火而结案,但幕后却还有更多的牵扯。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又极关心这场火灾的原委,自然知道得多了些。
比如说,崔阳招供,有贵人许诺事成后会调他入京,崔阳才会多番对叶澄出手,甚至最后铤而走险,放火烧山。
季芳泽没有提名字,叶澄却知道他说的是谁。他耸耸肩:“我猜也是他。我们来虎啸关的路上,不是遇到过不少贼人吗,估计一半都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