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连秦铮寒的亲信均皱起了眉,只有零九的表情始终不变。然后动了动小鼻子,一双漂亮的眸子也跟着亮了起来,——因为后知后觉地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忍不住睁大眼睛朝香味飘来的方向看去,神色俨然透着渴望,却不主动向前,只安静而沉默地表达着期待。
任谁看到他这样的神色都会觉得心软,秦铮寒随即带着少年去饭桌前吃饭,并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和上臂,帮着剥虾夹菜,挑刺剔骨,从头伺候到尾。已经因电击而耗了不少电的零九乖乖地接受了喂食,并将秦铮寒剥出来的四只虾仁嗷呜一口气全装进了嘴巴里。然后认真地鼓着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咀嚼,看得秦铮寒怕他噎着,又被萌的想要伸手戳一戳。
零九不知不觉便吃掉了一盘排骨两盘虾三尾鱼和一大盆鸡块,怕他吃多了闹肚子,秦铮寒狠着心无视了他还想再吃的眼神,让下人收了碗筷,连睡前牛奶都减了量,只准喝一碗。还没充满电的零九不由窝在被窝里默默地闹起了小脾气,连低垂的长睫毛上都写着不开心。
可惜秦铮寒还以为他是吃多了消化不良的缘故,“是不是吃多了?是我不好,下次少喂你一点……”
零九一听,小脾气顿时更大了,甚至忍不住抬头瞪了秦铮寒一眼,表达对他的强烈不满。少年排斥的眼神让秦铮寒心如刀绞,低低道:“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一定会帮你解毒,等我回来。”
秦铮寒忙了整整一夜才回来。
外面原本还留有一线的月光突然被云朵尽数遮住,似透着某种不祥的意味,待到早上,天上再度下起了雪。外城门口,三三两两的守城兵聚着一堆,睡眼松惺地打着哈气,准备按时打开城门。刚把门推开,便远远看到有一人一骑疾奔而来,继而从眼前呼啸而过,马蹄溅起一片落雪。小兵不由揉了揉眼,后知后觉地喊问了一句来者何人,可惜秦烈已经骑马奔远。
此刻已是早上六点,零九也于六点准时启动,走到窗前看着没有太阳的天际,不由暗暗下定了如果那个小气的人还不给他吃饱,就直接把食物直接抢过来的决心。于是秦铮寒一进里间,就看见少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离他很远。窗外有一棵红梅,有根枝桠长得很长,已经伸到了窗口,而少年闻着香喷喷的梅花,小狗似得用鼻尖蹭了蹭,紧接着竟张口衔住了一片花瓣,将它吞进了嘴里。
秦铮寒脸色登时一变,急急奔上前,“阿久,花瓣不能吃,快吐出来……”
零九忙捂着嘴巴后退一步,眼神和动作均带着和昨晚一样的排斥,也让秦铮寒和昨晚一样感觉心痛难耐。可零九却很快发现此刻的秦铮寒和昨晚的不太一样,不仅没有阴冷和戾气,反而透着阳光般的暖,看着他的目光温柔如水,有毫无杂质的善意扑面而来,如棉般包裹了他全身。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秦铮寒一点也不小气,只要他表露出还想再吃的意愿,对方就会无底线的纵容和退让,完全没办法拒绝。
于是零九尽情地吃掉了整整六笼包子和两大锅奶,秦铮寒在旁边宠溺又隐含担心的看着少年,却不会不顾少年意愿的让人把饭菜撤走,只会温声提醒少年如果觉得胃胀就一定要停下来。
充满电的零九对这个秦铮寒表示很满意,并忍不住歪歪脑袋问了一个昨晚问过的问题:“…你是谁?”
秦铮寒冲少年露出温柔又酸涩的笑,“我叫秦铮寒。”然后将少年拥入怀中,另一手轻轻摩挲着少年的后背,动作间满是小心翼翼的安抚和疼惜,“阿久,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任何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包括我自己。”
轰——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打斗声和痛呼声,甚至还有血腥气。秦铮寒随即起身走向外间,只见穿着黑衣的男人携带满身的杀气和寒意孤身闯入院内,手执一把锋利修长如剑又带着弯钩的古怪武器,钩尖滴着鲜血,周身跟着想拦却拦不住他的守卫。
秦铮寒看着那把武器,微眯起眼,道:“凌云钩,——你已经接下了门主之位?”
许天戈没有回答,看着秦铮寒的眼神也像在看一把没有生命的武器,或者说是死人更为合适,一字一句道:“把人交出来。”
本就凌厉的杀气随着这句话而生生暴涨了一倍,并于下一刻朝秦铮寒直直攻去。
许天戈的动作是如此迅速和凌冽,秦铮寒还来不及开口,一道破空的剑啸声已攸然而至,狠辣至极。
第24章 小少主24
许天戈的武阶已经到了武圣晚期, 手中又持鼎鼎有名的凌云钩, 而秦铮寒的动作稍慢一步,一个躲闪不及就被划破了侧腰。
秦铮寒神色一变, 眼球一点点浮现出暗红, 气质由温转凉,周身的杀气亦开始暴涨,衣袍鼓起, 无风自动, 从喉咙里冷冷吐出两字:“找、死。”
话音未落, 他已拔出腰中软剑,剑光利如凝霜,蕴着凛煞的劲气向许天戈攻去。只听剑啸冲天而起,伴着真气四溢散开, 宛若风泣鹤唳。剑法大开大阖, 剑势迅疾如电, 直指对手要害。
秦铮寒虽然没有经过武道院的专业评定, 但他的实力并不比许天戈弱多少。而许天戈身上其实也受了伤, ——虽然他武阶极高, 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方才硬闯进来时,便在院内守卫的围攻之下被划了一道剑痕。
只是他身着黑衣,有伤也看不出来。那双同样黑沉的眼里凝出一缕精芒, 不退反进的迎着剑招而上, 影如暗鸦, 身如鬼刹,然后于千钧一发的瞬间借着身边廊柱之力腾空一旋,凌云钩下一瞬交织出连绵不断的白影,如漫天舞动的丝线,向秦铮寒兜头罩去。秦铮寒立即用手中的剑将这铺天盖地的白影生生劈开,剑光化作冲天而起的惊龙,真气呈圆形四散开来,震荡起一片尘烟。
周围的人根本看不清两人究竟出了多少剑过了多少招,只知他们从交手起到现在拢共不足半盏茶的功夫,便在整个庭院旋出数阵大风。两人也双双添了不少新伤,众人焦急不已的想尽办法向前劝阻,却有心无力。连三代的语气也透着焦急,“你快去拦住他们啊,他们两个都是你的调查对象,千万不能让他们出事……”
然而零九除了会本能地记着一些出厂之前的事外,其它的事均随着关闭的记忆芯片而呈现空白,甚至连三代都不认识了,皱起眉问:“你是谁?调查对象又是什么?”
三代眼下没有时间解答,只管说:“你先去阻止他们,让他们别再打了,其它事以后再跟你解释。”
虽然零九对白天的那个秦铮寒很有好感,但一涉及到需要耗电的问题,就有点儿不乐意。三代被他这种小气巴巴的行为弄得有点无语,“不过一点电而已,再吃一顿就补回来了,相信我,他们对你来说都非常重要,你现在不阻止他们,以后一定会后悔!”
零九终于踏前一步,随即将速度提升了足足十五倍,凭空插|入了对战的两人之间。众人只见少年的身形快如一道残影,或是一缕轻烟,不由不约而同地静下了动作屏住了呼吸,连院内的风似乎都随之凝滞了一瞬。
秦铮寒和许天戈那边正打到最难分难解的时候,——秦铮寒的剑尖还有三寸不到就要刺中许天戈的腹部,而许天戈的弯钩即将废掉秦铮寒的手臂。两人的招式均又快又狠,零九的插|入也一样飞快,导致他们就算看到了少年出现,也完全来不及收回武器。
但零九不仅没被伤到分毫,反而轻轻松松地隔开了秦铮寒的剑,另一手同时按住了许天戈手持凌云钩的手。一场原本声势汹涌的打斗就这么被阻断了,许天戈则在被零九按住之后的下一秒反手握住零九的手腕,并下意识唤出他的名字。
零九随即看向许天戈,眼里尽是陌生,面带困惑地眨了眨长睫,把手抽了回去。
许天戈只从凌云门里的手下那里得知少年被秦铮寒带走了的消息,却不知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顿时因他眼里的陌生而心口一疼。还以为是被少年厌弃了的原因,不由抬脚进一步向少年靠近,在极近的距离下一眼不眨的定定望着他,目光炙热又深沉,“对不起,我来晚了,你不要生气……”
如果对方向他攻击,零九就会懂得用拳头回击,一拳把对方打个面目全非,可对方只是定定看着他,零九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了。他甚至有点被许天戈灼灼如焰的眼神吓到,就像一只头回遇到猎人的小鹿,懵懂中带着说不出的不安,竖直了尖耳朵,警惕地睁大了一双小鹿眼,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让许天戈莫名间更慌,甚至开口问:“你是打算不要我了吗?”
零九看着他的双眸没有做声,许天戈却按捺不住,连一贯的沉稳和寡言都被打破了,并忍不住重新握住了零九的手腕,一句句道:“不要丢下我,我不会惹你厌烦,也不需要你费心,只想能一直陪在你身旁,时常看到你,保护你……”
虽然零九读不懂许天戈眼中狂热又克制的爱恋,但他能感受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值得他信任的善意,所以没有将对方挣开。此刻的秦铮寒却处于挣扎之中,——因为两个人格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和许天戈交手的自然是晚上的那个人格,作为主人格,他显然比白天的附属人格强大的多,不仅会在身体出现危险的时候自行出现,还可以得知附属人格掌控身体时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心计远高于任何一个皇子,多疑亦不亚于东荒帝,并且喜欢操控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附属人格,却在今天得到了对方前所未有的抵抗和压制。
“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你伤害他。”
秦铮寒闭上眼竭力压住头部传来的阵痛,甚至忍不住抬手按住眉心,并咬紧了牙关。再睁开眼时,眼球里的暗红和身上的杀气均消失无踪,然后按住许天戈握着零九的手道:“放手,你会弄疼阿久的。”
顿了顿又道:“阿久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已经不记得你了。”
许天戈瞳孔微张,他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秦铮寒轻吸了一口气,“怀疑是中了两心绵。”
短短三个字却让许天戈一颗心几乎沉到了底,秦铮寒继续道:“这种毒来需要找南荒国的神医宋之净来进一步确诊,而宋之净当年便是凌云门的人,你既然已接下了门主之位,应该可以找他过来帮阿久解毒。”
“好,我马上派人找他,”许天戈立即就应了,却提出了一个要求,“但我要带阿久去我那里。”
秦铮寒思量了片刻,竟出乎许天戈意料之外的同意道:“好。”
因为此刻的这个秦铮寒首先考虑的会是心上人的安全问题,而不是自己的占有欲和吃醋心理。零九的武功虽然强大无匹,但心性太过澄净,失忆后比之前更加单纯,也让他更不放心。可他手里还有徐太师嫡子徐鸿的案情要结,有内奸和解药等事要追查,没办法时刻陪在零九身边,而身为情敌的许天戈竟是最能让秦铮寒放心托付的,因为他相信对方和他一样,无论如何也会拼尽全力保护少年的安全。
许天戈住的地方离闹市区不远,却闹中取静,格外雅致。白墙黑瓦,铺着卵石的小径,两旁竹林和杉树一路蜿蜒,时疏时密地将精巧的厅堂小阁笼罩其中,充满着南方曲婉灵动的气息。庭中还有几棵新栽的玉兰,只可惜身处可惜东荒的寒冬,成活率恐怕很低。
今日这顿晚饭吃的有点诡异。
因为座上除了许天戈和秦铮寒之外,还有找上来的秦烈,于是三个情敌共坐一堂,气氛简直称得上明波暗涌,只有零九一人懵懂无知,脖子缩在许天戈给他裹的绒衣里,看起来就像想要冬眠的小动物。
秦烈倒不是私自来皇城的,而是得到东荒帝的传旨。每年腊月初三,皇室都要按照祖制进行一场隆重的冬猎祭礼,皇亲国戚均要参加,往年的这个时候安平王也会携子一同赶往皇城参加祭礼,只是秦烈想见零九心切,比传旨上的时间早来了几日。
三个人分别坐于西南北,连位置都透着格格不入的意味。当然,他们再怎么争斗,眼下都不会在零九面前闹起来。少年的失忆已让他们心疼不已,只恨不得严严实实地捧在手心里,自然不舍得给他增加负担,惹他不开心。
纵使如此,还是忍不住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秦烈抢先占据了零九左边的位置,然后便开始帮少年夹菜。身为主人的许天戈则占据了零九的右边,为他夹了一块鳝段,并开口道:“这是南荒国的特产,尝尝看。”
慢了一步的秦铮寒只能坐到零九的对面,所幸桌子不大,坐在对面反而能把少年的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楚又完全。随即帮少年盛了一碗汤,一路推到他跟前,视线温润如水,“阿久,这个天气喝牛肉汤可以暖身体。”
太阳已落,秦铮寒的眼球却没有变色,零九看了看他的眼睛,很给面子的拿起了汤勺。秦烈却在这时摸了摸碗壁,“汤还很热,会烫着阿久的。”一边说一边假装不经意地把汤推到了一旁,把自己刚刚挑好刺的一小碗鱼肉递了过来,“阿久,吃这个,我记得你以前在王府最喜欢这道松鼠桂鱼。”。”
于是零九接过了鱼肉开始吃鱼,秦铮寒则淡淡瞥了一眼秦烈,唇角向上扯起一个很浅的弧,如同徐徐展开的春光般优雅好看,却又凝着刀刃般的冷气。继而挑了挑眉,用左手撑在桌上朝零九倾过身去,右手同时伸出,轻轻抚上零九的唇角,柔声道:“嘴上沾到了酱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