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这是鬼川的术法。”
晏凉点头,声音不大不小:“浮刹宫,投石问路,来者何人,不妨现身一见?”
一旁的草丛簌簌而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颗小巧粉白的脑袋探了出来:“对……对不住,我以为你们是落月阁之人,才贸然出手。”
说话之人约莫十五六岁,是个极俊俏的少年,确切的说,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待晏凉看清了她左眼眼角处朱砂红的泪痣,倒抽一口凉气。
不会吧……
浮刹宫,朱砂痣……
“姑……公子可需要帮助?”晏凉也很体贴的配合
着对方表演。
那姑娘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咬唇道:“在下怕连累了两位道长。”
“……”
她话音方落,便听得一阵肃杀的琵琶声从落月阁内传来,原本坚实的墙体突然缥缈似水墨画,从中间生生裂开,数名土偶姬抱着人骨琵琶破墙而出。
晏凉面色从容,扬手便如拈花拂尘般掷出魂针,旁人尚未看清他如何动作,清寒彻骨的琵琶声截然而止,土偶姬也顷刻化为尘土。
尘归尘土归土,这些不上道儿的小术法,不过是举手之劳。
“多谢道长哥哥相救!”看晏凉击退土偶,小姑娘从草丛中跳了出来,蹦跶至晏凉跟前,一双杏目水灵灵的,面色微红:“我被爹娘卖到落月阁,幸而道长出手相救。”
晏凉浅淡一笑:“小事一桩,公子不必往心里去。”
身旁的江为将神情敛得极好,开口道:“前辈,时候不早了,酒庄午时便打烊,快些去罢。”
晏凉点头,两人便没再搭理那小姑娘的意思,迈开步子往前走。
“两位道长等等。”小姑娘一步抢上前来,气喘吁吁。
“公子还有何事?”开口的是江为。
小姑娘杏目微转,含情脉脉的盯着晏凉:“我……是被爹娘卖到落月阁的,如今被道长所救,也没了去处,如果道长不嫌弃……”
眼见经典台词就要来了,晏凉微微一笑,温雅的揭穿她:“姑娘,恕我直言,落月阁是不会收小姑娘的。”
毕竟,落月阁是南院,只收男孩子。
小姑娘和江为皆是一愣,不是晏凉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是主角的女人他不敢接近,更何况对方还毫不忌讳的示好……
“温姑娘还是赶紧回鬼川罢,这寂城也不太平。”
谁知小姑娘不但不羞恼,反而越发巧笑倩兮:“道长哥哥认得我?”
晏凉心中呵呵一声,女主作为唯一一个有外貌描写的角色,他自然晓得,鬼川浮刹宫宫主女儿,温冉。
方才那些土偶姬,也不是落月阁的杀手,都是他们浮刹宫的把戏,加上女主有人类的血统,能毫无障碍跨越鬼川与寂城的结界,所以晏凉才越发坚定心中所想。
“温姑娘大名,在下早有耳闻,方才出手伤及浮刹宫土偶,姑娘莫要见怪。”晏凉看似温和却毫不留情,将姑娘自作聪明的小心思都委婉揭穿了。
温冉脸皮再厚,也经不住一红,吐了吐舌头:“好了好了,我不闹了,既然道长认识我,我也不客气了。”
“嗯?”
“方才集市上我对道长一见倾心,故而想出此法接近,道长不要见怪。”
晏凉嘴角抽了抽,心中山呼海啸,他记得自己对女主的设定可以用八个字形容:
端庄曼妙,仪态万方。
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崩成这样了……当街对他这么个“野男人”疯狂示好,说好的对季珂痴心至死呢?
他在设定温冉这个角色时偷了懒,人物片面到犯规,所以读者也吐槽女主没什么存在感,美,温柔,痴情,不看男主以外的男人半眼……规规矩矩没意外也没惊喜,角色缺乏延展性。
而且女主为什么比男主更先出现了,不合理……
“温姑娘说笑了。”晏凉敷衍一笑,倒敷衍得很倜傥。
“道长,我是认真的,“温冉眨了眨眼睛:”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一旁的江为冷声道:“温姑娘在集市上早就打听过了罢?”
温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又笑盈盈的看着晏凉:“我想听道长亲口说。”
晏凉从容莞尔:“在下晏凉。”
“凉哥哥~”
“……”
“……”
“我可以这样称呼道长罢?”
“随姑娘欢喜。”
江为嘴唇紧抿不发一言,眼睫微垂盯着地上的碎石子。
“温姑娘,我与江公子还有要事,先行一步,告辞。”晏凉拽了拽江为的袖子,以眼神示意,江为神色微动,唇角微不可察的扬了扬。
温冉笑嘻嘻的:“方才我听说凉哥哥要去酒庄,正巧,我们顺路。”
晏凉凉凉一笑:“那真巧。”
言毕,还未等温冉反应过来,晏凉与江为已离开几百米开外,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第9章 醉话
“前辈,这些我来拿罢。”如此说着,江为将晏凉手中的酒壶都提了去。
晏凉本有些不好意思,看他这般不动声色的积极,推辞的话语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为淡淡一笑:“有劳了。”
穿书这么久,遇到的人里就数江为最合他心意,懂事,沉稳,话少,省心。
看似清冷严肃难以相处,其实骨子里比任何人都体贴,且体贴得很有分寸,不会让人为难。
捡到一个品性纯良惹人喜爱的野生路人,自己真是赚到了。
“晏前辈为何对温姑娘如此冷淡?”江为迟疑片刻开口问道。
晏凉莞尔:“惹不起,只能躲。”
眼见便要到度家门外了,两人同时面色一滞,晏凉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江为则片刻敛了情绪。
“凉哥哥,我等你好久了~”
随着她这声软糯的叫唤,砰的一声门响,打破了甜腻腻的氛围。
“凉哥哥是我叫的,谁允许你这么叫了?!”度昱理直气壮的盯着温冉,待对方转过脸来,愣了愣,这温冉被誉为全书第一美人,容貌自然是惊人的好看。
“你又是谁?”杏目眨了眨,漫不经心的发问。
度昱缓过神儿来,从容的笑:“我自然是凉哥哥的人。”
闻言,晏凉抬起另一只手,两边太阳穴一起揉,脑仁疼。
“度公子,你要的桂花酒买到了。”江为无波无澜的走过去,将桂花酒递给度昱。
度昱啧了啧:“这一趟出去,凉哥哥怎的又触了烂桃花,把女扮男装的野丫头招惹回来了。”
“阿昱,这是浮刹宫的小宫主,温冉姑娘。”这才不是野丫头,是他们这一众炮灰野生路人都招惹不起的女主。
这一声阿昱叫的极顺理成章,三人皆微微一愣,要知道,先前晏凉都是度公子度公子的叫。
温冉撇了撇嘴,沮丧道:“凉哥哥喜欢男子?”
度昱得意一笑:“那自然是,不然你以为?”
江为淡淡的看了晏前辈一眼,闭口不言,晏凉则似是而非的笑笑,为了摆脱女主的纠缠装装gay也无妨……
温冉沉吟片刻,又笑嘻嘻道:“那也没关系,我会把凉哥哥掰回来。”
度昱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把折扇,闻言折扇一挥冷哼一声,做出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扇风。
“凉哥哥,就算你喜欢男子,也不讨厌女子吧?我从鬼川好不容易逃出来,就为瞧瞧寂城过中秋的习俗,尝尝月饼,今夜就留我赏月喝茶,总可以罢?”
晏凉拒绝的话还未及说出口,摇扇打风的度昱笑吟吟道:“那是自然,温姑娘就留下吃顿便饭罢。”
度昱精明,自然晓得晏凉突然唤他阿昱,是为了让着浮刹宫小宫主死心,摸准了对方心思,他当然不肯放过这吃豆腐的机会,温冉留下,他就能对凉哥哥为所欲为得寸进尺了。
晏凉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凄凉无比,度昱是主人,他都开口了,自己再没有逐客的理由。
四人进屋坐定喝茶,气氛有些局促,温冉倒也不客气:“你们无需迁就我,我自个儿呆着就好。”
度昱刚想借机拉住晏凉去陪他,江为就抢先发话了:“晏前辈,昨夜你教我的调理气门之法,我还有几处不甚明白。”
晏凉会意,感激的笑笑:“待会我与你探讨探讨。”
“有劳前辈。”
四人面色微妙,各有所思,只晏凉一人松了口气,天高海阔云淡风轻,全无身处修罗场旋涡的自觉。
“方才多谢。”晏凉置身江为的房间,觉得浑身自在。
江为眼睫半垂沏茶:“晏前辈要不在此午歇一会儿。”
晏凉今儿被折腾了一出,确实乏了,没多想就点点头:“也好,你也歇歇罢。”
狭长的眸子闪了闪,片刻才摇头道:“前辈到榻上去歇罢,我先准备今夜的饭菜。”
晏凉打了个哈欠,用手撑着头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是我捡回来当仆役的,这么辛苦干嘛?”
睡凤眸半睁着,斜斜的望向江为,因为方才的哈欠眼中水雾迷蒙,衬得面上那抹蓝花越发妖冶浓烈。
他自己无知无觉,如今的模样有多犯规。
江为手心发汗,莫名有些发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向来沉稳自持的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失控。
“啊,是了,我占了你的床你也没法睡。”
晏凉觉得自己困到脑子糊涂了,刚想起
身回屋,就被猝不及防的抓住手腕,江为的手烫得吓人:“我不困。”
确实,那双狭眸暗流汹涌,绝无半分困意。
“前辈现在回房,保不准温姑娘她会为难。”这句话脱口而出,他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理由也站不住脚。
至少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晏凉也没往心里去,只道他是好意,莞尔:“这样罢,挤一挤,如何?”
晏凉本不喜与人过于亲密接触,因小时候种种不愉快的经历,也不奢望与人深交,若是放在早先两个月,他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晏凉自认为对江为的为人很有把握,对其性格也很是欣赏,觉得对方是个值得一交的知己。
况且他屋中这张床,虽硬邦邦的与舒服沾不上边,却足够大,睡两个人绝不拥挤。
狭眸闪烁,浓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了那丝慌乱无措:“好。”
因为是午歇,两人简单褪了外袍便和衣躺下,床果然够宽敞,彼此背对着背还有一大片空间。
秋日午后风起,年久的窗户咯吱作响,晏凉扯起一角被子裹住腹部,便心无旁骛的闭眼休息,江为身子一动不动,看似已经先一步睡着了,可紧阖的眼皮微微颤动,压抑的呼吸浅淡而急促。
片刻,晏凉的呼吸逐渐深长均匀,显然是睡熟了,江为轻轻转过身来,狭长的眸子裂开一条缝,盯着如墨瀑般流泻而下的头发,白皙纤细的脖子若隐若现,惹人遐想的曲线消失在松松的衣领下……
江为将手握成拳头,喉结动了动,忙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又恋恋不舍的睁开。
口干舌燥,不敢妄动,手不受控似的抬起,在虚空中描摹了一遍,最后小心翼翼的,落在他的衣角上。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
日光浮动在干燥的空气里,时间似乎凝固了,光影下移,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为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推门,静默片刻,又轻手轻脚的合上。
桃花眼瞪得极大,度昱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嘴,盘子里洗干净的葡萄洒了一地,他忙蹲下仔细捡起,心中稍稍回过味儿来。
江为……这家伙居然差点瞒过了自己。
……
云破月来,落地一片清白。
晏凉在明明月光中醒来,睡得昏天暗地,已经很久没这么任性了。
江为早已不在屋中,晏凉坐起醒神片刻,洗漱穿戴出了屋。
未及走近就听到后院里言笑晏晏,度昱支了一张桌子,端着盘子在厨房与后院间穿梭,温冉蹲在一旁架起红泥小炉,预备着温桂花酒。
不用想也晓得,江为此刻定在厨房热火朝天的做菜。
遥遥的看着这一切,晏凉笑了,夜风寒凉,他却在这虚幻的世界体会到了世间温暖。
晏凉撩开厨房的帘子,江为回头,相视一笑。
“怎不叫我起来。”
“看前辈睡得好,不忍心。”
“睡了一下午,晚上怕是失眠的。”
度昱端着盘子进来:“那正好,我陪凉哥哥喝酒到天明。”
晏凉苦笑:“我三杯倒,酒品差。”
“我就等着凉哥哥酒后乱性呢。”
“……”论俏皮话,晏凉绝对说不过度昱。
“要不今晚凉哥哥也睡我的床罢?”度昱瞟了眼江为,对方不动声色的回看,片刻针锋相对又匆匆移开。
一轮月,两壶酒,三盘果子四杯酒,六七样小菜摆了上来,临时凑的一桌酒菜一桌人,倒也把中秋宴吃得热热闹闹有模有样。
桂花酒清冽微甜,温过后很容易上头,温冉和度昱争相为晏凉剥螃蟹,又说螃蟹性寒,得用酒去寒气,晏凉半被强迫着又喝了几杯温酒,有些上头,微醺着摆手:“再喝真不行了。”
“那喝完我手中这杯再说。”桃花眼映着月华水光涟涟的,很是动人。
“不。”瓷白的脸泛起红晕,拒绝的口吻有点孩子气。
“凉哥哥不喝,我就嘴对嘴喂了哟。”
“……调皮。”喝多了的晏凉,说话也比平日任性,听得度昱噗的一声笑,江为埋头喝酒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