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襄仪颤着唇,道:“是啊,在你心里,我也是,对吧。”
他自嘲得这么快,燕尺素也有些诧异了。她说:“行了,明日还得带你见各位族中亲长,就不打你了,免得明儿个被人看出端倪。”
穆襄仪被她放下来,便也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伏下去,在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困倦中,闭上了眼睛。
成婚之日很快到来,虽然在姜国里头,纳侍臣并不需要大肆兴办张扬,但好歹两人一个是太傅之子,一个是嫡系皇女,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穆襄仪今天穿了厚厚的礼服,头上的冠冕也戴的脖子有些发僵。他身材纤瘦,身上的伤又没好全,一来二去地便有些吃力。
燕尺素虽然有心看他出丑,但这到底还是自己的大日子,也不好让他丢了自己的面子。但她的好心,也仅仅体现在会在他将摔未摔时扶上一把而已。
两人先拜了天地,再拜了女帝,对拜之后,便一同前去敬酒。
先敬女帝燕婉。
女帝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情门儿清,知道这场婚事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燕尺素捧上来的喜酒她喝了,而穆襄仪的,她足足让他跪了一会才喝。
穆襄仪知道女帝有意为难,便也不敢多留。
敬了女帝,下一个便是地位仅此于女帝的长皇子燕承庭。
燕承庭并不想来参加这场喜事,可他还是来了。
在穆襄仪刚出现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他的状态并不好。尽管他脸上施了粉黛,但那种憔悴还是透过那层薄薄的脂粉,渗透了出来。
燕承庭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他尽量不着痕迹地用目光追随着那个人,他看到他步伐缓慢,看到他举步维艰,看到他身边的燕尺素时不时对他露出的鄙夷的笑容。
可这个人是他的小公子,自己揣在手里放在心里的小公子,若是自己相伴,定然不会让他受这些苦。只是……以后怕是再也没办法尽情地将他揽入怀中了。
他的眼睛有些酸涩,却还是强笑着,看着那两人走了过来。
“敬皇舅。”燕尺素先行举杯,对燕承庭道。
燕承庭抬起自己手中酒杯,一杯饮尽。
“敬皇舅。”穆襄仪冲着燕承庭道。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触,一个极力掩藏自己的爱慕,一个平静之中又含着无尽的痛色。
燕承庭再饮一杯,这杯酒与之前的并无二样,可燕承庭却觉得这酒像是一团火一样,从他的唇舌开始烧起,翻滚着烧到了他的肚腹里,将他整个人都焚毁殆尽。
他在剧烈的灼痛中看到了穆襄仪的眼,那眼里似乎含了一层水雾,却又在转瞬间蒸腾了干净。
燕尺素带着穆襄仪转身,他们又去了下一个人那里。
他们走得那么快,燕承庭看着穆襄仪离开时飘动的衣袂,恨不得一把抓住那布料,将他扯回来。
那是他的爱人,可他现在却要亲眼看着他转投他人怀抱。
燕承庭五指抓着酒杯,用力得连指骨都疼了起来。
穆襄仪给燕承庭敬酒完之后,那双眸子便再也没有为其他人掀起过波澜。他的爱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给予他保护,不能将他从这魔窟里救出去。
穆襄仪心里涌上一丝悲意,他费力地敬酒,一杯接着一杯,直喝到浑身发着飘,直喝到双颊遍布红云,直喝到这场喜事结束。
他是被燕尺素带回房的,酒未醉人,人已自醉。
燕尺素却不像他那样不经用,她自幼好酒,喝了这么多也不过是微醺而已。
穆襄仪以为自己醉了便能得到一宿安眠,却不想才过了没多久,便被燕尺素按着脑袋到水盆里,醒了过来。
他脸上的妆见着水后花了个彻底,燕尺素拿了帕子过来,将他脸上的残妆抹掉。
酒气上头,穆襄仪那张一向苍白无血色的脸,现在终于显出了些白里透红的感觉来。
燕尺素看他醒了,便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扔到了他手边。
穆襄仪定睛一看,那是一件轻薄如烟的纱衣。
“今日是我们成亲的大日子,穿上它。”燕尺素道,全然命令的口吻。
穆襄仪突然笑了出来,这抹笑显露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悲凉。
似乎是酒壮了胆,他竟也硬气了起来,直接便道:“不穿。”
燕尺素站在床边与他对视片刻,骤然将手中端着的盛水的盆摔在地上。水刹那间倾泻了去,洒了满地。
他知道的,一直知道的。他总是能轻易地挑起她的怒火。
可他已经不怕了,既然心已经这么痛了,身体再痛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被绑着双手吊在床中央时,他这样想。
第217章 女帝的宠臣(十二)
燕尺素轻抚着他的脸,另一只手则在他仅着红色薄纱的身体上游移。
“你不是喜欢被男子亵玩么,我满足你……”那你可不可以看着我,只爱我一个。她将后半句话咽进喉咙里。
她是三皇女,她不可能说出那般示弱的话的。
穆襄仪低头看着她,目光滑落,看到她腰间用皮革系着的那骇人的东西。
他摇摇头,道:“会死的。”
燕尺素闻言,面上的笑容又变得残忍起来,她说:“我以为你喜欢呢,不过没关系,反正是新婚之夜,需要见红。”
穆襄仪笑了起来,他一抽一抽地笑着,活像马上就喘不上气来了一样。
他在海潮之中就此颠覆,宛如海上浮舟,风中飘絮。
他恍恍惚记起,他似乎已经被放弃了。
穆府再容不下他,燕承庭也不会救他,他唯一的归宿便是在燕尺素手下苟延残喘。
他为燕承庭而来,可燕承庭完美地抽身而出,他却被留在了这里。
那是谁的血,如此刺眼。
那又是谁的命,如此悲哀。
他以为自己伤心之时,会想起自己想要想起的那些美好的东西,可他眼前一片漆黑,心中一片空芒,唯有他那遍布伤痕的灵魂,一路沉沉下坠,落入那九幽地底,在无法回头的路上渐行渐远。
【系统提示:支线人物燕尺素喜爱值+10,后悔度+15,当前喜爱值45,后悔度35。】
燕承庭在穆襄仪嫁入王府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有时候会顺着地道,偷偷进到他的房间里去。
可自从穆襄仪走了之后,穆府似乎忘记了这位小少爷,他的房间里落了灰也无人打扫,之前未折叠的被褥也无人来叠了。
起初燕承庭还能从那房间里找到些许穆襄仪残留的气息,最后却什么都没了。他的气息渐渐被灰尘的味道所掩盖,再也寻不到踪迹。
仿佛连他心里的那个人,也渐渐被隐没了一样。
燕承庭的心渐渐空虚起来,他想念着他,想念自己拥抱着他的时候,想念他甜蜜的吻,想念他看向自己时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知道他在那里,却又不敢去找他。
一个月后,燕承庭终于找到了机会,趁燕尺素不在的时候,潜入了亲王府中。
这段时间里,燕尺素经过封王大典,已经有了封号。她现在是锦亲王,是王爷,不再是三皇女殿下了。
燕承庭本就身手矫健,对他而言,绕开锦亲王府的守卫,潜入院子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猜测穆襄仪应当是在东厢房里头,那里装潢最为辉煌,想必那里就是主卧了。
他顺着窗子翻进去的,进去的时候看见穆襄仪睡在床上,背对着他。
燕承庭轻手轻脚地凑到床边,伸手触碰到他的时候,感觉他又瘦了一些。
“襄仪。”燕承庭喊出他的名字,仅仅两字,说出来却艰难又晦涩。
穆襄仪并未有什么反应,燕承庭只好又将他翻转过来一些。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人的脸。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穆襄仪迅速瘦了下去,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消瘦,那现在他几乎离皮包骨头只差一步了。
他的下巴尖尖的,眼睛下面两团乌黑,不知道在这些日子里受了多少苦。
燕承庭摸到他身体发热,猜测他应当是病了。
他将他扶起来,盖在穆襄仪身上的被子随之滑落,露出底下饱受摧残的身体。
燕承庭的目光一接触到他的皮肤,瞬间就变了样。
大婚以后,燕尺素也没少折腾他,常常一下了朝便从他身上找乐子。只整得穆襄仪现在看见她都怕。
这病跟她却是没多大关系的,是穆襄仪昨儿个自己吹了冷风,这才倒下了。而燕尺素之所以不在府中,是因为给他请大夫去了。
穆襄仪身上被穆安邦打出来的伤已经愈合,痂也落了,可他身上依旧残留着那时留下的痕迹,红色与白色夹杂,落在他本光洁无暇的皮肤上,刺目非常。
燕承庭来这里,本只是为了偷偷看他一眼,此时见着他这幅模样,又哪里忍心放他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脱下外袍将穆襄仪一裹,带着他翻窗而出。
穆襄仪本就纤瘦,比燕承庭也矮了许多,现在他这样一瘦,便越发轻了,抱在怀里跟抱着片羽毛似的。
燕承庭带着他一路闪躲,好不容易才回了长皇子府。他遣退下人,去后院找了辆不甚引人注目的马车,将穆襄仪放进去,自己策马离了府。
他不敢请人来看,也不敢带他去看京城里的大夫,穆襄仪到底身份特殊,虽然见过他的人不多,但若是燕尺素知道他不见了,顺藤摸瓜的话很容易便会查到他这里来。
他在城外养了私兵,屯兵的地方有好几处,他便干脆带着穆襄仪去了最近的一处。
他的兵团里面有军医,想来也是可以为他医治的。
虽然燕承庭在车子里垫了软垫,但穆襄仪近来睡得都不太安稳,在颠簸里头慢慢地竟醒了过来。
他刚醒不久,马车也停了。燕承庭勒马,反身进去抱他。
穆襄仪便干脆装睡,闭着眼,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他嫁入王府之后,虽然也时时会想燕承庭,到底还是没那么难受了。或许是因为不再希冀的缘故,也没有希望难以实现时的那种失望了。
燕承庭在抱他起来的时候便知道他醒了,穆襄仪是真睡还是假睡,他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可他没有拆穿他,他能猜到穆襄仪心里不好受,所以便沉默地抱着他进了营帐。
主帐是他的专属领地,他把穆襄仪放到床榻上之后,便转身出门,让人帮他喊军医进来。
穆襄仪听见脚步声远去之后偷偷睁眼看了看自己在的地方,他虽然没来过这里,但想着燕承庭应该也没必要带他跑这么远来害他,便又安心闭了眼睛。
他身体不好,平时风寒风热是很经常的事,但或许是他最近心情不好的缘故,小病也变成了大病,一下子便把他击倒了。
燕承庭很快带了军医过来,那人帮他诊断了下,说是风寒,然后开了些药,说要去抓药。
燕承庭想着反正军中有专门的药房,便点头答应了,还催促军医尽快抓好来煎药。
等到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燕承庭也不再装不知道了,凑过去亲了他一口,道:“襄仪,别睡了。”
穆襄仪装没听见,那人便又将唇挪到他脸颊上,再亲亲他的眼睑,弄得他实在装不下去,只好醒了。
燕承庭本是坐在凳子上的,见他醒了,便干脆把他抱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
穆襄仪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那眼神是泛空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燕承庭看得一阵心痛,抱他的手又忍不住紧了几分。
穆襄仪抗议道:“太紧了。”
燕承庭便只好将他放开些。
再见燕承庭,穆襄仪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激动,或许是因为等待太漫长,耗光了他所有期待的缘故。
燕承庭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轻抚他的面庞,问他:“你过得好么?”
穆襄仪不说话,只是半垂着眼睑,有气无力的。
燕承庭心里难受,便又问:“她对你好么?”
依然没有回答。
燕承庭便触摸着他皮肤上那些伤痕,鞭痕,烫痕,一点点,一道道,这些伤像是横亘在他心里一样,让他也感同身受起来。
他又问:“疼么?”
他怀里跟个木娃娃似的毫无生气的穆襄仪终于有了反应,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疼。”
平淡的语气,却将燕承庭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他紧紧地拥紧了穆襄仪,像是要把他揉到自己身体里去一样,紧紧地抱着。
穆襄仪没有力气再说让他放开,便只能垂着头,由着他抱。
他能感觉到燕承庭对他的心疼,可心疼能有什么用呢,那些落在他身上的伤也不会因此而减轻,心疼也不能让燕承庭舍弃一切带着他离开。
不过是让他继续待在王府里活受罪罢了。
燕承庭感觉到穆襄仪的疏离,这让他本就不甚好受的心痛得更厉害了,活像被无数丝线紧紧缠绕着一样,呼吸间都痛得不行。
他想紧紧抱着他,想埋入他的身体。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穆襄仪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任他摆弄。
他本就只裹着燕承庭的一件外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蔽体。然而,当燕承庭看到他下面的情况时,脸色却变了。
他说:“她碰了你?”
但他很快明白自己这话的弊病所在,于是他的脸色忽得又变得更难看了,他咬着牙道:“她让别人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