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妖祖擎渊,其妖力通天彻地,师叔你上次也是亲眼所见的,又何必让我们的将士去白白送死呢。”
“再通天彻地,他也只是个妖,不是神。我自然有对付他的办法,你不必再说了。”姬丰云直接冷了脸,截断了他的话头。
黎郁没办法,只好闭上了嘴。
“师兄,你不要再顶撞师叔了。”盼兮将他拉到一边,轻声耳语道。
黎郁皱着眉,绕是面对着盼兮,他的脸色也没有太多好转:“我觉得这简直太疯狂了。而且我总有种……大事不妙的直觉。盼兮,待会不论情况如何,你都不要离我太远。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
“好。”盼兮动情地看着他,她知道能说出这样的话,对一向内敛的黎郁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两方皆是严阵以待,苍鹫山这边,擎渊站在山巅,俯视着山下浩浩荡荡的百万雄师,眉头也皱了起来。
落泱衣着齐整,立在擎渊身侧。
山下尽是整齐的军帐和飘扬的旗帜,肃杀的氛围萦绕在整个苍鹫山的周围,令落泱有些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我们撤吧。”他提议。
他们人数上根本不占优势,即使他们有妖力,对方却也有有灵力的道士。况且他们还有弓箭,有兵器。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压倒性的战役,如果擎渊稍有点头脑,就会明白带领妖类们撤离是最稳妥的办法。
出乎落泱意料的,在他眼里一直睿智果敢的擎渊,这一次却并没有做出最好的选择。
“我不走。”
“为什么?”
为什么,擎渊也想问为什么。
他下凡是为了盼兮,作恶也是为了盼兮,如果他此时逃了,那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做出选择的时候,就知道前路的尽头是死亡。
只要能死在她手上,圆了她的功德,就够了。
他所求的,不就是这个么。
“那我陪你。”落泱没有问他为什么,对他而言,妖族的兴衰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来到这苍鹫山是为了跟随擎渊的步伐,现在擎渊不走,他自然也不会走。
“我不需要你陪。”出乎意料的,擎渊这一次并没有同意。
擎渊看着落泱,看着他脸上错愕的表情,突然有些心酸。他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这是刻写在他宿命里的结局,是被他自己一手编排的。
他已经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并无遗憾了。可这个人,却好像认了真,如果自己死了,他怎么办呢?他总是那么傻,恐怕得傻乎乎地去为自己报仇,为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擎渊从未如此深切地感知到落泱对他的爱,也从未如此痛恨过落泱对他的爱。
原来这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用他的顺从和爱编织成了一个牢笼,虽然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可一旦将之剥离开来,便是剥皮抽筋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他擎渊生于天地之间,死也葬于天地之间,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步他的后尘,也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
自己死了,他可以忘记自己,开始另一段新的人生。没有仇恨,没有杀戮的人生。他可以找一个真正喜欢他的人,男的女的都无所谓,平平淡淡地。等多年以后他老得不行时,再想起曾经的苍鹫山,再想起他擎渊,只要他能说一句,啊,妖祖擎渊啊,我曾经追随过他的。
那就够了。至于其他的,软弱的,无能的那些纠葛,当断,便断了吧。
他不能再对不起落泱了。
想通这一点,擎渊脸上的表情便变得有些轻蔑起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同生共死?”
他的话语仿佛藏着冰渣子,扎得落泱一时有些站立不稳。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擎渊,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了一样。
他难以自制地想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晚,现在面前的这人与那一晚的擎渊渐渐重合,那个人也是这样,冷冰冰地对他道:“别拿她跟你比,你也配?”然后一坛酒当头浇下,浇熄了他那颗躁动地向他倾吐爱意的心。
落泱将嘴里的苦涩咽下,执拗地重复道:“我不会走的,我要陪着你。”
他眼里甚至流露出些许哀求,他渴盼着这人能给予他一点仁慈,他不要求他能将自己与盼兮一样平等看待,但起码,不要连与他并肩作战的这一点权利都剥夺。
“滚。”擎渊逼迫着自己硬下心肠来,说出这般伤人的话语,“我说滚,听不见吗。”
见落泱脸上浮现受伤的神色,他出口的话却越发锋利,如刀一般,笔直地戳入那人心尖。
“还是说我这些日子以来对你太过放纵了,让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落泱的脸,渐渐失了血色。
“你不过就是盼兮跑了之后我随手找的一个玩意罢了,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只是你足够听话,仅仅是这样而已。可你现在连你仅有的这一点特质都没了,这样的你简直让我反胃。”
落泱的唇颤抖着,想怒斥,想反驳,想说你说谎。可他又隐隐觉得,这一切都是擎渊的真心话,他是真的这样看待自己的……。
“滚吧。带着那群杂鱼们,滚得越远约好,这群渺小的蚂蚁,我一只手就能碾死他们。”
擎渊说完这句话,便扭过头去,不再与落泱交谈。
半晌,他听见离开的脚步声,才知道落泱是真的走了。
他突然伸手捂住胸口,那里自从说出第一句伤人的话开始,便疼得厉害。好像他所有施加在落泱身上的伤害,都反弹到了他自己身上一样。
对不起。他反复呢喃这这一句话,这是他没能对落泱说出口的话。
但愿你忘记我。
落泱骑在马上,身后是大群背着行囊准备远走的苍鹫山妖族。
他回头,看见苍鹫山隐没在群山之中,云遮雾绕,仿佛很快便要消失远去。
他身侧队伍中唯一的一辆马车里,待着的是止白。
止白掀起轿帘,探出头看看他,问:“怎么了么?在看什么?”
落泱朝他笑笑,道:“追忆一下似水年华罢了。”
止白知道他在说笑,放下帘子钻了回去。
苍鹫山中。
人类这边很快就发现,苍鹫山中变空了。
等军队涌上山时,发现所有大妖小妖皆已撤走,只剩下妖祖擎渊一个人立于山顶,睥睨众生。
姬丰云走下地来,只身朝擎渊走去。他生得慈眉善目,看上去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让人面对他时生不起一丝恶意。
擎渊双手抱胸,掀起眼皮赏了他一个正眼,道:“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夏王朝除妖之战的军师,也是他们的将领,你可以叫我姬丰云。”
对于他的自我介绍,擎渊很明显是不感兴趣的。
他抬了抬下巴,想开口问盼兮,但一想到这样也许会给她带来麻烦,只好转口道:“黎郁呢?”
这么尴尬地问出来,擎渊把自己给隔应了个够呛,姬丰云更是用一种你不用给我掩饰我什么都清楚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姬丰云唤来小兵去传话,不一会儿,黎郁便出现在队伍前头,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盼兮。
黎郁二人对姬丰云行了个礼,随后便朝擎渊走了过去。
这看起来像是两军交战互派来使,实际上却更像是万千将士欺压一人。
擎渊看着他们一起走过来,直到他们站定在自己面前,都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挪移到那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故人相逢,却只有擎渊一人带着完整的前世记忆。
他问盼兮,语调轻柔:“盼兮,你开心么?”
“啊?”盼兮一直没敢抬眼看他,并非惧怕,只是因为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此时猝然被点名,她猛地抬头,弄得旁边的两人都笑了。
黎郁握住她手的手掌稍稍握紧了些,拿手指在她手心勾画一些无规则的线条。
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每当盼兮紧张的时候,黎郁就这样帮她舒缓情绪。
擎渊觉得这一日的阳光有些刺眼,面前的一对璧人是那样相配,他们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都显得分外和谐。
“你虽然掳走过盼兮,但念在你并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我可以原谅你。”
擎渊闻言却是笑了,他用他惯常的那副高傲的语调回嘴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擎渊不需要你所谓的原谅,真德星君,你管好自己就好了。”
盼兮抬起眸子,看着擎渊。她总是很疑惑,这个男人对她很好,看得出是那种情爱类的喜欢,她一直拒绝他,他也不生气,什么都顺着她,某些方面甚至比黎郁做得还要好。
可她只喜欢黎郁啊,能有什么办法呢,终究是要辜负他了。
“你其实可以逃的。”她轻启红唇,开口道,“以你的能力,离开这里,藏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藏好一点,以后不要再乱杀人,你其实可以很安稳地活下去的。”
“藏起来?我能去哪?你觉得我会藏么?”擎渊失笑道。
他笑着笑着,心口又开始疼起来,他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己爱了两辈子的女人,正色道:“我无路可退,也无处可逃,我虽有一双羽翼,却因你画地为牢。你是我的囚牢。苟且偷生并不是我的归途,死在你手里才是。”
压抑在心中的爱恨痴缠,通通翻涌上来,铺天盖地,似乎要将他淹没。
绕是盼兮再如何心如止水,在看到他这么炽热的感情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动了一下。
黎郁现在心里也很复杂,这个擎渊说起来算是他的情敌,可他却打心里佩服这个人,佩服他的胆量,佩服他的高傲,佩服他的不顾一切。
即使是他,在面对很多事情时,都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牵挂的太多,羁绊的太多,所以无法像他一样全心全意地去爱着盼兮,爱得抛却一切,爱得舍弃生命与光荣。
“你如果想走,我们可以帮你。”黎郁压低声音,如是说道。
“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逃,我注定会死在这里。我唯一的请求,就是由盼兮亲自动手。”
黎郁与盼兮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十分复杂。
“你刚才说真德星君,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情?我无数次午夜梦回之际,总会梦见有人在这样叫我,甚至还有盼兮,但那个人好像又不是盼兮……”
“那只是深埋在你脑海中的一些记忆碎片而已,那是你的前世。”
“你果然很久以前就认识我?我们前世就认识了是么?”盼兮问。
“是啊,那时候你就傻乎乎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傻。”擎渊抱臂,啧啧道。
正交谈着,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我的好师侄们,叙旧叙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吧。”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僵直了背脊。
第26章 无情妖祖多情妖(十一)
“你到底是谁?”擎渊下意识把盼兮扯过来护在身后,怒目圆睁,看着说话的姬丰云。
黎郁也下意识护好盼兮,看着对面的自家师叔。
姬丰云好像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依然是笑着的,努力想伪装出一副好长辈的样子。
“黎郁,盼兮,到我这边来。你说说你们,这么怕我做什么。”
“你是谁?”擎渊冷着脸,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人类身上感觉到如此强烈的危机感,他并不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大鹏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把小的给忘了。”姬丰云整了整自己的衣袖,仙风道骨的皮囊下,藏着他那具奸诈的灵魂。
擎渊背后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他天生对于危险便十分敏锐。
他猛地一手一个,抓住盼兮和黎郁,双翼刺破衣服张开来,带着他们往上飞去。
“太慢了,啧。”姬丰云不紧不慢地仰头看了一眼,突然从袖中掷出一个赤红色的圈,那圈圈腾空而起,迅速飞到了比擎渊还要高的地方。
擎渊抬头一看,顿时面色一变,迅速带着两人回退到地上。
但是显然已经晚了。
那圈圈光芒大盛,自边缘蔓延出一片光柱,却不是温和的光,而是嗜血的光。
这东西,擎渊是认得的。
那一日,他酒醉之下擅闯道祖的丹房,闯下祸事之后,道祖便是用这东西收了他。
袖里乾坤,这法器有着这样一个名字。
可擎渊知道它有多么霸道,它的威力有如何强盛。
千钧一发之际,擎渊松开他二人,于半空中变幻为大鹏,翅振疾风,口吐烈焰,朝那袖里乾坤冲去。
人族将士们隔得远,只能看得见两边交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因为之前姬丰云吩咐过,没有他的指令就千万不要擅自行动,于是将士们在看到形势变化如此之快时,还以为这只是应天阁的小小计谋。
大鹏鸟的出现勾起了许多人不太好的记忆,他们难以自抑地想起了那个夜晚,想起了葬身在那火焰下的同伴的哭嚎。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大鹏的反击激起了袖里乾坤的扑杀,它变换出重重光幕,尖锐如刀,将擎渊刀枪不入的大鹏金身割得鲜血淋漓。
大鹏吐火,它也以火反击。
大鹏之火传承于孔雀,孔雀之火来源于凤凰。
袖里乾坤是道祖的法器,火焰来源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