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子瞻呢,虽然是个男人,却不像其他男人一样粗犷,反倒多了一分女子的娇柔。这一分不多不少,多了显得做作,少了便索然无味。
更别说他还睡过这个人。
如果彦子瞻是个女人,或许现在连他的孩子都有了。
他是将军,是将领,家国有难,他定然是要冲在前头的。也许有一天,他就死在了战场上,身后无人继承,想来总有那么一丝遗憾。
他现在也生出一点“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心态来,山河破碎,朝不保夕,他终究要死,可也想在死之前,让自己的心好受一些。
他喜欢那个小戏子,他想要跟他在一起——既然他的心都是这么说的,他为什么不按照它的指示去做?
没有身份差距,没有天差地别,在战火前他们都是血肉,没有任何差别。
他前前后后这般思索,也终于没有顾虑,便打算趁着有空,再去看他一次。
那天彦子瞻正从水井里打水上来准备洗衣,便看见章凌域冲他走了过来。
彦子瞻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手一松,木桶便掉到了脚边。
水倾泻出来,浸湿了他的鞋。
他仓促地弯下腰去,想要将桶捡起来,却被一只手扶住肩膀,拦住了。
那人低沉的声音里掺杂着些许温柔,宛如山泉般悦耳,他说:“我有事找你。”
彦子瞻抬头朝他看过去,正撞见他那双深邃如潭的眸子。
彦子瞻心头一颤,明明此地无风,他的心却被吹乱了。
章凌域说他想听戏,他身居要职,想来也没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只是这次,他不想看他在台上跳,只想看他在房里跳。
彦子瞻未作他想,梳了妆容,换了戏服,将房间里碍事的桌椅堆到一旁,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唱了起来。
这一场戏只为他而唱,章凌域想到这里,竟也生出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起承转合间,彦子瞻隔着那流云袖的间隙,偷偷地瞧他。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露在章凌域眼前。
他停下来时,男人起身,朝他走来。
屋内的油灯打出两具朦胧的影子,映在泛黄的窗纸上。
这两个影子缓缓地靠近,最后汇成了一体。
第243章 戏台春(十二)
第二天彦子瞻是被章凌域起床的动静弄醒的。
章凌域本不想吵醒他,但彦子瞻枕着他的手臂,他扶着他的脑袋想将手臂抽出,那人就醒了过来。
彦子瞻昨日并未化太艳丽的妆,仅仅只是略施薄粉。那些脂粉在汗水的冲洗和章凌域的擦拭下早已不见了踪影,是以章凌域这么一看他,清秀俏丽的一张脸,虽并无魅惑神色,却无端地诱人得紧。
彦子瞻看着他坐起身,男人充满力量感的身体显露出来,让他忍不住回忆起昨夜的激情。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在此道上尝到欢愉,像一个第一次吃糖的小孩一样,尝过了便忍不住回味。
“你再睡会。”章凌域扭头对他说了这样一句,接着便跳下床来穿衣。
他穿衣服的时候,想起自己总得说点什么,可他看着彦子瞻那波澜不惊的神色,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上次才迫使他做那样的事,这日又夺了他的身子。章凌域虽然一向自诩行的正站得直,这次却也不敢夸口了。他在彦子瞻面前,总是亏欠着的,总是要矮上那么一头。
他系好皮带,绕到他那边去,在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一手捞了他过来,在他眉心轻轻吻了那么一下。
那吻轻飘飘的,柔软至极,落在彦子瞻眉心,像羽毛一样。
“我有空再来找你。”章凌域许下这么一句承诺,又觉得自己这样讲委实像那种欢场上的嫖客,可他还来不及改口,彦子瞻便回复他道:“好。”
温温柔柔的一句话,就像彦子瞻这个人一样。
章凌域心情顿时便好了起来,他同彦子瞻告了别,接着便走了出去。
彦子瞻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他门口杵着戏班子里负责摆放桌椅的小厮,那人一副生吞了鸡蛋的模样,大张着嘴,半天才对他说出一句话:“台柱子,那人……是章将军?”
或许是太惊恐,他后面两个字生生变了调,跟去了势的老太监似的。
彦子瞻心知看到了也瞒不过,便点了头。
那小厮忙扶住自己快要掉下来的下巴,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他……他看上您了?”
这么早从彦子瞻房间里出来,定然不是来拜访的。再说彦子瞻这衣衫都没来得及穿好,脖子上还留着红痕的模样,他不想瞎想也难。
不知怎的,小厮这句话让彦子瞻沉默了一下。
他似乎是自己也不甚明白,想说是,却又怕自己太自以为是。到最后,他道:“也许只是一时的迷乱吧,当不得真。”
他这话也不知是对对面这人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章凌域的亲近,让他本已沉寂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只是他很怕,怕自己先踏出去,又会如那次一样万劫不复。
所以若是章凌域来,他便迎接着。若是他不来,自己也犯不着巴望着。随遇而安吧。
齐阅跟了章凌域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着他高兴成这样。
做事的时候虽如以往一样认真,可闲暇时或者两件事的空隙里,他总会发出莫名其妙的笑。
那笑也不能说难看吧,说实话还挺好看的。但这笑容出现在以不苟言笑著称的章将军脸上,就怎么看怎么诡异了。
章凌域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兜兜转转,将那小戏子推远又拉近,自己那颗心却像是终于有了着落。
活一日便少一日,他也不知道哪天战火便烧到了自己脚下来,便只能寻着高兴的事儿来。
他跟彦子瞻在一块,开心,这就够了。
【系统提示:攻略目标章凌域喜爱值+5,后悔度+5,当前喜爱值88,后悔度70。】
巡城之事一向是轮流来的,今天正轮到齐阅规整军队,他才刚出门,就看见自己的下属曹效旻曹中校杵在门口,望着一个方向。
曹效旻见着他,便拉了他过来,问他:“齐副官,那个小戏子怎么又来了?”
齐阅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正瞧见章凌域和彦子瞻在将军府侧门那里依依惜别。
彦子瞻手里拿着件衣服,看样式正是章凌域的。
曹效旻看得啧啧称奇,对他道:“我看见好几次了,这小戏子总是跑过来,拿了章将军的衣服回去洗,洗好晾好之后再拿回来。洗衣服这事不都是小媳妇做的么,不正常,不正常。”
齐阅听着,脸色也有些不太好。他想起自己之前在章凌域客厅里闻到的那味道,还有着两人一向暧昧的举动,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将军的事,哪里轮得到你和我多舌。你没事做了是不是?快去站岗去。”齐阅呵斥道。
“不是啊齐副官,你难道就看不出来?”曹效旻扭过头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道。
“看出来什么?”齐阅反问道。
“那个小戏子啊。”曹效旻说,“我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你怎么就猜不到呢。那小戏子和我们将军,你说他们会不会是那个那个……龙阳之好啊?”
齐阅沉下脸来,说:“说够了没有?”
曹效旻以为他不信,又接着道:“不是啊齐副官,这可是大事啊。”
“什么大事不大事,我看是你吃饱了撑着。大敌当前,你脑袋挺稳当的是不是?不操心你自己,操心将军的事做什么?”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多嘴。齐副官,那兔儿爷怎么样我不知道,可咱们将军要是被迷惑了,那可不行。”曹效旻看他神情略有松动的意思,这才继续道,“将军可是这潭州城的支柱,整个军队的主将。要是他跟这兔儿爷真有什么,那是多大的丑闻哪,您觉得将士们还会信他的吗?”
齐阅哼了一声,道:“行军打仗,看重的是实力,不是这些风月之事。”
“可人人都把这种事当精神病看待,我听我那小姨子的洋闺蜜说,他们外国人啊,见着这种人就得烧死。”曹效旻道,“咱将军要是继续这么不爱惜羽毛,继续跟这兔儿爷纠缠下去,你说,会不会对他的名声造成影响?”
齐阅虽然面上不显,但实际上,曹效旻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沉默了一会,才对曹效旻道:“今天你跟我的对话,不许传出去。还有,以后这事不许对别人说起。”
“诶诶诶,下官知道,下官知道。”曹效旻八卦完,也算过了嘴瘾,他见齐阅面色沉凝,连忙住了嘴。
另一厢,章凌域还在问彦子瞻:“你不喜欢来我这里么?还是说,你不喜欢跟我待在一起?”
“没有。”彦子瞻摇摇头。
“我觉得你不是很高兴。”章凌域观摩着他的脸色,见他脸上没什么笑容,也有些失落。
彦子瞻说:“的确没有,我不骗你。太晚了,你得回去了。”
他赶自己回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章凌域也习惯得很,但这次他没有遂他的意,而是反问道:“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我……是怕耽误你的事。”彦子瞻微微垂着头,一副谦卑恭逊的模样,低垂着脑袋,像一朵蔫儿吧唧的花。
章凌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天提不起劲儿来。每次他试图亲近这个人吧,他就恨不得将自己拒之千里之外的模样。当他觉得彦子瞻对他没有情意的时候,那人未经思索表露出来的一些小动作和小情绪又会让他觉得那人还是喜欢自己的。
他虽然想问,却也不敢问。
于是他只好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对他道:“那好吧,我先走了,你回去吧。”
彦子瞻嗯了一声,说好。
看到章凌域转身走了,他才愣愣地伸手摸摸自己方才被他揉的地方。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轻勾起,笑得甚是甜蜜。
他一手抱着章凌域的衣服,一边傻笑着准备回去。
他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彦子瞻抬头,看见一张周正的脸。他看着这人,觉得眼熟,毕竟经常在章凌域周围看见他,可他又不知道应该喊什么。
“你好,我叫齐阅,你现在方便吗?我想找你谈谈。”齐阅对他道。
彦子瞻看着他,即使知道他来者不善,还是点了头。
齐阅没有带他去人太多的地方,引着他到了拐角处,就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接近将军是为了什么,不是名利就是钱。你的打算,我明白。”齐阅这样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银元来,“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还不够,但我身上只带了这么点,你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明天去家里拿了再给你。”
彦子瞻饶是再愚钝,也知道自己这是被他羞辱了。他脸上火烧火辣地疼,看着躺在他手心里的那几块银元,怎么看怎么刺眼。
“我不是为了这个。”彦子瞻将他的手推回去,道。
“那你是想要什么,只要我给得了的,我都可以给你。”齐阅说。
彦子瞻张张嘴,想说出自己的喜欢,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许是他知道,说出来也不过自找麻烦而已。
“我相信你也不是那种不识抬举的人。但你也应该知道,将军对于整个潭州城的重要性,如果你继续缠着他,就算将军不说什么,别人也肯定会说闲话的。”
彦子瞻咬着下唇,微微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觉得难受,也觉得悲哀。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跟章凌域之间不会有结果,他自己也清楚。可章凌域对他示好,这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自己期盼了那么久的一个人,突然对自己好起来,就算他知道这样的好不长久,也忍不住会心生期盼。
但齐阅的话就像一根大棒槌一样,一下子将他从那虚幻的泡影里给敲醒了。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觉得喉咙像是被人用浆糊粘住了一样,连个声都发不出来。
“但凡你心里有一点羞耻心,但凡你真的为将军着想,你就不该继续这样缠着他。”齐阅顿了顿,又道:“以后如果你想求什么,直接找我就可以了。”
彦子瞻眨巴眨巴眼睛,勉强扯出一丝笑来,冲着齐阅道:“我知道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手上的衣服就被齐阅抢了过去。
“既然你是个明白人,那我就不跟你多说了。将军的衣服我会找人帮忙清洗,你好自为之吧。”齐阅说完这句话,便利落地转身离去,留下彦子瞻一个人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彦子瞻没想过要靠着章凌域一步登天,也没想过荣华富贵。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因为章凌域施加的温暖敢于突破心防了,现在又原封不动地缩了回去。
彦子瞻几天没去找自己,章凌域也察觉到了。
他以为彦子瞻把自己给忘了,正准备抽出一点时间去看看他,哪想他才刚起了这个念头,便被齐阅先一步察觉了。
齐阅先是敲门,等章凌域在里头喊了声进来之后,才推门走进去。
“齐副官,有事么?”章凌域从满桌文件中抬起头来,看着齐阅问道。
齐阅在他桌前站定,对他说:“将军,有一件事,是关于梨园里那个戏子的。”
章凌域原本翻阅的动作一停,他抬起头来,看着齐阅,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