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碎心散,便是在十日之内,将中毒之人的气血耗尽,令人五脏衰竭,碎心而亡。”娉婷仙子拧着眉,看着床上二人道。
“姨母,此毒你可会解?”荆忆阑忧心地问道。
“会解,只是这毒难解,需要一味药。”娉婷道。
“什么药?”聂如咎道,“我可去皇宫内寻。”
娉婷听他这样说,紧皱的眉也没有舒展开来。
她说:“这味药,名为六瓣金莲。”
此言一出,荆忆阑和聂如咎的脸色都变了。
六瓣金莲,这是一种极其稀缺的药材,是天山雪莲的一种变种。
此花极难生长,且极为霸道。
它只生在极寒之地,高峰之上,它所生长的地方,方圆一里之内任何生物都无法生存。
缘由便是它的根极毒。可它的花却是疗伤圣品,堪称神药,食之可解百毒。
这样的圣品,一甲子方能生出一朵,又岂是能轻易寻到的。
聂如咎这时突然道:“宫中珍宝众多,我去问问我舅舅是否还有这味药材。一朵可否救两人?”
娉婷仙子看了他一眼,眸中光华流转,就在聂如咎以为有希望的时候,她说:“一朵只能救一人。”
语气笃定,显然并无转圜的余地。
荆忆阑闻言,脸上的表情又凝重了几分。他对娉婷仙子道:“姨母,若我此去雪域之巅寻花,你可否用银针施法,延缓毒发?”
娉婷仙子皱眉道:“雪域之巅离这里甚是遥远,你此行前去,怕是来不及……”
荆忆阑道:“无事,我带雪月去,你就说,能拖延多久?”
娉婷仙子想了想,道:“最多再拖延五日。”
“那便是十五日,姨母你好生照顾他们,我到时候定会赶回来。”荆忆阑说完,又转向聂如咎道,“你去皇宫之中好好找找,如果有药,一定不能落下。”
聂如咎点头,道:“好。”
荆忆阑说着便走了出去,寻了马来,策马离去。
聂如咎也即刻动身,朝皇宫的方向行去。
娉婷仙子垂眸看着床上的两人,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面纱下的脸庞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但她的笑容一纵即逝,很快便又从药囊里拿出针包来,为他们施针。
盛京本就是国都,聂如咎一去一回,不多时就回来了。
但令人失望的是,他并未得到那六瓣金莲。那宫中本来有一朵,被封在那寒冰匣中,可前不久他那舅舅为了研制什么养生之药,将那圣药牛嚼牡丹似地吞了。
聂如咎饶是气得不行,却也没有办法。毕竟那东西本就不属于他,现在空跑一场,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荆忆阑身上。
“娉婷仙子,那六瓣金莲当真只能一甲子开一朵,除了雪域之巅以外,可还有其他地方生长此物?”聂如咎问。
娉婷仙子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对他道:“这花被称为圣花,定然稀缺至极。莫说世上没有第二朵,就算有,那两位又等得及么?”
聂如咎一时哑然,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娉婷仙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拿起药箱走了出去。
聂如咎伫立在原地,还没站多久,便听见里头传来轻微的一声响。他眼皮一动,迅速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冷风盈已经醒了,聂如咎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颇为不喜地看着躺在一旁的风袖。
等到聂如咎走到近前来,他的面色又变了,脸上绽放出一丝笑来。
“如咎,这就是风袖吧?”冷风盈故作不知,对他问道。
“是了,多亏了他,你的眼睛才能复明。”聂如咎绕开风袖,将冷风盈拥入怀里,“他在你复明之前便搬出了冷府,我担心你见了他,想起这双眼睛的由来,心生不忍,便也一直没有带你去看过他。”
风袖适时已经醒了,可他并没有冷风盈那样的功夫,没能像他一样醒得那么快。可聂如咎和冷风盈的对话,却一字一句都落到了他耳中。
聂如咎说到这里,突然疑惑起来,问他:“你不是与他一同被抓走了么?你没见过他?”
“见过是见过,只是……那时候太过匆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分开了。所以我这疑问便只能问你了。”冷风盈笑容和煦,仿佛不染纤尘,看得聂如咎一阵心疼。
“如咎,我这中的,是什么毒?”他问。
聂如咎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如实告知。
“是十日碎心散。”聂如咎说。
冷风盈微微蹙眉,道:“这毒药名字当真奇特……我从未听过。”
“你未听过也实属正常,还是娉婷仙子见多识广,才认出了这味毒。”聂如咎道,“你不用怕,忆阑已经去给你找解药了,不日便归。”
第265章 风落笛声寒(十八)
冷风盈点点头,回了声嗯。
“只是……”聂如咎看了旁边的风袖一眼,又道,“只是风袖也跟你中了一样的毒,怕是……”
冷风盈听出其中端倪,问他:“如何?”
聂如咎拧着眉,说:“此毒须要六瓣金莲方能解,忆阑已经先行去寻了。这花一个甲子方能开一朵,若是到时候他回来,定然要有所取舍。”
冷风盈闻言,心下已是了然。他面上半点不显,还对聂如咎道:“仇寄寒捉了我去,却连累了风袖,这药若是回来,定然要先拿给风袖的。”
聂如咎斥责道:“你说什么傻话。”他看了风袖一眼,似乎是忌惮他在这里,有些话不好明说。于是他对冷风盈道:“今日放了晴,你可还站得起来,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冷风盈说好,接着便借着他的力,下了床。
“此行真是凶险,我几乎要以为要折在那里了。”冷风盈道,“若是我真折在那里,恐怕就要见不到你了。”
聂如咎板着脸道:“不许这样说自己,忌讳。”
冷风盈连忙讨饶,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聂如咎这才作罢。
“仇寄寒说,他捉我过去,是因为忆阑。”冷风盈道,“他似乎很厌恶我跟忆阑在一起。”
聂如咎扶着他,道:“我们也猜到了缘由,荆忆阑他修行的功法让他无法动情,想必仇寄寒就是为了这件事对你们下手。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仇寄寒横行江湖多年,连我父亲都有些怕他,更别说你我了。”
“此人行为乖张,实在令人难以捉摸。他这么任性妄为,也难怪荆忆阑不愿与他来往。”聂如咎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冷风盈在长廊处的座位上坐下,“你先暂且休息一下,金针施法虽然能让你恢复清醒,却也有些后遗症。再走远的话,我怕你会累了。”
冷风盈顺势坐下,却又在坐下之后,伸手拽了拽聂如咎的袖子。
聂如咎会意,坐在了他旁边。
冷风盈抬眸看向聂如咎,他自从复明之后,这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遍布光彩,让他整个人显得越发好看。他对聂如咎说道: “此番九死一生,我突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聂如咎扭头与他对视,道:“你说。”
冷风盈说:“我喜欢你。”
聂如咎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风盈,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聂如咎道。
“我说我喜欢你,若你这次再没听清楚,我也不会重复了。”冷风盈笑着说。
聂如咎大喜过望,一时间连话也结巴起来,他说:“听清了,听清了,你既然已经说了,那便没办法再收回了。”
冷风盈掩住唇,笑了一下,又对他道:“我以前一直当你是我的知音,我的挚友,可此次我遭逢大难,才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原来是爱。”
聂如咎抬起冷风盈的脸,看向他,冷风盈眼里真真切切的,没有半点虚假。
他心里像是霎时间开了漫天的烟花,欢喜得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冷风盈又笑着请求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聂如咎忙点头说好。
冷风盈柔顺地倚进他怀里,一副柔顺至极的姿势。
聂如咎半抱着他,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轰隆作响。他盼望了许久的事情终于成了现实,可他却又生出些不真实的感觉来。
“我真没想到,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恨不得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这个好消息。”聂如咎高兴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还要告诉我娘,告诉我爹,告诉你父亲……”
他眸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芒,过了一会,他又带着点期盼地问道:“风盈,我能亲亲你吗?”
冷风盈嗯了一声。
聂如咎捧住他的脸,本想吻他唇,但后来又怕他会躲开,那吻便落到了他的额头上。
“如咎,我与你少年时便相识,以后,我也想跟你在一起。”冷风盈说。
“自然是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聂如咎道,“我的风盈这么好,定然会吉人天相的。”
冷风盈摇摇头,道:“我不敢保证,也不敢奢望,我只希望与你今夕相伴,其他的,我不敢想。”
聂如咎道:“不,你可以想,等荆忆阑将金莲取回来,你就没事了。”
冷风盈却霎时间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他才对聂如咎道:“可是……风袖也中了毒,他此番是受了我的连累,若忆阑决意救我,又让我如何对得起他?”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仇寄寒又不是冲着你来的,又怎么怪的了你。你别怕,有我这种,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聂如咎承诺道。
冷风盈犹自有些不放心,便又对他道:“如咎……你说忆阑是不是喜欢上了风袖?”
“怎么会呢,荆忆阑喜欢的是你啊,只是我们两人之前都不敢挑明,怕惹你厌恶罢了……”聂如咎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想起近些日子来荆忆阑的反常,还有他将风袖带走的行为。
莫非……荆忆阑又喜欢上了风袖?
可他之前不还跟自己抢风盈抢得不可开交么,怎么又突然移情别恋了?
聂如咎簇然惊醒过来,他骤然想起,自从冷风盈复明之后,荆忆阑总共就只来看过他一次,却日日都宿在客栈里,跟风袖待在一起。
聂如咎想到这里,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心不在焉地陪着冷风盈说了会儿话,接着便将他送回了房间。
风袖此时已经不在房里,聂如咎只好又去找他。
他找到风袖的时候,风袖正坐在楼梯上,靠着栏杆吹风。
聂如咎来时还有满肚子的话,此时见了他,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他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问他:“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风袖晃了晃头,道。
他这样倒有几分调皮的劲头,让聂如咎忍不住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
聂如咎一抬头,夜空里唯有一轮残月,几颗黯淡的星,实在没什么看头。
可他又想到风袖现在看不见,应该也不知道这些。
“你听,风里有蝉的声音,还有青蛙在叫。”他说。
聂如咎侧耳一听,还真有。只是他不知道,风袖告诉他这些做什么。
“以前眼睛能看到的时候,我讨厌蝉声,也讨厌蛙声,觉得它们实在聒噪,可现在瞎了,能陪伴我的,却只有这些声音了。”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落寞,却并没有摇尾乞怜的意思。他歪过头来,看着聂如咎,问,“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聂如咎在他面前蹲下,几番努力之下,才终于找回了自己打好的腹稿。他说:“如果荆忆阑回来,你能不能让他把六瓣金莲给风盈?”
风袖脸上的笑容霎时僵硬,他怔怔的,并没有回答。
半晌,他才重新开了口:“聂如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聂如咎道:“知道。”
风袖的眼皮抽了抽,他似乎是想笑,可扯来扯去,却扯了个什么都不是的表情。
“仇寄寒本不是要找我的,他要找冷风盈,我早该走了,你们都说换完了这双眼睛就让我走,可我又被卷入这样的事情里。”他又急又恼,像一个努力解释却又不被理解的孩子,“如果不是冷风盈,我根本不会中毒,是他害我变成这样的,可你现在却要我为了他,自己去死?”
他说着说着便已经带上哭腔,只是他的眼里依然干涩着,似乎不愿在这人面前显露出那般脆弱的模样。
聂如咎想要安抚他,却几次伸出手都在中途撤回来。他说:“此事跟风盈有什么关系,他还一直劝说把六瓣金莲留给你呢,他那么为你考虑,你怎么可以这么诬陷他。”
风袖听他话语,处处护着冷风盈,处处为冷风盈说话,活像是他空口白牙诬陷了他心上人一样。
他的心抽痛起来,也不知是那毒素伤了他的身体,还是聂如咎的话伤了他的心。
“你这是让我去死。”风袖双手绞在一起,显然难受得紧,他说,“从小到大,什么东西都是他的,他是冷府的少爷,我是冷府的仆人,他享受荣华富贵,我受尽世人白眼,现在你却要我连这唯一的生机都舍弃掉……你可真狠……”
聂如咎却半点领会不到他的怨怼,反倒捉了风袖话中的字眼,对他问责般地道:“我知道你嫉妒风盈拥有一切,可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不要再耍小心思了,好不好?”
“就当为了我……”聂如咎道,“为了我,好不好,让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