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鲽有话要问他,看他要求不过分,便立刻对旁侧的女人使了个颜色,吩咐她下去找人。
温斐这边事了后,展逐颜便跟着骨鲽提步往外走。他闲庭信步,一副外来旅客参观名胜景点的模样,半点不见慌张。
骨鲽几次三番回头看他,都能迎上他一副笑模样,让她满腹狐疑积攒心头,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等她将头扭回去,展逐颜就收敛笑容且行且想。以前展逢晚跟他夺权,而他也将大部分心力用在展逢晚身上。骨鲽虽然心计深沉,却并非展家内部继承人,他没必要在她身上花费太多心思。
可现在不一样了,展逢晚早已入土,骨鲽却又卷土重来。还带来了这样一大.波势力……展逐颜心内冷笑,已隐隐有了些猜测。
骨鲽身边最常跟着的是两个女人,展逐颜进基地后常见的也是女人,旁侧时不时经过的几个男人,又与这些人透露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劲头。他心下清明,面上却半点没表露,只跟着她走到第二间屋子里。
那是间会议室,室内正中陈着张U型长桌,四面墙壁用清漆刷了白墙,举目望去半点其他颜色都瞧不见,干净倒是干净,却也空落落地让人发慌,实在是个提审问询的好地方。
两人先后在桌子对面坐下。落座后马上便有人端着茶来奉上,送茶的人刚准备走,却又被展逐颜叫住:“不好意思,可以给我副纸牌吗?”
那人听了登时便走出门去,对面的骨鲽端茶的手顿了顿,又装作无事地低下头去,呷了一口茶水。
都是千年的狐狸,是试探是真话,都能瞧得出来。
不多时纸牌便被送了过来,不过换了个人。
展逐颜倒也没表露出异样,只自顾自地拆了牌盒,将所有牌一手抓在手里,就当着骨鲽的面洗了起来。
“堂嫂有什么事就直接问吧,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展逐颜含笑看向她,眉眼温柔笑意浅淡,一副好说话好相与的模样。虽在说话,他手上洗牌的动作却半点没乱,宛如对弈之时内心飞快的盘算。
骨鲽并未迎合他的恭敬,只是交叉双手置于桌上,道:“展先生都把话撂这儿,那我也不卖关子直接问吧。展逢晚在哪?”
展逐颜眼皮子都没抬,施施然道:“骨鲽小姐找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找到?”
“是你杀了他。”骨鲽身体前倾,与他隔着桌子相对,一双丹凤眼里曝出两道精光,直刺向对面的男人。
说实在话,骨鲽不刻意卖弄风骚时其实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轮廓深邃立体,身材火辣性感,风情却不色情,维持在一个特有的度里。很多人第一眼看她时,总会把她当成若有若无胸大无脑的花瓶角色,可所谓的浮夸外在也只是她的一层伪装而已。就像浪荡于温斐,和善于展逐颜。
“我没有。”展逐颜摇了摇头,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像这是真的一样:“展家的档案里头,说他是飞船失事……”
“展家能居于四大之首,绝大部分原因是来自于轻重工业的支持,当日展逢晚驾驶的飞船就出自于他手下的核心团队,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出事?”骨鲽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展逐颜身上,很多被诘问的人在这种接连不断的问话里会自行乱了阵脚,可面前的男人却像是一处深渊,任她丢下再多石子,也一点回应都听不到。
“他死了你是最大受益者,而且我查探过展逢晚当初的航线,附近有坍塌黑洞的踪迹,只要你想,大可从另一个星域跃迁到他身边,进行刺杀。”骨鲽说到这里,始才觉得扳回了几分局面,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来,吹开浮叶喝了一口。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苦涩的饮品,不过为了迎合展逐颜的口味,还是让人上了这个。
展逐颜闻言也只是笑笑,单薄的纸片如刀般在他指缝间游走,又或者换了真刀来,也只能沦落为他掌心里的玩具。
“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展逐颜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骨鲽强行打断:“展逐颜,我有话就直说了吧,说出来你还能有一线生机,死鸭子嘴硬的话,不止你,还有你那位视若珍宝的爱人,都走不出这张门。”
“你都断定是我做的了,那我究竟做没做也都不重要了。不过你说了这么多,也该轮到我问你一些事了。”展逐颜双手一合,一副纸牌全被他收入掌中,宛如开刃的宝刀收入鞘中,隐匿光华蓄势待发:“在钟楼里刺杀我们的那伙人,是不是你带来的?”
“不是。”骨鲽回答得很快,显然早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早就打好了腹稿。
“第二个问题,我们逃亡时围攻我们的两伙人马里头,有没有你的部下。如果有,另一伙代表着谁的利益?”
“有。另一伙你应该并不陌生吧,被你一手端掉的阿尔伯德家族,他们现在可是对你恨得狠呢。”骨鲽含笑看他,眼里十足的嘲讽。
展逐颜抬手将茶杯端起,连叶带水咕噜噜一饮而尽。他腰杆笔直坐姿端正,抬手放手的动作潇洒自若,好像他饮的不是茶而是上等的墨,振袖一挥便是半壁江山。
“乌合之众,狗急跳墙。”他吐出这八个字以后便不再追问这个话题,转向骨鲽的方向继续看她:“我的确知道展逢晚在哪,事实上他根本没死,只是被我限制自由关了起来。”
“那失事时的那具残躯?”纵然早已有了这样的猜测,听到展逐颜承认时,她还是忍不住自眼底泛上来三分笑意。
“他的克隆人罢了。”展逐颜懒洋洋地将纸牌揣进口袋里,低头看了桌上茶杯一眼,道:“茶不错,只是我向来对茶道不太热衷。你那里要是茶多得没地放,就拿些过去放房间里吧,我家那位喜欢。”
他抛下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径直抬步往外走去,浑然没管骨鲽是什么表情。
骨鲽却也完全没空理他,自他说出展逢晚还在世的消息之后,她就兴奋得差点原形毕露。茶已有些凉了,她却浑然不在意,端起茶杯来小口小口喝,也顾不得品味水中清香叶中滋味,只激动得一双素手都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角眸中俱是喜色。
展逐颜在一众看守的瞩目下回到温斐所在房间时,那之前还睡得分外香甜的人早已醒了,正翘着二郎腿拿着遥控在换台。对面墙壁褪去白色,成了块硕大的屏幕,他就是听着里头的内容在解闷。
虽然一屋子都被播放器发出的声音所充斥,温斐还是从这一堆噪音里准确找到了展逐颜的脚步声。他大拇指一动关了电视,将脸歪向展逐颜的方向,半讽刺半调侃地说道:“展将军上班回来了?”
展逐颜见他这样,还没靠近便先笑了起来。他面对温斐和面对骨鲽时笑得完全是两种模样,对骨鲽,他是笑里藏刀,扯着脸皮子做戏,对温斐,他是唇角未勾笑便溢于眼角,若是拿个杯子放他鬓角处接着,怕是能装满满一杯。
“公务繁忙,没能在宝贝起来时陪在身旁,该打该罚。”他煞有其事地这样接道,却没有像那负荆请罪的廉颇一样拿出打骂自若的气度来,反倒大咧咧往温斐床上一坐,抬指便去碰他眼上绷带。
那时候躲在礁石群里,缺粮少食,也没有好的医疗条件,便只好拿条丝巾给他包扎。现下得了正经的治疗,伤口也得到处理,展逐颜那颗高悬的心才稍稍往下放了一些。
温斐虽看不见,却疾若电光地抬起手来抓住了他的手掌,哼了一声往旁甩开。
展逐颜骤然被拒也不恼,更没自讨没趣再次出手,只是问他:“还发热么?”
“吃了药,好多了。”温斐将手里巴掌大小的遥控扔到一边,双手往后垫住后脑勺靠在床头上,抬着下巴冲他道:“解决了?”
“还没有,光杆司令,无兵无卒,家眷还被敌军扣押,想要突围真是难上加难咯。”他摇头晃脑地说着这样的话,话说得急躁,面上却半点看不出担忧。
“尾音上扬语调轻浮,你展逐颜说谎话时的经典反应,”他抬起足来低着展逐颜的胸口,将他往旁边踹:“你要是没什么有用信息呢就趁早一旁待着去,别耽误我的时间。你这光杆司令要是搞不定,就换我来。”
展逐颜捉着他的脚,将它放回床上,又揽它的主人过来与自己对坐。
“好,那我就不耽误温大佬的时间了,正巧我从外面拿了副扑克来,不如咱们俩玩回牌。”展逐颜笑眯眯地将口袋里的纸牌拿出来,看也不看就抽出一张,正面朝下放进温斐的手里。
“你看看能不能摸出是哪支。”展逐颜拿着剩下的纸牌,垂目看他。
温斐嘴上说着:“两个人能玩什么,缺了角呢。”背地里却用灵敏的指腹摩挲牌面,根据上面些微的差距猜测牌型。
他们都知道这房间里有别人的耳目,每一处可能都藏着监控,便借着猜牌来互通有无。
第332章 银河上将追妻记(四十一)
牌面光滑无痕,表面封着塑膜,可所谓的光滑也只是相对而言,既然有印花,便自然有破绽。
温斐手指自牌上走了两下,便猜出了这支牌的牌面。
小鬼。
展逐颜这是告诉他,那个叫骨鲽的女人只是表面耀武扬威的小鬼,后面还藏着一个运筹帷幄的大鬼。
他向来聪明,展逐颜见他会意便又将纸牌拿了回去,塞入手中那一叠里。“我能解决。”他凑到温斐耳边,只需要再进一步就能亲到他的耳垂。
温斐压了压唇角,皱着眉往旁边躲,却被展逐颜一把抓住。
“我想你。”他将温斐困在方寸之间,鼻翼几乎能触到他的耳廓,声音在正经中透露几分性感:“眼睛还疼么?”
“托您的福,好多了。”温斐挑挑眉,道:“您老慰问完了吧,要是完了我可就睡了。”
“好,你睡。”展逐颜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抱着他躺下:“我陪你。”
温斐尝试着挣了一下,没挣开,便也随他去了。
柔软的被褥和爱人在怀让展逐颜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他近乎执迷地凑到温斐身边,吞吐着带有他味道的气息,陷入短暂的安眠。
温斐从失明里捕捉到些微的好处——他不需要直面展逐颜,又或者他不曾做好准备。只是好不容易得以睡下的时候,他却陷入了沉沉的噩梦里。
展逐颜被温斐的梦呓惊醒时,发现他正满头大汗地在自己身边挣扎。禁室里的灯光将温斐的脸照得煞白,他吐着迷糊的破碎的字句,四肢挣动着,似溺水的人拼了命地抵抗死亡的侵袭。
行为比思想更快,展逐颜登时便扯起被褥来将两人从头到脚严严盖住,将意识不清试图咬舌的温斐牙关撬开,用手指卡在其间。
锋锐的牙齿碾压骨骼上的皮肉,展逐颜吃痛,却并未把手抽开。
他自背后环抱上去,将温斐固定在四肢的范围里。
被梦魇住的温斐已经醒了过来,可意识却并未清醒,展逐颜的拥抱令他下意识僵直了身体,做出防备姿态。
展逐颜尽量用温和而平静的声音问他:“梦到了什么?”
温斐白着唇,回答他:“黑屋子,蒙着眼,没有光。”
“还有呢?”展逐颜的手指并未抽离,依然小心防备着他再度自伤。
“奥森克的人……”温斐说到这里,忍不住张开嘴干呕起来,可他除了之前吃下的药丸以外,肚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
如果言语是刀,展逐颜现在应当早已死了个千百回。可现在他虽然活着,那颗心脏也似被扎了千百个窟窿。
在温斐陷入极度的恐惧中时,他挪开那只被他咬过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温斐剧烈抖了一下,哑声道:“你做什么?”
“别怕,我在。”展逐颜用胸膛贴着他的脊背,努力用最平和的声音对他道:“那些人都死了,整个奥森克里的人,全都被烧死了。他们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熟悉的气息和体温让温斐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一面想钻到那个怀抱里苟延残喘,一面又因为他是展逐颜而拒绝靠近。
“展逐颜,你知道么?我有时候真恨你。”温斐似在诘责,又似在喟叹,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我恨不得把你丢进监狱里来,让你尝尝我受的罪。我看不到光,也看不到未来,我一日又一日周而复始,等你来找我,又一次次从期望变成失望。”
“我恨这个次人格,恨他的到来也带回了我的恐惧……有时候,我宁愿当奴颜媚骨的西塔木,也不想当万人践踏的温斐。”
展逐颜没有说话,他知道温斐很想释放,释放自己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他又何尝不恨他自己,恨自己那时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只能采取这样的下下之策,恨自己是这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
“很想杀了我吧,我也很想杀了我自己。”展逐颜的呼吸喷吐在他的颈侧,如炙热的狂潮般将他淹没:“如果有如果,送进去的人也是我不是你。你是我的小太阳,你会一辈子活在朝阳下。哪怕永远无法拥有你,只要你能在那一方阳光下快乐地活着,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
“那你就死了。”温斐嗤笑道:“这本就是无解的命题。你是展家人,你得为找回艾莱号而努力,而我是陶燃的外甥,当舅舅把信息传递给我的时候,我就注定没了安稳的生活。”
“那我如果永远不来招惹你呢?”
“也会有别人来招惹,许是你弟弟,许是你哥哥,总归会有那么些不长眼的人来,想从我嘴里套出那个消息。”温斐拿开他的手,转过身来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