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斐抱着枪坐在冰上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展逐颜上来。传入耳中的爆炸声过了好一会才止歇,虽然他对展逐颜的能力很放心,却仍是有些担忧。就在他站起身来准备往声源的方向走时,突然有一双手从他背后伸出,一把覆在他的眼睛上,那人的胸膛也紧随而至,贴上他的脊背,伴略微有些欠揍的声音从后方传出:“亲爱的,你是在担心我吗?”
温斐反手就是一肘,却被那人一把抓住手臂,顺势一带,将他身体带得旋了个半圈,捏着他的下巴凑了过来。
这是个带着湿气与寒意的吻,之前那番打斗让展逐颜一头黑发尽数湿透,细小的雨珠渐次滑落下来,滑过两人相连的唇,落到冰面上,瞬间便凝成了冰。
被展逐颜放开时,温斐一边吐纳着唇齿间残留的展逐颜的气息,一边毒舌道:“想看你死没死罢了,你要是死了呢,我就对天放几枪以示庆祝。”
“也好,到时候我的巨额财产就全留给你继承,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展逐颜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整个大脑一阵昏沉。他翻开左手一看,发现在自己手腕与手掌相接的地方,有一颗针尖大小的青色小点,那仿佛是魔咒的源头,而它的咒术已经沿着血管蜿蜒到了他的身体里。
很难察觉,他甚至想不起这滴毒是什么时候溅到自己身上的,可就是这么倒霉,只一丁点,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温斐察觉到他的异常,问他:“你怎么了?”展逐颜弯起唇角来笑了笑,说:“没事,只是想说,你真好看。”
温斐刚想骂他贫嘴,就听见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身侧传来,那是爬行类动物的鳞片与地面刮擦所发出的声音,密密麻麻,成群结队。
展逐颜却看得到,在那被骨鲽轰开的入口处,正自下而上爬出无数条碧色的蛇,密密麻麻,不知有几万条。
矖蛇族的王一直都是种群中重要的保护对象,很少会直面能威胁到她们生命的情况。所以也根本没人知道,当王死去时,她的身体会分解成无数个小块,再迅速增长成一条条成蛇。而它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抢回火精。
“跑!”展逐颜一把抓住他的手,朝远处跑去。
可爬上来的蛇越来越多,爬得也越来越快,很快他们就被团团围住,再也无路可退。
展逐颜环顾四周,握着温斐的手微微发着汗,一瞬间他生出将火精扔向蛇群带着温斐逃跑的情况。可他知道,一旦这样做,很有可能再次制造出一个像骨鲽那样的怪物,他不能冒险。
就在温斐因看不见现在的情况而倍感紧张时,展逐颜心一横,将藏在口袋里的火精拿出来,一口吞下。
三米外,一条蛇缓缓支撑起身体,弯曲成S形,对着离它最近的温斐狠狠一弹,张开嘴咬了过来。
“嘭!”那条蛇在接触到温斐的前一刻,被一道乍现的光波炸成了千万段。
吞下火精的展逐颜此时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从他瞳孔中发散出刺目的白光,他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山一样挡在温斐面前,手下光芒四溢,像极了神话里挥手毁天地的邪神。
他微微一抬手,那群蛇就如粉尘般悬浮起来,他五指一捏,它们的身体便纷纷爆裂,迸溅成一场血雨。
“谁也别想动他!”
第338章 银河上将追妻记(四十五)(上)
温斐反握住展逐颜的手,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声响?”
展逐颜牵着他往后退,故作轻松道:“没事,我带了炸弹,已经把它们解决了。”
温斐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却没有多问,只静静地拉着他的手,等他解决完那些恶心的东西。
展逐颜杀到洞口再爬不出一条蛇时,才终于停了手。他拉着温斐往来路走了一阵,又将当初离开时找海曼家族要的通讯器塞到了他手里。
如果温斐此时并未失明,他就会看到展逐颜的身体在从身体里发散出极不正常的白光,好似在他身体里塞了一个核反应堆,只消瞬息就能将他撑到炸裂。
展逐颜将手指并拢,对着温斐的双眼放射出能量。他还不是很能控制身体里的能源,却还是尽力将原本狂暴的能源转换成温和的溪流,灌注到他双目中。温斐能感觉到受损的眼珠微微发热,就跟倒入一整瓶复原液一样,伤口也在这股力量下渐渐愈合。
当展逐颜停手时,温斐刚想摘下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却被展逐颜阻止。展逐颜微微低下头来,与他前额相触,对他道:“在驾驶飞船的时候,我用控制台的零件更改了它的设置。你现在可以用它联系展家人,到时候他们会带你走。”
“那你呢?”温斐听出他声音不对,想拉住他,却被他抓着胳膊将自己的手掰开。那双手的力气出奇地大,像枷锁一样卡在那里,让温斐的手动不了分毫。
展逐颜桎梏着他,其实他很想再吻温斐一次,或者跟着温斐一起离开。但毒液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大脑,十有八九将腺体也一并攻陷,他不能拿温斐冒险。所以直到最后,他也只是凑到温斐耳边,轻柔且缓慢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这一声如清风般划过温斐耳畔,宛如离别。
话音落下,温斐感到手上一轻。等他摘掉遮眼的布条时,视野里早已没有了展逐颜的身影。茫茫的冰原像一只陷入沉眠的野兽,冰面反射的白光是野兽的长牙,凛凛耸立,似要将这仅有一个孤单身影戳个对穿。
温斐垂目看向手中的通讯器,却并未按下按钮,而是将它放入口袋里,又将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四周喊了一声:“展逐颜!”
展逐颜就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虽然很近,却极其隐蔽,难以发现。毒素的摧残和火精的暴动让他的身体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好像只要等到了那个点,死亡便会来临。他试着调动火精的能量将身体里的毒素逼出来,可反复试了几次,毫无成效,便只好放弃。
他那张原本精致无双的脸,现在已被淡青色的蛇鳞所覆盖,鳞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让他看起来极像个丑陋的怪物。就连那双总是情深似海的眼也变成了赤红色,令他看起来越发可怖。
他其实希望温斐能爽快点离开,这样他不用担心温斐的安全,也可以不用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恶心的模样。
当年他杀死展逢晚时,有个下属不小心沾了那条从展逢晚腹中钻出的幼蛇的血。后来那个人也是像他现在所经历的一样,浑身都被鳞片覆盖,最后融化成了一滩血水。
也许这也会是他的结局,也许较之那个人还要更糟一些,毕竟他还吞了块火精下去。当初他把火精留在这里,一是因为只捉住了展逢晚,漏掉了骨鲽,怕她卷土重来,所以故意将它留下当做诱饵;二也是火精属性狂暴,把它留在这冰层之下,也盼望着能稍稍压制一点它的邪性,以备不时之需。
他跟展逢晚是一家人,血液里有相似之处,是以这火精并未马上撑爆他的身体,还维系在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里。可他并不能吸收这其中所有的能量,若非身体素质强横,恐怕现在早已爆体而亡了。
他并不畏惧死亡,尤其是在明了温斐还爱着他这件事以后。可当他再度转过头去时,才发现温斐已经走到了之前与骨鲽大战时的冰洞处。
难道他以为自己在下面么?可洞中水早就被骨鲽的毒素污染了,他如果跳下去……展逐颜瞳孔一缩,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展逐颜?”温斐对着洞口喊了一声,见无人回应,便干脆纵身往下跳去。
展逐颜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飞身而下将他抱起,又借着火精的力量飞回到冰层上。待他发现温斐脸上毫无惊讶神情时,立刻了然:“你是故意跳的?”他说完又赶紧去捂自己的脸,不想让温斐看到自己的模样。
温斐被他跑了一次,长了教训,这次直接紧紧拽住展逐颜的衣袖,一副他敢跑自己就敢跟的模样。他自然是故意的,偌大冰原,冰山密布,展逐颜如果真的想躲开他,自有千万个藏身的地方。所以他故意喊大声点让他听到,再往危险的地方跑。展逐颜这么在乎他,看到他身陷陷阱,又怎么不会自投罗网。
看他不顾惜自己身体,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展逐颜只觉得一股邪火往上冒,恨不得骂他一顿才好。可偏偏他把这人揣心窝子里揣惯了,说不出恶言。纵然再生气,也只能气自个儿。
“藏什么藏。展逐颜你挺能耐啊,知道跑了,怎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个干净?我去你妈的。”温斐又急又气,恨不得踢他一脚打他几下,可展逐颜状态不好,他也只好生生忍住。
展逐颜听他骂完,便伸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不敢吻他,不敢碰他,只能隔着衣服与他相拥,用那颗不停歇的心脏反反复复诉说着“我爱你”这三个字。
温斐到底还是先服了软,用指腹摩挲展逐颜脸上蛇鳞,轻声问他:“疼么?”
“不疼。”展逐颜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他才重新蓄积起赶走他的勇气,对他道:“你走吧,我中了骨鲽的毒,没法救了。”
“回亚特兰斯呢,那里的医疗技术领先世界,难道他们也没办法么?”
“等不及的。你先走吧,把我留在这里就好。我这个人天生命大,也许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定呢,到时候我解了毒,再去找你。”展逐颜努力想劝他离开,可温斐又不是傻子,又怎会听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不走,你休想把我赶跑。你要是真敢死在我前头,我下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第339章 银河上将追妻记(四十五)(下)
夜幕降临,冰原的气温进一步下降。两人在寒冷的驱使下,不得不躲回展逐颜发现的那个藏身处,等待这个漫长的夜晚终结。
展逐颜的情况越来越差了,尽管温斐努力地想抱紧他,可温度还是从他身体里慢慢流逝了。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可展逐颜并未因此而自暴自弃,他在寒冷的夜里,仍是竭力将温斐笼在他臂弯中。在绝望与死亡的脚步声中,他开始唱他们的军歌。他很少唱歌,可他声音好听,音域又宽,唱着唱着把温斐都迷了进去。
本来展逐颜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可当温斐睁着双眼定定地看他时,他又生出些弥留之情来。他想,他们好不容易熬过那么多磨难,他又怎么舍得去死呢。他想跟这个人好好地,过一辈子。就算为了这个他爱的人,他也可以苟延久一点。
温斐听到他说的话,捧着他的脸,温热的唇缓缓贴过来,印在他脸颊上,笑着跟他说:“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秒,也是一辈子。”
展逐颜于是开怀大笑起来。他有时候总在想,他给温斐的总是太少,明明他把温斐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却无论如何都比不得温斐对他的深情。但一旦想到将这个人从自己世界里剥离,他又痛得无法呼吸。或许感情就是这样矛盾的一种东西,也许它是激素在调控,也许当激素的作用消退时,所谓的爱情都会变成寡淡无味的水。可他知道他们不是,他们从未忘却,却又如宿命般地再一次深爱。
“如果现在陷入危险的是你,你最想做的是什么事?”展逐颜蠕动着苍白的唇,问他。
温斐扯动唇来笑了笑,道:“我这个人吧,轰轰烈烈的日子没少过。要是马上就要死的话,我应该只想跟你待在一起吧。”他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眸中虽有悲戚之色,却也笑意盎然:“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虽然也曾恨过你,可我依然爱你。”
展逐颜两颗黑瞳被句话点燃,如含着火般熠熠生辉。他将手伸到衣服里,也不知道他将东西藏在了哪里,就看见他变魔术般拿出了那枚属于温斐的婚戒,庄重地递到他面前,问他:“如果再问你一次,你还愿意吗?”
“我愿意。”温斐眼中浮出水色,却仍是笑着将手递过去,由着展逐颜给他戴上戒指。
展逐颜将那枚小小的戒指推到底,虽然他很想抱着温斐与他深吻,却还是怕毒素经由体液蔓延到那人体内。不舍得。
温斐靠在展逐颜怀里闭上了眼,他很想睡着,可他总是忍不住去捕捉展逐颜的呼吸声,好像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连这属于展逐颜的仅有的丁点生命迹象也失去。
人似乎总会回忆过往,回忆那些难忘的、尴尬的、痛苦的画面,这一生酸甜苦辣温斐都尝了个够,可只有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最怕的是什么,最在乎的是什么。
十六年的牢狱时光,最让他痛苦的并不是折磨,而是孤独。
最让他在意的也不是欺骗,而是背弃。
他们是笼子里的两只小野兽,笼子一点一点地缩小,他们也不得不拿起唯一的武器伤害对方,抑或伤害自己。由相爱到仇恨,却也没有一个人过得容易。他受的伤害更重,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仇恨展逐颜。
可一切也并非展逐颜所愿,当心理折磨加诸于身的时候,是五年还是十六年,其实并没有太多差别。他知道这个人的性子,如果可以重来,他会宁愿自己替他受过。
展逐颜活着,自己自然可以无理取闹,可以颐气指使地要求讨回。可如果他也不在了,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会被死亡埋葬,包括那个曾经存在如今又再度重生的敢爱敢恨的温斐。
温斐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或许是因为周遭太冰冷,又或许是绝望的感觉太麻木。当半夜里他被诡异的嘶嘶声吵醒时,展逐颜已经不见了踪影,跟他一起栖身在山洞中的,是一条水桶般粗细的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