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可行。”
“但是,潮涌,要,等晚上,我怕他们,会用火攻。”
听他这样说,宁矩子哈哈一笑。
“火攻就火攻,西胡要是真想用,白天晚上都一样。只要我们跑得快,火箭也追不上的。”
再说用火,他也有啊。
他可是准备了一些火药罐子压箱底,可以先发制人。
只要能给西胡造成混乱,拖延对方的反应时间,船就有可能乘着大潮的涌流平安通过白鹭口。
“把头,有船过来了!”
一个船手大喊道。
林卡连忙又举起了望远镜。
他现在对这个能拓展视野的宝贝用得得心应手,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调整焦距。在望远镜的帮助下,林卡清楚地看到几艘小船在海中飘飘摇摇,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转帆往海里走,他们船小不敢靠过来。”
林卡一手操作舵盘,一手拿着望远镜确定对方动向,一边朝船手们大喊。
“主桅杆转至酉位,大杆转戌,小杆转亥!”
“把船弩架上,快!”
南石的货船都装有船弩,主要为了防备水匪。这艘中型船虽然有点旧了,但该有的还是一应俱全,船手也是轻车熟路,加好了船弩之后还顺带上了弦。
可大概是知道船弩的厉害,西胡快船并不准备靠近,而是牢牢封锁住入海口。船上的小头目挥舞手中弯刀,一列胡骑弯弓搭箭,一轮箭雨划出漂亮的抛物线,齐齐落在海面之上。
是警告,也是示威。
只要南石帆船一靠近,西胡的弓手就会发起攻击,射出一支支穿透力极强的铁头矢。
帆船不动,船阵也不肯松懈,两者保持相对距离,隔空对峙。
虽然西胡来势汹汹,但宁非却并不着急。
左右涨潮是在晚上,只要对方不急着进攻,现在都是赚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逐渐隐没入海面,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原本还算平静的大海,波浪开始加速涌动,一波推着一波,隐隐开始释放着力量。
宁非看了看天色。
“时间差不多了,准备靠向白鹭口。”
“喏——”
林卡把头应了一声,而后命令船手调适船弩的角度。
西胡人的船队依旧横在河口,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想要强行通过,不但要一路撞过去,还要承受对方的羽箭攻击,只能用弩箭开路。
“这玩意能射多远?”
宁非看了看面前的船弩,问一旁的船手。
“咱们这船不算大船,只能载中型弩,能射一百五十丈。”
一百五十丈,五百米,可以啊。
宁锯子目测了一下与西胡船队的距离,蓦地露出了一抹满是恶意的笑。
“把船弩拴上这个,点火再射。”
说着,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圆形的瓦罐,估摸了一下距离,然后剪断了一段火绳。
“记得发射前再点,早了容易伤到自己。”
年轻的船手一脸懵逼,不明白为啥忽然要他挂这个。
但宁先生的话是要听的,是以虽然满肚子疑问,船手还是按照宁非的吩咐将瓦罐系上了箭头。
“把头,船弩备好了!”
“所有桅杆转至辰位!”
随着林卡把头的一声大喝,大船调转船头,借着潮水的推力,迅速朝着白鹭口冲去。
“射弩!”
一声崩弦,带着火光的弩箭极速射出,朝着正中的一条西胡快船直直射去。
这是船队中的头船,船头的西胡首领知道南石船弩的厉害,也不敢硬抗,挥着弯刀呼喝手下兵丁躲避。
“趴下!趴下!他们的船弩上弦费时,等弩箭过去再还射回去!”
正说着,只见原本拴在铁弩箭上的瓦罐忽然在半空炸裂,海面上回荡着巨大的爆炸声。弩箭在爆炸冲击波的作用下改变了飞行轨道,直直越过了快船列阵的边缘,溅起巨大的水柱。
宁锯子捂脸。
擦,时间算早了。
但这一下,还是震惊了西胡船队。
领头的小首领趴在船舷边,惊恐地看着弩箭沉没的位置。海峰吹来,一阵阵刺鼻的烟气扑面,见证着刚才的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
“天……天火雷?”
“火雷圣巫的天火雷……南石人怎么会有?!”
小头目出身耶萨哈部,对于火雷圣巫的手段自然有所耳闻,甚至自己还曾经亲手用过那的物件。
“不会错的,就是天火雷。”
他身旁的亲信喃喃自语道。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火雷圣巫会把天火雷送给南石人,比我们用在虎吼峡的那个声音还要大……”
“圣巫不是说,天神是西胡人的天神,不会保佑渎神东胡人的吗?!”
这个问题,别说是他,小头目自己也想不通。
不过他们的纠结倒是给了宁非机会。
丢人之后的宁锯子干脆让把头停船,先估算了一下潮水对船速的加成,然后又重新命人上弩装弦,捆绑火药罐。
这一次他比之前谨慎了许多,特地多预留了一点火绳。
果然,精心调整过的数据完美变现,弩箭带着火药罐一路呼啸,直直射中了小头目的船身。
“轰——”的一声巨响,快船被直接炸出了一个大洞,甲板折断,船体进水。
几个西胡船手被炸飞,在空中翻了几番直直坠海。更倒霉一些的刚好站在船体断裂处,被爆炸激起的浪花卷入海中,或是被飞落的船板砸中,生死未卜。
小头目还算幸运,事发当时他在船头,冲击波将他直接推下船,在海中浮浮沉沉了几下,幸运地抓住一块船板碎片,没有被旋涡卷走。
可接下来,他亲眼见证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场景。
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靶子,原本就被涨潮冲击得左右摇晃的小船,一艘接着一艘被天火雷击沉。在他之后的另外三条船,每一艘都和他的结果一样,碎成两段沉入大海。
现在余下的六七艘西湖快船都怕了,犹犹豫豫地不敢靠过来,南石大船朝着白鹭口冲刺,他们反而调转船头驶到一边,根本不敢略其锋芒。
于是通向白鹭口的航路被让了出来,把头呼喝着船手调整帆向,准备借着潮水最大的时候入河。
“就剩这点儿了,一会儿快到河口的时候,你们就朝着河岸上的人群扔,不用客气。”
宁非将火药罐分给封恺和赫兰。
封恺对火药瓦罐并不陌生,被困三牙子山的时候他就见克雷用过,知道有个点火空隙期。
赫兰早就被之前的火药炸弹看傻了眼,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不太真实,手抖个不停,差点没把罐子扔在地上。
“嗨!怂货,还是我来吧!”
一旁的纳达抢过了火药罐。
他知道用法,一早就想过过干瘾。眼见着宁大师把抢手的活计给了赫兰,纳达心痒难耐。
好在怂包怕了,那就不能怪纳达大叔抢活喽!
正说了,船已经靠近了白鹭口。
乌知河的河口外宽内窄,涨潮的时候气势惊人,饶是载货满满的南石大船,也被推的左摇右晃。
潮水拍击河岸的瞬间,会冲起几米高的浪花,这短暂的几秒钟,胡人射手根本没办法看清船的位置,是船上最好的出手机会。
一旦浪花平息,大船就会在射手的射程中暴露无遗,迎接他们的将是如雨而下的铁箭!
“就是现在,往人多的地方扔!”
浪声中,宁非扯着嗓子一声令下,两枚火药罐被准确投入到两侧岸边,引起巨大轰响。
岸上的西胡骑兵等了大半天,结果眼睁睁地看到南石人莫名其妙地弄沉了自家三艘快船,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从天而降的天火雷炸了一个懵。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天火雷?!
为什么这雷的声音这样大?!
可是很快,岸上的胡骑就没工夫琢磨这些了。
南石人的雷比他们之前见过的都要厉害太多,落点区周围连人带马,都被炸得飞了出去。雷声惊了马匹,许多战马都开始乱冲乱撞,将背上的骑士甩下踩踏,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少士卒转身想要逃离,但第二枚火药罐已经当头落下,鲜血飞溅成雨,到处都是散落的残肢和尸体,许多人都是被炸伤之后无法逃离,被惊乱的马匹踏成血泥。
当日西胡人在虎吼峡算计阳淄军的那一幕,在他们自己的身上完美复刻。这种宛若轮回一样的场景让西胡人彻底怕了,再也顾不上什么勇士的荣耀,此刻他们只想逃离河岸,远离那船杀神。
而船上的赫兰也被爆炸声召唤回神,两眼晶亮地看着纳达手中仅剩的瓦罐,几乎要放出绿光来。
“让我来……”
他“来”字还没说完,纳达就已经将最后一个火药罐扔了出去。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汹涌潮水推动的大船已经越过了白鹭口最凶险的河岸,进入到相对平缓的河谷区。
把头林卡稳稳握住舵盘,被火药罐刺激到的船手们如同打了鸡血,不用林卡提醒就自动转帆转桅,鼓起的三角帆如几只大手,交替变幻方向,在逆风逆水中竟然也航行自如,将随后追来的西湖快船远远甩在身后。
越过了两三个想要的湾滩,大船载着一群远道而来的客人在两侧高耸的山崖间穿行,向传说中的“之地”九凌城驶去。
第196章
柳铁从铁炉前抬起头, 抹了把脸上沁满的汗珠,继续沉默地挥动手中的打铁锤。
一下接着一下,铁锤重重砸上铁坯, 如同他一直沉重的心情,再也不能有片刻的轻松。
铁坊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 所有人的状态都和柳铁差不多, 沉默地挥锤,沉默地干活, 完成自己的活计之后交给下个人, 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这是宁矩子还在坞堡的时候给他们新铁坊规划的“流水线”模式。
九凌湖的新铁坊采用了水力推动的碎料锤和鼓风箱, 并加大了炼铁炉的规模,一次能处理更多的原材料,出铁水的数量也比之前翻了几番。
这样一来, 节省下的人力可以更多地分配到暂时无法实现机械化的锻造环节,出品效率大大提高。
彼时,铁匠坊全员都十分满足, 言说入门至今,从未见过如此轻松快速的打铁方式。但宁矩子却并未满足。他在新铁坊转了两日, 脸色越来越阴沉, 第三天晚上便召集铁匠坊全员在议事堂开会。
大家都是一脸懵,不明白为啥换了新作坊, 矩子忽然就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宁非站在台前。
“就是重新规划一下大家的分工。”
“如果每个人都只做一件事,这样不但速度快效率高, 而且产出成品的品质会更稳定。”
“所以首先我们要确定一个统一的工作标准, 不能大家各自为战,这样会给后面接手的人带来麻烦。”
宁非敲了敲台前的大木板。
“标准化,一定要标准化, 每道工序标准都是一致的。我们之前给封家送去的那些陌刀,刀身硬度虽然都合格,但同一批刀,每一把硬度都有差异,想要规模化生产,这个质量可是不行。”
大家将信将疑,但矩子说得严厉,众人还是按照他的要求改正。
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因为每个匠人都是成手,有自己锻造习惯。即便某个步骤出现问题,匠人凭借经验和手感,也能在后续的步骤补救。
障碍来自身为匠人的自尊。
明明已经出师多年,明明自己都能带徒弟,明明能独自锻造一把兵器,为什么要接别人干了一半的活?!
尤其前手还是个不如自己的年轻学徒?!
这种像是在捡拾剩饭的感觉,让几个老师傅明显适应不良。
可是渐渐的,大家又发现了这样干活的好处。
每个人只做一个部分,专注力就被完成整件成品提高了不少,也更容易形成标准一致的手感。
等第一批合格的陌刀出炉,铁匠坊众人彻底服气了。
硬度,尺寸,螺纹旋口都完全一致,像是同一个人打造出来的一样,偏又比大家各干各的多造了一半还多。
而这还是刚刚磨合,手法不成熟的产量……
自此以后,墨宗铁匠坊就开始采用流水线作业模式,大家工作简单,熟能生巧,渐渐的新铁坊的工作间内,也传出了嬉笑聊天的声音。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动,将轻松美好的氛围彻底击了个粉碎。
如今工坊里再也没有欢声笑语了。
矩子至今未归,铁匠坊的匠人每天进门就默默干活,把打铁锤当仇人砸,心情都有说不出的憋闷。
可仇人是谁?老天爷么?
不,是没有及时赶去救人的自己。
牛背山地动发水是天灾,可若当时在坞堡中多几个人留下,说不定就能把宁矩子给拉回来!
半大的小子,身体又不好,虽然有信说人没事,可被冲去哪里也不知道,现在又没了消息。就矩子那个小身板,想也知道这次折腾的不清,说不定要大病一场。
听说矩子被冲走了,牛婶子急吼吼地从定安城跑回来,看到已然是废墟一片的主楼就放声痛哭。等看到矩子令上的讯息,牛婶子哭是不哭了,见天地念叨矩子也不知吃没吃饭,冷没冷到,有没有地方睡。仅仅几天,人就瘦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