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扣着一个人。他听到脚步声微微抬头,眼神麻木,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是前几天抓到的那批死士中的头领,只说过一句话,便是让他的手下自尽。”
封恺点指着那人说道。
“枢机营怕他寻死,只能将他的下颌卸下,不过这样一来,他也不再说话,至今毫无头绪。”
听他这样说,宁非点了点头。
他从小药箱中取了一支针头出来,放在高纯度酒精中消毒,然后又拿起已经灌注好毒蘑菇提取液的针管安装。
他一边装一边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死士头领,想找到一个方便下手的位置。
说起来,他这还是第一次独立操作注射器,暮野兄一上来就扔了条大鱼给他,他可不能给搞砸了。
想了又想,最终挑拣了自己最有把握的位置,擦酒精消毒之后,便用皮带勒住对方的胳膊。
那死士头领似有所觉,拼命的地挣扎了起来,这给原本就手艺不熟练的宁锯子带来了极大的考验。
最后还是封恺带人按住了死士,宁非扎了几次终于找对了位置,将半管毒蘑菇提取液注入了对方的血管。
接下来,便是紧张的等待时间。
其实宁锯子心里也很忐忑。虽然跟渣统儿子吹得牛逼轰轰,可他其实也在担心试剂和盐水存在质量问题。
虽然配比是对的,但毕竟没有现代的工艺设备,难免会有瑕疵。
好在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那个死士头领只挣扎了一会儿便放缓了动作,身体也开始变得软绵绵,目光涣散。
他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脸上竟然露出惊恐的表情,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手脚都开始蜷缩。
为了确保效果,宁非和封恺又等了一会儿,死士的情绪变化越发剧烈,已经开始发出惊恐的叫声。
——宁非:统啊,这怎么回事?不是说看到的都是真爱吗?
——8825995号:是的爸爸。
——8825995号:不过如果生平没什么幸福的回忆,看到的便是最恐惧的东西。说起来,统以为这种毒素的效果便是放大人心底的情绪,让好的更好,烂的更烂,爸爸看到羊驼多半也是因为对这种生物印象深刻吧。
——宁非:……
唔,说起来……好像的确是这样啊。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宁锯子朝着暮野兄点了点头。
“我觉得可以了,可以把他的下巴接上。”
“这次我们问问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第240章
“好。”
封恺点了点头, 示意一旁的枢机营佐卫。
“按照宁先生的话做,把他的下颌扶上吧。”
听到这样的命令,一旁枢机营佐卫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但黑甲军从上到下只听封恺一人指挥, 主将发话,他自然没有理由违逆, 立刻亲自动手将死士头领的下颌复原。
刚撒开手, 他就听到那个从被抓进来就一声不吭的小子,用近乎凄厉的声音尖叫道。
“不要抓我, 不要抓我!我赢了!我赢了甲二十七和甲十五!没用的是他们, 他们才应该被坑杀!”
他又胡乱地喊了一阵子, 蓦地低下头,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娘”。
枢机营佐卫在一旁看得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他和这小子打交道也有个十天半月,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地方流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
这又哭又叫的,还磨磨唧唧地叫娘,莫不是……疯了吧?!
“进展的似乎不错。”
宁锯子摸了摸下巴。
他刚才一直在观察这死士的状态, 时不时还要和渣统在脑中对照自己的上头过程,很怕因为自己操作不当而导致对方直接死亡。
好在死士的身体素质比他宁锯子要强悍太多, 一番折腾下来竟然也没有大碍, 顺利进入意识混沌的状态。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啊?”
宁非尝试着和死士聊天。
对方报了一个名字,不过与暮野兄提供给他的情报并不一样, 惹得宁非疑惑地扬眉。
“应该是他的本名。”
封恺沉声道。
他也没急着解释,而是借着宁非的话头继续问了几个问题, 其中有两个死士答得似是而非, 但另外两个却实打实吐露出重要讯息。
“你专程过来找人,找的是何人?”
“是……一个西海商人……但是长得和大公子一样……”
死士口中的大公子,自然是陆家那位芝兰玉树的陆时己。陆涛能让个死士知道有人和陆时己长得一模一样, 这人的确深得他的信任。
封恺的眉头皱得死紧,眼眸紧紧盯着墙上的探子。
“为何要找他?找到了便又如何?”
被触碰到核心,那死士似有挣扎。
可浓缩自白水的威力实在太大,即便是从小受到严格的训练,此时此刻意识也不受控制,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道了个干净,在场几人都听明白了。
原来封恺和宁非大闹天铁坑之后不久,西胡族在中原的盟友陆家便得到了消息。西莫支海将两人的形貌特征画了下来,送到岐江城。据说陆涛当场震怒,“失手”打碎了先崔夫人的灵位,而后便急招陆备回府,商量对策。
个中原因死士说不清,但宁封二人却清楚得很。宁非那张脸长得和陆时己一模一样,身份明的不能更明,陆涛一看便知道,这就是十九年前在岐江城中莫名失踪的那个弃子!
只是宁非没想到,救了原身一条性命的崔夫人,已然不在人间,令牌还被禽兽丈夫打碎,可真是命苦得紧了!
“这事,陆时己知道吗?”
宁非追问道。
他一直很好奇陆时己的立场。
亲娘的牌位被亲爹打碎,陆家这位天才少年不应该毫无反应,除非陆涛连他都一并隐瞒。
但是,不应该啊。
宁非的脑子急速转动中。
陆时己是陆涛唯一的继承人,未来陆家门阀的主人,被养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是不可能的,古人对于长子可是有着异乎寻常的期许。
那死士喘息了两声,神情再度陷入恍惚。
“大……大公子不在场,这种事,家主的事不会让大公子知道。”
听他这样说,宁非一晒。
照这样说,陆时己这个继承人做的也没甚意思,家族秘辛半点都摸不着,亲爹宁可和兄弟聊也不告诉他,是真准备养一个光风霁月的大才子么?
要是这样,那他宁非都不相信啊。
除非陆时己只是陆涛摆在明面上的幌子,真正的继任家主另有其人,否则身为陆家的大少爷,陆时己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单纯不能天真!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
这死士看来真的藏了不少干货,得趁着药劲尽快都掏出来。
“之后呢,你是怎么确定要找的人是个西海商人的?”
宁非又接着问道。
“看同行的人……”
那死士晃了晃头。
“船主见过封家人,觉得和那个小子一起的像是封家的大公子……雍西关那边也有消息说封大和一个西海人走的很近,卖花皂的铺子就开在封大在朱雀大街的产业,两人疑似有染。”
被说“有染”的二人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陆备见过你?”
宁非压低了声音,然后便看到封恺犹豫了一下。
“倒是见过。”
“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随爹入朝讨饷银,行在南江遇上了陆备的船队,便打了个招呼。”
几年前的惊鸿一瞥,现在还能一眼就认出,可见陆备对封恺的印象十分深刻。
两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平素往来不多,但封家大公子的相貌从来都没可以遮掩过。只要有心,总能找得出。
只听那死士接着说道。
“那人……背叛了家族,远走西域,偶然被封家人发现了身份。”
“封家觉得奇货可居,想利用此人对付我南郡。那人忘恩负义,根本不念血脉亲情,背靠雍西海商贾以美色诱惑封大,陷害家主,意图借他人之力倾覆岐江城,是个祸害……”
“祸害……必须被拔除!”
哈啊?
宁非摸了摸自己的脸,差点没被这神奇的脑回路给气笑了。
我背族潜逃?
我不念亲情血脉?
我意图陷害陆涛还以美色惑乱封家的继承人?!
不是,陆涛和陆时己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暮野兄是能被美色诱惑的人吗?原身这张脸跟陆时己长得一模一样,这不等于变着法儿的往陆时己的脸上贴金,夸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吗?!
“暮野兄,等你看到陆时己,你会被美色所惑么?”
宁锯子面无表情地问道。
“怎么可能?”
封恺诧异,好似全然不知自己正回答一道送命题。
“我又不是痴迷相貌之人。”
“天下的美人不知见过凡几,能入我眼的唯阿弟一人,此事全家皆知。”
宁非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以前吃饭的时候封大都护就说漏过嘴,只是那时候他还是个傻白甜,完全听不懂话里隐含的意思。
他正想着,封恺已经开启了下一个问题。
“你们是如何确定身份的?可是找到了可靠的接洽人?”
那死士的精神已经彻底陷入恍惚,说出口的话毫无逻辑,但也不再有任何抵抗的意思,几乎本能地开始回答。
“有……”
“边军……左兵马卫……袁将军,我进城,他的信物要到盛康坊的金宝当铺当掉,然后就住隔壁的客栈,会有人来联络。”
“只是……只是,咳咳,我进城的时候,袁家似乎出了事……我等了两日也没消息,我……小舅子被挖出来了,我……情况不好,得快些逃走。”
这段话,要真没有点背景知识是听不懂的。
好在封恺是知情人,直接结合上下文给宁非讲了过程。
盛康坊的金宝当铺,是定安城中最老字号店铺之一,少说也有五代经营的历史,每日人流聚集,人来人往,算是盛康坊的地标式建筑。
劲爆当铺除了经营典当的生意外,私底下也会接受一些私人放贷,以金宝当铺作为中转,放贷的人家将钱给了当铺,由当铺出面放贷,之后获得的利息绝大部分归还贷主,金宝当铺会受个手续费。
袁涛的老婆和小舅子,便是将军中的部分饷银挪出,送到金宝当铺放印子钱,吃本扣利,中饱私囊。
这件事还是封恺手下的枢机营挖出来的,个中经过他比谁都清楚。
听到死士点出袁涛的名字,他心中的怀疑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军中一直有人里通外家,这件事他和大都护心中都清楚。
只是这人藏的隐秘,滑不溜手,做事几乎不几乎不会留下尾巴,几次都放封恺无功而返。
以前只是私底下做些手脚,虽然有所妨碍但也无关大局,如今中原的局势越发混乱,封家已经做好了混战的打算,哪里还能容下鬼祟之事?!
封大都护那日借十二郎的手灌醉了几位老部下,既是想要看看几人的反应,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想要保护兄弟。
陆时文进城在即,势必要与城中的内应接洽,封大都护很不希望内应就在几位老兄弟当中,相交了一辈子,他希望大家都能善始善终。
只可惜,有些人注定要辜负封大都护的一腔情意。
田正德通敌之事曝出,大都护的心情一直很不好,直到白鹭口大捷的消息传回来,中年糙汉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
他的郁闷可不仅仅是因为田正德,这位深得他信任的兄弟背叛了,还因为以田正德的官位和手腕,他根本做不到有些大事,这种的鱼头还没有捞到!
之后袁涛爆出家风不正的丑事,封大都护虽然恨他持家不严,但封恺看得出自家老父还是隐隐松了一口气的。
袁涛是封伯晟的爱将,从年轻时便一路跟随,冲锋陷阵,几度生死,感情可是不一般。便是身为继承人的封恺本人,对上袁涛也要礼敬三分,执晚辈礼,轻易不会触其锋芒。
封恺当然不会因为死士的一句话,便给袁涛定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但金宝当铺是一个新思路,破绽在袁涛的岳家,说不定能顺藤而上,摸到大瓜。
自白水的第一次登场效果惊艳,全程吊打枢机营佐卫的脸皮。十天半个月都敲不开口的蚌精,一针下去便说了实话,这让佐卫这个瘦小精干的汉子,看得口水都流了一地。
这玩意好啊,这玩意好!
除了扎针的时候费点儿劲儿之外,其他的简直就是在白送啊!
他在枢机营干了十几年,从没看到这样简单的审讯过程。以前哪次对付死士,那不都要跟着熬上了几天几夜,对方不死自己也得脱层皮!
等宁非离开天牢的时候,枢机营佐卫的表情堪称谄媚,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没想到这位宁先生看似孱弱单纯,实则手段如雷霆霹雳,不来他们枢机营做主官都有些浪费才能了。
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渴望,宁锯子子笑了笑,很大方地伸手里的小药盒递到了汉子的面前。
“将军连日辛苦,这套针管针头便赠与将军,希望能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