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黑棋不仅保住了这条大龙,甚至还围杀了白棋两个子。
到了这个地步,白棋应该认输了吧?
不,还没有!
虽然黑棋几番得利,但实际上围成的目数并不比白棋多多少,盘面上还有一块未争完的大场。
只是,若换了旁人,在几番失利的情况下,大概早就丧失了信心,干脆认输算了。
然而程时远,自有作为一流棋手的韧性,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也唯有此,才能共同缔造出如此精彩的对局。
话说回来,黑棋多番得利,下得这般精彩,若未争完最后这块大场,还是不能赢棋,也说明了,程时远确实十分高明。
之后,黑棋的几手连扳,破了白棋的大空。白棋的几番应对不可谓不精彩,可是黑棋更加技高一筹,最后,黑棋看似俗,实则妙的一手挤,奠定了决定性的胜利,白棋的大空被彻底破掉,黑棋在其中抢占了不小的实地。尽管白棋还有不少文章可作,可惜已经无济于事了。
纵观全局,黑棋有近七十目棋,白棋仅有六十目左右,白棋至少要输掉七八目棋。
结束了!
即便是对于得胜的慕云直来说,这一局棋也下得十分不容易。程时远不愧是他到了这个时代以来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 此局棋参考自古谱沉钩周东侯对黄龙士第一局。
每次写到棋局就要卡文,泪。
虽然写棋局很难,也不够精彩,但这毕竟是远哥的高光时刻,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已经尽力而为了,接下来具体些棋局的部分也没多少了,且看且珍惜吧,嘻嘻
第102章 拒绝
这是一局足以流传后世的经典的一局, 也是一局从头到尾都很有看点的棋。整局棋,跌宕起伏,局势十分紧张, 黑棋每每得利,似乎好了, 却都没有赢透, 一直到争完最后一块可争之地。程时远一开局就展现出了极高的素养, 可以说,若不是慕云直这般强, 下得如此精妙, 也是很难拿得下来的。这局棋,更是充分展现了慕远的治孤能力,战斗能力以及深远的计算力。
观完全局后,梁孟平与范过迁互相对视了一眼:慕云直远比他们以为的还要高明,他们输得不冤。
或许是慕远在之前的赛程中所取得的胜率展现了他的实力,这一场的胜利也没有太让人意外。更重要的是,不论谁输谁赢,这一局棋本身已经足够精彩。
是夜,京师程府的书房里。
高高瘦瘦的男子背着手在房中踱来踱去,时不时叹息两声。
程时远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棋谱,冷淡道:“大哥,你要不要消停会儿,坐下来歇一下。”
程正清一屁股坐在他面前,端起案上早就冷掉的茶,一口饮尽,又重重的拍回案上:“时远, 你说你怎么就输了呢?”
程时远平静道:“他的棋力高于我,我输了不是很正常么。”
“你……”程正清指着他的手指抖了抖,最终还是放了下来,“那慕云直真就那般厉害?”
“棋你也看了,有哪里看不明白吗?”程时远瞟了他一眼。
“你这是……”程正清气结,这个三弟,说话永远这么不中听,“我那不是想着,他赢了这一局是不是侥幸。”
“想多了。”程时远一点幻想的机会也不给他留,“我自认这一局棋发挥得极好,也没有任何失误的地方,并且还是由我执白。若是一个侥幸就能赢我,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算什么?”
“时远,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何况刘首席还说过,你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棋手。”程正清赶忙安慰道。
程时远沉默了半晌,缓缓道:“那或许说明了,他的天赋高于我,他的努力也不下于我。”
程正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程时远没等他开口,接着道:“承认自己不如人,没有什么丢脸的。正视自己,才能走得更远。现在,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再说,今天这局棋,是我有生以来,下过的,最精彩的一局棋。围棋,始终是需要对手的。”
程正清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也好,我还怕你输了棋自己心里过不去呢。你说得对,这高手嘛,都是遇强则强的。大哥也盼着你能下出传世的好棋。只不过,若是你当真拿不下这首席的位置,恐怕会有些麻烦。”
程时远正视他,认真地道:“大哥,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咱们程家,如今站得还不够高吗?为何还要去攀附些什么?再说,陛下他年轻有为,极有决断,又有信王从旁辅佐,哪里会偏听偏信。即便当上了首席,我也依然只是个棋待诏,人微言轻,又能有什么影响?”
程正清叹息道:“你说的这些,都有些道理。只是,如今骑虎难下,身不由己啊。”摇了摇头又道,“还有你昨日提到的下出‘九龙戏珠’之局的棋手,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程时远却道:“这个不必查了,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程时远道:“那局棋,确实是慕云直下的。至于另一个棋手,是范熠,字世暄,应该是范家人。”
程正清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程时远平静道:“我直接问慕云直的,在今日的对局结束后。”
“他就这么告诉你了?”程正清更加吃惊。
程时远瞅了他一眼:“人家有何隐瞒的必要吗?”
程正清仔细想一想:“倒也是。那,我去找人试试?”
程时远不置可否。
两日后,条柳子巷。
范世暄一见慕远便道:“云直,你可知昨日什么人来找我了?”
慕远抬头,顺着他的话问道:“何人?”
“范过迁。”范世暄也不卖关子,“就是我那个本家。你知道他为何找我吗?”
“为何?”
范世暄直接道:“其实也不是他找我,而是程正清,应该是叫这个名字,似乎是程时远的大哥。他们拿出咱们之前在扬州时下出的‘九龙戏珠’的棋谱,问是不是我下的,我说了是。他便问我,输了棋是否心有不甘,要不要一起研究如何能赢回来。我当下就拒绝了。”
慕远停下手,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范世暄道:“若是换了其他时候,我倒也有兴趣会一会程时远。只是如今你正与他决赛,我怎可能在这关键的时刻反戈一击。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慕远淡淡一笑:“那便多谢世暄了。”
范世暄摆摆手:“你我的交情,何须言谢。不过话说回来,你与他的上一局棋,着实精彩。你与他正面对决,觉得他如何?”
慕远道:“世暄问的是哪一方面?若是问他的为人,我也不太清楚。若是问他的棋,虽只一局,亦可看出,确实高明。”
“那,我与他相比呢?”范世暄好奇道。
慕远一笑:“世暄要听真话?”
范世暄眼睛一瞪:“当然。”
慕远认真道:“依我看,你们之间的对局,若是五局以内,世暄的胜率可能会高一些;若是十局以上,程时远会比你赢得多。”
“此话怎讲?”
慕远道:“世暄的棋,一曰奇,二曰妙,时有出人意料的走法,也十分新颖,初初应对,很难适应,也容易被你牵着鼻子走。但你的棋并非无懈可击,其他人不是你的对手,不是因为看不出你的缺失,而是即便发现了,还来不及攻击,你已经自行补上。程时远的棋,却是稳扎稳打,功底十分深厚,素养也极强。他若与你对上,一开始也许会因为不适应你的走法而输掉几局;然而一旦他适应了,你的这些奇招妙法就不容易对他造成威胁,反而你本身的疏漏会成为他攻击你的武器。”
范世暄有些讪讪:“然而云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不适应过。”
慕远笑了笑:“我嘛,也许是因为我见识得多。”故意压低了声音调笑道,“别忘了,我可是看过青龙梦授棋谱的。”
玩笑过后,慕远又正色道:“世暄与程时远的棋,其实可为互补。倘若你们真的联手,大概我也是要头痛一番的。”
“头痛一番,却不一定会输?”范世暄抓住重点。
慕远微微一笑,但笑不语。
第二局棋如期开始。
这一局由慕远执白。
这样多于一局的棋赛,只有第一局需要猜子,之后都是交替执白。上一局程时远先行,这一局自然轮到慕远了。
这个时代的围棋是没有贴目的,座子的存在限制了开局的变化,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先手优势,但并不是完全抑制。这一点的优势在高手之间尤其明显。上一局棋,明明黑棋下得那般好,还非得到最后才能赢透,除了程时远确实高明,素养确实高之外,也未尝没有先手的优势在起作用。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一局率先发起攻势的依然是黑棋,只是黑棋这一夺角有些夺早了,稍微有一些无理。在慕远这样的超一流棋手面前,是一点错也不能犯的,否则他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一点机会也没有。白棋毫不客气,立刻开始攻击,攻击得相当有效率。黑棋不能放弃这个字,否则损失太大,无法承受,只能出逃。
接下来的整局棋,几乎就在黑棋的出逃与白棋的攻击中进行。除了在其中一个局部的争夺中,黑棋给白棋造成了一些威胁外,白棋赢得十分明显。
终局时,黑棋几乎没有什么大空,而白棋遍地开花,仅一个角部就有近三十目,不必细数也能看出白棋赢了。
至此,白棋连下两局。而下一局,即是赛点。
当夜,程时远尚在反思这一局的失误时,程正清回来对他道:“时远,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何事?”程时远问道。
程正清道:“他们,准备对慕云直下手了。”
程时远“嚯”地一下站起来:“怎能如此?”
程正清无奈道:“你已经连负两局了,那个范世暄又不肯联手,他们怕你再输一局就……”
程时远皱眉:“他们准备怎么做?”
程正清摇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左不过就是那些手段。或者威逼利诱让慕云直输掉后面的三局;倘若油盐不进,大概会直接让他不能继续后面的比赛吧。”
程时远气急:“慕云直此人,一看便知是不受威逼利诱的。倘若他这个时候出事,不是明摆着有人从中作梗么?到时又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他们怎会做出如此无脑之事?”
程正清难得见到三弟这副模样,也唬了一跳:“这……他们应该足以善后吧。”
程时远闻言瞪了他一眼:“我是在担心这个吗?!”
说完疾步向外走去。
“时远,你去哪儿?”程正清在后面叫道。
“报信!”程时远甩下一句话,人已走远了。
程正清摸了摸鼻子,有些委屈:“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呀!”
第103章 春来
当天元进来说程时远程待诏来访时, 慕远有些诧异,他们素来并无私下的交集,何况此时还在赛中。
慕远一面起身一面道:“怎么不请人进来?”
天元回道:“程待诏只说有事告知, 请老师门前说话。”
慕远加快了脚步:“那便快走吧,莫教人久等。”
夜已深, 只有虎子手中提着的灯笼映出些许的光亮, 但也足以看清门前那个高大的身影。
慕远疾走几步, 迎到门外,拱手道:“程兄。”
程时远一只手背在身后, 面色似有些不虞, 眉头紧蹙,见到慕远,微微松了松,回了一礼:“慕兄。”
慕远伸手邀道:“不知程兄夤夜来访,有何指教,不如屋中说话?”
程时远微一摆手:“不必了,就几句话。”
慕远也不勉强:“程兄但请吩咐。”
程时远眉间再度蹙起,稍稍沉吟,便诚恳道:“慕兄这几日请多加小心,倘若无格外重要之事,下一局棋之前,不若尽量待在家中。”
慕远有些愕然:“程兄此言何意?”
程时远叹息一声:“实不相瞒,慕兄的连胜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不想你再继续赢下去,只怕要对慕兄不利。总之,万事小心些好。”
慕远立刻便明白了,他早便从纪谨那里得知, 可能有人要对他不利,不过因为有纪谨在,他从未因此担忧过,也便未放在心上。此刻程时远刻意前来报信,倒叫他有些吃惊。
慕远微微一笑:“多谢程兄。只是,程兄为何要特意前来告知?”
要知道,慕远如今的对手便只有程时远,若真有人要为难自己,也只能是为了程时远能赢棋,他却为何却跑来对自己示警?
程时远正色道:“我是一名棋士,我只希望能与慕兄,堂堂正正在棋盘上对决,输赢都各凭本事。我亦不希望这些宵小的手段,影响我们的棋局。围棋,是不容玷污的!”
慕远闻言不由肃然起敬,认认真真长长一揖:“多谢程兄。”
程时远摆摆手:“我也不只是为你,你自己小心吧。”
说完,便离开了。
慕远目送他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天元不明所以,有些惊惶:“程待诏是什么意思?有人要对老师不利吗?”
慕远却答非所问,很是高兴地样子,自语道:“这个时代的棋手,果然没有叫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