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欢欣过后,才开始考量溟灵帝君这般做的深意来。
他们原以为是溟灵帝君红鸾心动, 这般做是为了哄星君的开心,毕竟上一次的寿宴中,他们都知晓溟灵帝君有多宠爱这位男妃了。
现在却觉得帝君手段高超,这般利益置换定有什么关窍玄机,可他们苦苦思索不得。
溟灵宫中妃嫔得信,倒比这些宫外人都早一些,才好提前安排后路。
形影相随的绿怜妃及清嫔竟是头回生了矛盾,两人厮打起来,在宫侍慌忙阻拦下才分开。
绿怜妃被扯掉一只簪子,衣裳散乱。她近来身体不大好,只动了肝火,脸色都苍白的像随时会惊厥过去。但清嫔更为凄惨点,脸上印着清晰掌印,雪白的面颊浮起一层红肿,看着狼狈。
身旁知事的宫女,这时便已经来扶着清嫔了。
清嫔吐息略微急促,她手扶在宫女的手上,又喘了两下,带着红肿面庞和眼中的恨意道:“……我是绝不会回去的。随姐姐怎么想,今后我身处溟灵,隋国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溟灵来罢?”
你还要庆幸,这一遭下来,救了你的命。
清嫔带着一点厌恶之意。
像清嫔这般不愿回母国的妃子,竟也不占小数。
在大多数人都犹豫离开后去哪的时刻,皎莲妃却十分痛苦。
她有难以放下的男子。
——不是那位帝君。
毕竟是来自于大连的皇女,自小受父兄宠爱,也天生带着股离经叛道的意气,不甘就此离去。
于是当真让皎莲妃寻到了转机,潜进了灵台殿当中。
路线图她早在心中默记过千遍,身边也不敢带人,披着一层斗篷掩住身形匆匆行走。
大致也是上天垂怜,连皎莲妃也发觉,她今日运气好得过分,一路上连一个巡逻侍卫都没碰见。
仿佛对她的鼓励一般。
皎莲妃出行时已是夜色极深,便是习惯晚睡练剑的霁摘星,此时也歇下了。
他身边是不要宫侍起夜伺候的,寝宫外竟也无人看着。
霁摘星睡得不算太熟,何况皎莲妃虽然有粗略武功,但的确也不算太高明。脚步和纱帘浮动的声响,一下便惊醒了霁摘星。
——这是一个女子的脚步声。
十分轻缓,但步履略沉,不会武功。
霁摘星已经睁开眼了,便听那床榻边的女子,轻轻喊了一声“星君”。
霁摘星微微错愕,从床榻起身,坐起来了。
他此时合着严整的白色中衣,装束并不算太失礼,只是黑发有些许乱了。神色些许复杂,霁摘星仍是轻声地道:“娘娘。”
皎莲妃其实没想到他会醒的这么快,吓了一跳,又觉得今天的一切,的确是顺利极了——
她的目力并不算太好,此时勉强地适应着屋内的黑暗,自然也看不见霁摘星的样貌,只见那团深色的身形似乎坐了起来,想要去点灯。
她连忙便按住了霁摘星,些许慌张:“不能亮灯,不好被人发觉。”
“……”他们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好叫人发现。
霁摘星轻叹了声,也没有问眼前的宫妃是如何进来的,只轻声道:“娘娘来找臣,是有什么事呢?”
皎莲妃似乎被这种温和的语气安慰了许多,因为做出这种滔天的大胆行径而急速跳动的心,也勉强稳定了下来。
忽然便觉有几分害怕与委屈。
皎莲妃道:“不知你听说没有,陛下要遣散六宫,我们这群宫妃,也要被放归了。”
霁摘星忽然间不知说什么好,低低应了一声。
而就是这样的一声,又像给了皎莲妃莫名的勇气般,她问道:“星君,你愿不愿与我走?”
美人娇艳的眼尾,微微有些晕红,在夜色之中,惹人怜爱。
“我、我喜欢你。”
霁摘星叹了口气。
大概因为之前隐约有猜想,此时也不算太讶异。
原本心慕帝君的皎莲妃,却是转了性。
这一声叹息让皎莲妃慌乱起来,她修长的手指将霁摘星的衣袖捏得更稳,慌张地保证:“你可以做我的驸马。星君在大连的待遇,也绝不会比在溟灵中低,父兄都极为宠我,他们也会很喜欢星君……”
她慌乱无措:“我一生一世只会有一个丈夫,我希望你也可以……”
“娘娘。”他打断了皎莲妃,依旧温情地说道,与他平时的温柔,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可以。”
这句话一下子让皎莲妃的心,凉到了谷底。
她勉强咬了咬唇,虽是极坏的脾气,这个时候也没有发火,显得可怜极了:“为什么呢?你是害怕吗,害怕溟灵的王会来抓你?”
“不是的。”霁摘星微微俯下了身,是和皎莲妃视线平行的角度。
他说:“是因为我喜欢陛下。”
“和娘娘的心情,是一般无二的。”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愿用这样的方式来伤害一个女孩子的心。
皎莲妃沉默了许久,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再去哀求别人,颇为傲慢地仰了仰头。黑暗之中,她隐约能看见霁摘星的肤骨,白的有些夺眼。
“那你能亲我一下吗?”她最后抬起头道,霁摘星看见她朦胧的一双眼,微微发红。皎莲妃挣扎地道:“脸上也可以,就一下。”
霁摘星微顿,最后他伸出手,用冰凉柔软的指腹在眼前女子的眉心上点了一下,像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
他依旧很温柔地道:“对不起。”
于是女子的泪最终落下来,冰凉地覆在脸上。她毫无知觉地倔强道:“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又没做错什么事。”
就像她来时那般,皎莲妃无声的离去。她运气很好,这一路上依旧没碰上什么人。
翌日,霁摘星惯常与盛重灵一起用膳。
少年喝完匙中最后一点奶粥,忽然道:“陛下。”
“嗯?”今日似从晨起时便心情极好的盛重灵回道。
“是您让皎莲妃进来的么?”
“……”盛重灵神色平静,“什么皎莲妃?”
听到他这般询问,霁摘星便又低下头去:“没什么。”
结果倒是盛重灵心中难耐,一等坐到早膳结束之后,面不红心不跳地问道:“你发现了?”
霁摘星一脸好笑的看着他。
盛重灵低下头去,忽而沉声问道:“星君是发觉孤在那,才那般说?”
霁摘星没有思考多久便道:“不是。”
“陛下在不在,我都会那样回复。”
于是盛重灵再一次心满意足起来,冰冷的面容都似含着点笑意。
他又听霁摘星忽然问:“那么陛下,遣散六宫一事也是真?”
“自然。”
“陛下要想好了。”霁摘星叹息道,“如今为臣遣散一次,便不能再为旁人遣散第二次了。”
盛重灵:“……?”
第161章 暴君今日仍未废后(三十五)
今年盛夏的宫宴, 虽规格未变,却也冷清许多——谁叫遣散三宫六院后,便只剩一名主子了。
霁摘星提前去歇息,夏宴便先散了场。
虽是苦夏, 却也不算太难熬。殿中四处都堆着凿出来的大块冰块, 将炎炎夏日抵御在外,皇宫中的建筑又颇为特殊, 宫侍们将垂帘换成轻纱, 风吹拂而来便穿堂而过, 带着些微凉意, 清爽湿润。
尤其霁摘星运转内力, 诵背内功心法时, 便将热意又隔出去一层。他天性体寒,便是在这个时节练完剑, 也少有出汗。反而皮肤温凉, 盛重灵摸了几次都皱眉, 悄悄让宫侍在霁摘星就寝时, 将那些冰块带出去一些, 换做内侍来给他打扇, 以免着了凉。
霁摘星还是不习惯睡时,有人在身旁伺候,让人下去了几次。
于是到最后, 便是溟灵的君王守在霁摘星身旁,轻轻给他摇扇了。
霁摘星:“……”
更睡不着。
他无奈地移开一点位置, 含糊地道:“陛下,和臣一并歇息吧。”
那盏鲛油灯的光芒明灭不定,风一吹便熄灭。黑暗当中, 盛重灵的声音有些许喑哑。
“好。”
他道。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霁摘星又搬回了栖星殿中。
——绝不是盛重灵忽然间叫那些老古板们教导开了窍,意识到一个男妃住在帝王居所中于礼不合,而有所收敛。
或许说盛重灵也总算守了一次礼,只是不是那些礼部大臣们战战兢兢上的折子上的礼,而是古礼。册立君后前,帝君与君后需半月不得见面,只在册立前夕,需合饮一杯合卺酒。
虽溟灵之中无人能对帝君置咄,但这到底代表一种美好意向,据传这般才能恩爱携手到老。盛重灵不信鬼神,偏轮到这种事上,却又紧张起来,期望尽善尽美。
盛重灵又对自己的自制力极有自知之明,与霁摘星相商过后,少年便又搬回了栖星宫,定好这半月之中,两人不会见面。
栖星宫中的宫侍已彻底换过一遍了。
以往跟着服侍那些娘娘妃嫔的宫女内侍皆成了闲人,挑了些顶尖听话的,调来栖星宫伺候这唯一的主子。
只霁摘星以往用惯的身边人,却是没怎么变的,尤其是霁摘星从“母国”带来的几名宫侍,总归地位不同。
那几名小太监做了总管,而唯一的婢女结彩,也已长成娇俏的少女,地位水涨船高,成了最年轻的掌事女官。
谁都知晓,她曾贴身服侍过星君,是星君自大梁带来的婢女,不知惹来多少艳羡。
结彩也曾因此骄傲过,相比以往的战战兢兢,对女官的惧怕怯怯,她如今应当十分满足才是。
只是随时间益久,少女怀情,她见着铜镜里愈见姣美的面庞,想到那些貌美的妃嫔们,都已经被逐出宫了。心中原本已经按捺下去的大胆念头,又重新萌生出来。
星君哪怕备受宠爱,可是他在这宫殿当中……却是没有过女人的。
也没有机会。
结彩好似生来便野心勃勃,有不同于旁人的胆量。何况这一次的野心当中,又还掺杂着她的真情实意。
星君的衣食住行,结彩当然沾不了手。但身为掌事女官,原还是星君身旁伺候的宫女,要安排自己偶尔去添茶点香,也并非难事。
·
霁摘星在栖星宫歇了几日。
他原本不怕热,更不贪凉,但或是膳房的补汤送得太勤,近日霁摘星总有些燥热,夜间歇下后尤甚。
最后只好让冰房又多凿了些冰摆上——以免帝君大半夜要跑来给他摇扇。
怕霁摘星待在宫中无趣,盛重灵寻了不少武功秘籍送到他案前,其中又以剑招秘籍居多。繁多数目与精妙程度成正比,一度让霁摘星怀疑盛重灵是去打劫了许多个江湖门派的藏书阁才能得来这样多的秘籍。
他翻看了几天,将秘籍都囫囵吞枣般地看过一遍,倒是一式也没开始细学,全权做“科普读物”看。
结彩将冰镇过的瓜果端上来,盘沿的碎冰散发着寒气,飘起轻烟来。见星君垂首,似在看书,她小心翼翼放下果盘,未曾打扰,只轻手轻脚地将香炉中的灰烬扫出来,又添上一支新香。
“不必点了,”霁摘星忽然道,“近来热得慌。结彩,你去将门窗推开,透点风进来。”
结彩点香的手微微一紧,那火灼在细腻的肤上。她抬头望去,星君的确是背对着她的,也不知如何听到的声响,只低声答:“是。”
这些天来她循着灵台殿那边姑姑的吩咐,加上心中气虚,一直没敢去看星君的眼睛。
平日也少有接触,偶尔才轮到她伺候。
这时结彩轻身去将门窗打开,夏日暑日的风被四处堆着的冰块消融不少,并不难捱,果真比先前凉爽一些。
临走前,结彩又将那支香给小心收拾,带走了。
果盘中的碎冰都已经融了大半,霁摘星合起书,走出书房之时,又多看了一眼香炉。
虽被小心清理过,里面却还残存了些香灰。
霁摘星沾了一些看过,确认没毒,也没什么令人成瘾的药物后,略有不解地皱了皱眉。
被养在青山派的小公子也没什么江湖经验,自然不知晓这世上除了害人的毒药外,还有些药物的效用,是不好言说的。
确认过没危险后,霁摘星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十五日一晃便过,有人心急如焚。
只明日便是册封君后的良辰,虽然盛重灵下诏下得令人猝不及防。但不碍礼部与钦天司将人力物力都运转起来,整日闲得无事可为的溟灵皇城也将盛事准备妥当。
而结彩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偏偏就挑定了在今夜行事。
“星君近来燥热得厉害,让奴送一些冰渍的青梅来。”遇见同为掌事的女官,结彩极平淡地说道。微微行礼后擦身走过,又听身旁人唤住她。
结彩微抿了抿唇。
“倒不要让星君殿下吃太多,以免伤了胃。”
“奴记住了。”
等进入殿寝当中,结彩又让扫洒宫人们退下——这借口倒是现成,霁摘星本也不习惯太多人伺候。
结彩将那盘冰渍的青梅放在桌面,取了一颗含在嘴中,向西厢那处的浴池中走去。
星君每每到这个点,是要沐浴的。
结彩见到那冒着热气烟雾的汤池,被热气一冲面,心中有些冷静下来,但她已经这般大胆,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脱下外衫,只留一件轻薄里衣。结彩将黑发散开,带着水汽贴在背上。足踝伸进了浴池当中,嬉弄着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