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的苏河洲在晚饭时间遇见了一个人,季路言的母亲。抛开季路言来说,苏河洲很喜欢这位优雅又温暖的女性,如今他对季路言的心态有所转变,这就使得他在面对这位女士的时候,心情微妙起来。
路露是来送爱心汤的,她有苏河洲的排班表,还有自家儿子那雷达似的眼睛盯着,想要错过“献爱心”的机会都难。见苏河洲快步上前和自己主动攀谈,路露有些受宠若惊,但她很快便觉得这并不奇怪——这孩子已经被她拿下了!
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文能提笔写养生秘方,武能一嗓子让糟老头子闭嘴,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有能容纳男儿媳的博大胸襟!如此优秀的新时代女性,谁能抗拒?这样的准婆婆哪家闺……哪家孩子不向往?
要不说母子连心呢,路露和季路言的思维方式总是惊人的相似,是以,她完全理解苏河洲今日的变化。未来儿媳妇都主动示好了,她这个做婆婆的怎么也得更加关怀备至才行,路露这么想着,便一捂心口,皱起了眉头。
“阿姨,你怎么了?”苏河洲立刻上前搀扶,急切道。
“没事,我低血糖犯了,”路露拍了拍胸口,“老毛病了……”
苏河洲的眉毛欲扬先抑,善意“提醒”道:“阿姨,那您头晕吗?”
路露抓着苏河洲手臂的手指一缩,另一只手行云流水地从胸口移到了太阳穴,缓缓倒:“也有些晕……”
苏河洲:“您没带糖吧?要不我先带您吃点东西去?”
“那可太好了!”路露抓着苏河洲的手臂转身就走,“你们东楼一楼那有个餐厅,我们就去那吧,近便。”
苏河洲垂下头应了一声,同时,隐藏起的唇角动了动,像是要笑的样子。他心说:季路言连亲妈都拉下场,也是费心了,那么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正好……
路露看着儿媳妇忙前忙后地给她买饭,心里对苏河洲的好感度再次提升,与此同时,对自家糟老头子的负罪感也快归零了。她认为自己是个活得通透的人,险些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生惨剧后,她的要求不多了,儿子是自己生的没错,但他的人生该是他自己的,子女都不后悔的事情,做爹妈的只管在远处挥手送别、祝福,在他们回来的时候张开怀抱就好。
只是这一感性,路露一时就找不出一句合适的开场白,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写着“不说话吗?你先说吧。”
苏河洲本就有话要“说”,太极打了两圈也就点到即止了,他语气十分官方,客气而又有距离感,仿佛只是和病患家属交代几句医嘱,“阿姨,您儿子回家以后有什么不适应的吗?虽然他的恢复可以说是奇迹一样的速度,但作为家属还是不能大意,患者平日里不宜过度劳累,尤其该避免体力劳动,这一点还需要阿姨您多上心盯着点,”他停了一下,补充道,“如果他要回来复诊,您告诉我一声,我可以安排。”苏河洲抱着保温桶,拿捏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毕竟,我都欠了您三个保温桶了。”
他心说:季路言根本就没回家,顶着个破脑袋又是喝酒,又是和那大蛤/蟆……和他……重体力劳动,再奇迹的恢复,怕是也离复诊不远了!
路露不知道两个人已经见过,更不知道苏河洲在套话,只是有一说一,顺带想方设法给自家儿子植入广告:“谢谢你的关心啊小苏,我们言言听见了一定会很开……很感动!他一直跟我夸你,说你医者仁心,对待病患像家人一样温暖呢!他这一出院,就有小朗看着,”路露本着对季路言不褒不贬的态度,敛去笑意继续说,“说不来也不怕你笑话,那俩孩子以前玩起来一个赛一个的混蛋,但自打言言出事后,两个人的态度都有所转变,就拿现在来说,小朗一切都让着言言,以前两个人还能拌句嘴,闹着打一架,现在是不会了,言言他心里也有数,不会胡来了。”
路露心想:小苏啊,你看,不说有个伴儿,就是有个玩伴、伙伴也是件挺好的事,是不?人这一辈子不能太独了,不然不提生死攸关,就是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都没个关心的人,那得多难受?你若是接受了我儿子,以后进了我们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路露这头都快把自己感动哭了,突然,“啪”的一声响起。她抬眼望去,只见苏河洲手中的筷子成了两截,然后就听见苏河洲古井无波的声线道:“抱歉阿姨,说了很多次了,一次性餐具既不环保,质量也不好,医院后勤也不知怎么搞的,一直不换。”
小朗?一切让着季路言?季路言不会胡来?呵……苏河洲心中在杜风朗和季路言之间做了短暂的抉择,最终把杜风朗那只大蛤/蟆精当成手中的筷子给折了。那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但在此刻,他觉得还不够解气——大蛤/蟆道行颇深,连季路言的母亲都收买了。这黑心烂肺的东西又是带人喝酒,又是给人找了群鸭子,不仅如此,还、还……还玩得内裤满屋飞!简直轻薄无行,恬不知耻!季路言的眼睛很有问题,那么个奶里奶气的东西有什么好?!
路露暗中按了按自己手中的筷子,发现坚硬无比,暗忖道:拿手术刀的医生和颠大勺的厨子都是人不可貌相啊,这样看来,男儿媳也是有好处的,若是遇到些社会不和谐因素,言言打架那功夫……小苏还能护护他。
只是路露刚有这种想法,她就立刻为自己感到不耻——怎么能这样对儿媳妇呢?她这个婆婆做得有失公道。
苏河洲酝酿好情绪,继续官方客套:“‘小朗’人真是不错,之前在医院也见过几面,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有这么个‘朋友’、‘知己’,还真是……‘令人羡慕’。”
路露总觉得自己听出了好几个关键词,但她根本没想到那方面去,听闻小苏医生羡慕这种有朋友知己的生活,她登时觉得自己“爱的引导”起了作用,于是更加兴致勃勃地说:“那可不是嘛,有时候我这个做妈的都羡慕那俩孩子的亲密劲儿!他俩啊,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好,”说到这里,路露压低了声音,以手掩嘴,笑眯眯地问:“唉,小苏,我这还有他俩光屁股的照片,你看不?这可是我们言言的黑历史,我给你看了你可别跟他说啊。”
按照她的理解,处对象就要互相了解,既然自己儿子不争气不能入人家的眼,她这个妈就越俎代庖一次,先自黑,然后以一个轻松愉悦的氛围切入正题,最终梳理出季路言的成长史中比较光辉的一面,让“季路言”这个“品牌”在苏医生心中有了认知度的时候,拔一拔好感度,这也是她这些年玩票做生意的一点心得了。
只是路露的心理活动还没勾勒完整,只听“啪”的一声——苏河洲的筷子又断了。
“……这批次的筷子有严重的质量问题,”苏河洲解释说,继而做出闲话家常的姿态来,“听起来,你们两家关系挺好的,真好。”
路露拿过保温桶,从里面取出一套不锈钢餐具,慈祥关爱地塞到苏河洲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杜风朗:“我后背发冷,有谁在念叨我?”
谢谢,鞠躬。
☆、云台一梦醒19
路露示意苏河洲,换不锈钢的餐具继续吃饭,筷子老断,看着挺危险的。苏河洲的嘴唇微微抖了一下,心里担忧道,一会儿再听到杜风朗的风吹草动,该断的还得断。
只听路露温情脉脉地说起了往事:“大家虽然都是海城人,但我们两家以前不认识的,说来也巧,我怀上言言那会儿,每次产检都能遇到小朗他妈妈,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小朗妈是个性子很爽利的女人,做饭也好吃,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好了,怀孕的时间差不多,那会儿还开过玩笑说结娃娃亲。”路露低头笑了一声,有些感怀,也有些动容,是一个母亲回忆起最初为人母的那种独有的、带着羞涩忐忑的幸福,她继续说:“哪知道两家都生了个小子,这亲事啊,是没戏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本来就只是顺嘴一提的事情,可谁知道言言他……”路露看了一眼苏河洲,那眼神里带着几分躲闪,类似心虚的样子。
她心中怅然:哪知道自己那个混账儿子突然给她找了个男儿媳?这件事追本溯源,怕不是自己当年埋下的祸根?娃娃亲就给定调子了,唉……还好刚刚没有一顺嘴把儿子的心思戳破,小苏定然还没有心里准备,别把人给吓着。
谁知道?谁知道什么?知道两家人如今亲上加亲了?苏河洲越听越是觉得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现下若是给他两根烧火棍,他都能掰折了!
见小苏医生只是安静地喝汤,路露心里没了底,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儿子推销出去,她觉得有些任重而道远。说起来,下午突然接到了儿子的电话,说自己被苏医生下了“禁足令”,四天都不能接近对方,所以才有了她这一出“曲线救国”。
路露理了理头发,看向苏河洲又起了新话题:“小苏啊,阿姨其实也挺羡慕你的。”
“嗯?”苏河洲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坐直了,那模样俨然是一副女婿第一次上门的矜持内敛,还有一丝局促不安萦绕其间。
路露:“我儿子前些日子的一些做法,影响到你的工作了吧?听他说你给他下了禁足令,说是好几天都不能来打扰你……你不知道,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回这么听话。他那人越是不让做什么,越是要做什么,这回还真是意外。以前,就算是我们家老季把房门拿板子钉起来,他都能长翅膀飞了,可你说也真是奇怪哈,他怎么就那么听你的呢?”
路露打量了一下苏河洲,见对方听得认真,于是添油加醋道:“阿姨的意思是,希望你们年轻人之间互相走动走动,你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板板整整的好苗子,各方面都是让人省心的,所以阿姨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帮阿姨管管他,有你督促着,我们就放心了。”
见对方突然一笑,路露也分不清,这个笑是小苏医生觉得她在开玩笑还是默许她的提议,她姑且当作后者,“小苏啊,阿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哈,生子肖父,这季家的男人呢,也许有点儿小毛病,但定了心以后那都是个专情的主,我们老季就是个典型惧内的。当然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表达,言言他愿意听你的话,就说明他愿意让你治着他,这是一种……唉,对,是他尊重你,信任你,是,就是这样!所以,我看你们年龄也相仿,同龄人嘛,一来二去的话题也就多了,说句冒昧的话,阿姨也是拿你当自己孩子看,就觉得和你亲,所以嘛,嗳,大家处着处着,不就跟一家人似的?家里人多了也热闹是不?你看,小朗算一个,你也算一个,以后就是搞搞家庭聚会,也是天南海北一家亲,对吧?”
苏河洲:“!”
他可不可以这么理解——豪门大少找了个绣花枕头一样的偏房,这个绣花枕头品行不端,为人放浪,但碍于两家的交情,所以少爷的母亲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但又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越带越歪,所以想要找一个能持家的、严肃的正室,一则打压绣花枕头的气焰,二则以正家风?
那就抱歉了,苏河洲心道,他要的可不是什么大少爷,他要的,是个能暖床的……正妻!哪怕这个人以前犯过错,但只要成了他的“正妻”,那就是唯一,各方面的唯一!
“这件事,”苏河洲垂眸一笑,“怕是有些难度。他可能不需要我这样严肃刻板的人,这么大的人了,都不喜欢让人管束的,知己贵精不贵多,有一个‘小朗’已经够了,不离不弃的感情,很是动人,我自愧不如。”
“那不一样!”路露提高了声音,随后意识到失态,又缓声说道:“小苏啊,你是不知道,小朗他总是要成家的,到时候……”到时候,杜家儿孙满堂,我季家……没有孙,多了个儿子,也挺好、挺好。可前提是你得答应他啊,那混小子吃了秤砣,这辈子就只要你一个人,那杜风朗再要好,也不能是跟他一辈子的人啊!
路露心里不是滋味,一面祝福儿子,一面心疼自己做不了奶奶,那神色像是被大风吹过的烛火,拼命地和大风抗争着,却最终渐渐走向熄灭。
苏河洲放在膝盖上的手,狠狠攥住了自己的裤子。季路言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杜风朗总有一天要成家?那季路言怎么办?一个奶里奶气的“钙奶片”哪来的自信骗人感情?简直岂有此理!这只大蛤/蟆又奶又婊,简直刷新三观底线!!!
苏河洲松开裤子,仿佛随手扫了扫裤子上不平处,就能扫平心里的不平。他一脸真诚道:“阿姨,您做的汤味道真好,我有个不情之请……”他看向路露,眼神忽而变得清澈无辜,这让本就先入为主的路露心都碎成了蛛网——勉强还撑着个形状,但处处跑风漏气。
只听苏河洲继续谨慎小心地询问:“喝了几次就再也忘不掉这味道了,可我也不能一直这样麻烦您,我想跟您学煲汤,不知道……您方便吗?”
“傻孩子!”路露故作严肃,将“色厉内荏”演绎得淋漓尽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愿意喝我这口汤,我高兴还来不及,只要我还能拿得动锅,就一直给你做!当然,你若是想学,随时欢迎你来家里,你就拿季家当做自己家,跟我见外做什么!”
“阿姨,您这……”苏河洲欲言又止,他心里是真感动,但也生出了些许“探囊取物,手到擒来”的扭曲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