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人适可而止,有人骑虎难下,发觉自己即将成为下一个被声讨的对象,中年妇女一声吆喝,冲着季路言撞了过去……
与此同时,季路言看到一脸阴沉的苏河洲冲了过来。
苏河洲挤着挤着突然觉得气氛不对,他推开最后几个人,看到的便是季路言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整个人压在身前的敦实男人身上,声音委屈虚弱,“你们以多欺少,我才出院……你们是想让我做鬼托梦吗!”
就在前一刻,季路言“大意”失察向自己冲过来的妇女,侧腰生生挨了一记重创,他身子一歪,不偏不倚地后脑撞墙,那浓缩李逵身材的妇女,如风火轮一般冲来,季路言觉得自己像是去奔牛节上寸了一回。见他疼得额间渗出冷汗,眼看站立都成问题,只能借力挂在人墩子身上,苏河洲像是瞬间失去了血液,周身冰冷。他一手挥开那发颤的人形墩子,一手将季路言稳稳接住,只见季路言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然后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四下惊叫,有人大喊一声“出人命啦”,众人立刻作鸟兽散,仿佛这口人血馒头没吃上,自己只是个无辜的过路人而已。
苏河洲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什么是魂飞魄散,他看着季路言的脸,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缓缓蹲下,将人半抱在怀中,伸手要去翻开季路言的眼皮检查,然而他却突然收手了。
一个晕倒的人,会脸红?还盈盈绕绕地兵分两路,上红耳朵,下红到脖颈?一个晕倒的人会反重力科学地往“地势较高”的位置滑动,一直滚到他胸口?苏河洲眼角迅速抽了两下,心跳却渐渐平静下来,好像比平时还要慢一些——慢一点,仔细咂摸这个混子似的泼皮无赖,意欲为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季家少爷晕死在自己店里”这件事,几乎把老板吓得要跪地求饶。然而任凭周围的人来来往往,那二人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结界之中,一个半抱着人一动不动地打坐参禅,一个安然入睡,若不是两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生硬,这场景绝对算得上唯美。
季路言“苏醒”了,他实在撑不住了,心里从激动到怀疑,轮番折磨下,他装不下去了。苏河洲什么意思?他都晕倒了,不担心吗?不抱着他冲向医院,然后再发生点什么吗?或者带他去开房啊,时间一到他自然会醒,醒来求个安慰什么的,台阶一给,水到渠成……都是送到嘴边的珍馐玉馔了,苏河洲居然无动于衷?不都“一裤定情”了吗?
“醒了?”苏河洲漠然问到。
“……啊,”季路言效仿着起床时候的样子,眼皮发沉,声音暗哑道,“疼……”这倒不是假话,他腰疼,头倒是没事。
苏河洲:“哦,你没什么大碍,今天这饭也不用吃了,你给……那个杜什么的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去吧,该好好休息。”
“不!”季路言一顿,觉得自己的语气太有力道,立刻软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他不知道在哪儿浪呢,找他干嘛,我……头晕。”
苏河洲心口一震,有一丝类似舒爽的情绪欲要破冰而出——难道那两人闹别扭了?他沉默了片刻,又说:“头晕回家休息两天就好了。”只要回家,不住酒店,难不成那杜风朗还能追去人家家里去睡?他心中盘算着,兀自摸出手机,一个电话拨通了备注为“路阿姨”的号码。
季路言余光一瞟,心里暗骂“傻逼”。苏河洲这个人狗劲儿怎么那么足?怎么那么不上道?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妈的行为,和老师要开除学生,通知家长把人拎走不是一个道理?这是要给他“退”了呀……
可是“苏老师”,不是每家家长都听劝的!
季路言半眯着眼睛,明里装病,暗中观察。
电话没响两声就接通了,那头路露的声音虽然模糊,但犹如喜迎新春般热情与激动,余音绕梁。这时,季路言听见苏河洲说:“阿姨,季路言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先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您看您方便去医院一趟吗?”
“啊?!”路露惊呼一声,短暂沉默后,更高一浪的惊呼响起:“你们……在一起呀?”她心道:嚯,臭小子动作挺快,这就约会了?只是怎么着就身体不舒服了?该不会……
路露压着要飘远的心脏,小心求证:“他,言言他,他哪里不舒服了?”
苏河洲把人贴墙放好,保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他说他头晕。”
“哦哦哦……”路露拍着胸口,竟生出了“还好是头不舒服”的阿Q精神,她心说还好不是别的地方,但一往下了想,她就止不住地扶额拍胸。螺丝是要拧螺帽的,这硬凑上一对螺丝,怎么拧都是顶的,谁拧谁都奇怪的很,“不舒服”是必然的!路露心里一沉再沉,一时忘了自己还在打电话。
“喂,路阿姨,您还在听吗?”苏河洲凝眉,不知电话那头突然沉默是怎么了,季路言凑了过来,对着电话飞快撂下一句:“妈,你忙你的吧,我哪儿不舒服就看医生,您别操心我,照顾好自己啊。”
说罢他继续贴墙,仿佛刚才那一顿操作是他“回光返照”的表现。路露立刻心有灵犀——她儿子这是在钓鱼呢!潜台词就是让她别瞎操心,那正好,她还得找个空缓缓这俩螺丝“对冲”的刺激。于是苏河洲便听见了路露不慌不忙地说:“小苏啊,他不舒服该看病就让他自己去吧,只要能动总不能把自己折腾没命吧?我去能干什么啊,我又不是医生,他真有个什么毛病,这不耽误事吗?唉,这不正好你在旁边嘛,你看着办吧,他这条命也是你捡回来的,要真有个什么毛病,你连病例都不用看了,是吧?”
苏河洲觉得自己有些不太理解季路言的母亲,但同时又有些大胆的猜测,他略有犹疑道:“那我,带他去医院检查,确定没事后,再送他回去?”
“还送回来干嘛?”路露说,“医院要是有空位就让他多住两天,不方便的话,就找个酒店给他扔下,回头我给小朗说说去看他。唉……那孩子爱玩儿也不一定有空,算了,就让言言自己先将就几天吧,我最近忙,都不在海城,”路露一合计,这谎扯得太蹩脚,妈不在爹总在,偌大一个季家,七大姑八大姨一箩筐,随便找一个还不能接季路言回来了?若是这样,那臭小子抛出去的饵,岂不是还没等鱼儿上钩就白搭了?她心里默念着:对不住了小苏,你们成不成,总要先试试嘛,不然于我儿子是越挫越勇,于你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么,老季,我也对不住你了,我实在想不出好法子,最近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我套用一下,就一下!
“那个小苏,我拿你当自己人也不怕家丑外扬,阿姨最近……”路露在脑中迅速检索剧中角色的情绪,瞬间入戏道:“我和季明德在闹离婚,最近家里全乱套了,我……我实在没那个心思,你当帮帮阿姨,照顾一下言言,这事儿我瞒着他呢,他要是回来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加重病情,所以阿姨拜托你,千万别让他回来啊,”路露啜泣了两声,忍着声泪俱下的悲楚,哽咽着故作坚强道:“阿姨先谢谢你了,小苏,让你见笑了,给你添麻烦了,言言就交给你了,我……我……呜呜……抱歉,我先挂了!”
苏河洲:“!”
孱弱的季路言往苏河洲的肩上一倒,喘气道:“我妈说什么了?”
苏河洲还在路女士给出的海量信息中迷茫,一时不察肩上多了颗脑袋。
他心想:梦里那个亦真亦假的黑袍男人不是说季路言是天命好运吗?这难道是气运用尽了?先有遇人不淑,后遭他人非议,现在又突缝家庭变故……人间没个安排处,季路言好生可怜!
没毛病去医院住着也不合适,送去酒店就等同于把他再往火坑里推——那个杜风朗就不是个好东西,朝三暮四,放/荡/淫/乱。然而,他有家还不能回。苏河洲心想,那么只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一脉相承的母子
☆、云台一梦醒23
直到离家还有两个红绿灯的时候,苏河洲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怕是被人“骗”了。今天一白天他拿着《资治通鉴》,手里却翻到季路言五年前的朋友圈。里面说,他母亲最爱吃少陵路的老字号蟹粉小笼,而今早的海城热闻里,分明有季明德的报道——披星戴月地下了飞机,天不亮就和少陵路的一群老街坊一起排队,等老店出笼的热乎包子。
离婚?那为什么老街坊被采访的时候,会感慨万千地说:“季老板做那么大生意,忙得脚不沾地还比我们这些人会疼老婆呀,老婆一句话指东就不往西,所以说疼老婆的男人都会走好运的,是要赚大钱的咯!”
先暂时放下那些灯红酒绿的朋友圈内容,就冲这对母子根本经不起推敲的演技……
苏河洲的嘴角拉成了一条犀利的直线,仿佛一支要一箭双雕的利箭,在暗处微微指向了那个在副驾上装病的男人。他心想,既然大的非要把人往外送,小的又主动送上门,这出强买强卖的戏,他怎么也得配合着演完。
季路言一进门,灯亮的瞬间,他差点没变成一只咆哮出声!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和他们做亲兄弟那会儿苏河洲买的那套,布局一模一样!就连沙发,家具都一样!!!
但也很不一样——苏河洲不怕黑了,整个屋子里透露出一股黑沉沉的压抑,没有一点让人回家的放松和惬意,反而更加沉重。每一扇门窗都是紧锁着的,没有一点亮色、没有一点生气,甚至连空气都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这不能算作家,季路言心想,这间房子简直可以用“缺斤少两”来形容。没有电视的电视机柜显得格外苍凉,空无一物的陈列架显得可怜无助。他好不容易向前走了几步,侧头透过玻璃门,看见那厨房里倒是有些现代社会的模样,可那一马平川的灶台上,唯一能证明这不是一间样板间的,大概就是烧水壶边上摆了半瓶矿泉水了。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很多,季路言不敢再看。每看一眼,他就会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刚做过拉皮手术,又疼又紧。一个精神世界无欲无求近乎一贫如洗的人,只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拥有过。
没人爱他,所以他不会爱人,因此拒绝了靠近。季路言哪里还有心思翻院长女儿这本旧账?“爱的奉献”已然成了他终身理想,并形成了若干五年计划,三年章程,一年业绩,以及每日的细则。
苏河洲哪里知道,对方从一进门就构思出了两个人未来生活的美好蓝图,他只知道和季路言单独相处的时候,会比和其他人要自在许多,尤其是在确定了要把这人“捆起来、关起来”的想法之后。
“你饿不饿?”苏河洲丝毫没有待客的客气,兀自走到沙发前坐下,从茶几上拿起烟盒往嘴里抖了一支香烟,点着火吸了一口,拿出手机慢条斯理地划拉,“我点外卖,你吃什么?”
他看也没看还呆站在原地的季路言,那语气就好比惹上了什么麻烦事似的,有些“爱说不说,不说拉倒”的意思。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季路言答,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般从苏河洲面前经过,顺手从他嘴里扯出了烟,往自己嘴里一塞。在苏河洲注视下,季路言两口吸完了烟,眉头拧成了一团麻线,抱怨着:“与其抽二手烟,我还不如尝个鲜。”说完他走向阳台,把窗户都打开通风。
苏河洲不悦道:“喂,你刚才……挺不拿自己当外人。”
季路言简直要气笑了,转身看向苏河洲,眯起了眼睛。心里骂道:且不说之前穿越的时候,你对我做了不是人的事儿,就说眼下,你他妈裤衩儿都留我枕头边上了,还跟我外人?您可是也没见外过啊!
他快步走了回来,在苏河洲面前突然俯身,一手撑在苏河洲身侧的沙发上,唇擦过苏河洲的耳朵,低笑道:“我喜欢你,追求你,迟早要和你成一家人,要分内外也不是这么分的,我们要分的是……体内、体……”
“不装病了?”苏河洲充耳不闻,突然抬手,像搓狗头一样摸了摸季路言的后脑,可他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知道为什么我明知你在装病,还带你回家吗?”说话间,他手指骤然一紧,不轻不重,却是态度果决地拽着对方的头发往后一拉——距离感还是要保持好的,杜风朗的账还没清。
季路言险些脱口而出“喜欢我,馋我身子呗”几个触景生情的字,但随着被撞破心思的尴尬艰难坡起,骤然猛降,他索性再度伸长了脖子,咬住了苏河洲的耳朵,低吟道:“文能和你诗词歌赋,武能和你策马奔腾,居家旅行的人间精品,谁不想要?可我只跟我想要的人走……”
苏河洲的心里潮热不已,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但他风平浪静地推开季路言,起身走到一侧,冷然看向季路言道:“我去洗澡,一会儿外卖送来了你接一下,我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既然这里是我家,我不希望你的存在影响到我的生活。”
“哦。”季路言撇了撇嘴,心说月黑风高的,都把人带家里来了,他又不是空气,怎么能不“影响”?何况明知他是在装病,苏河洲还邀约他一同回家,这招欲情故纵真是低级。
苏河洲拿好换洗衣物进了洗手间,全程无视季路言。关上门,他仔仔细细地洗手,再慢条斯理地退下衣物,走进淋浴间的时候,他调整了蓬头的方向,蓬头对准玻璃门喷洒下来。他比平日的动作慢了许多,就像是彻底放松了一般,突然有了大把精力可以看时间过得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