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顺着苏河洲的前额而下,浓密的睫毛被流水压了下来,恰好遮住了他一直睁着的眼睛——他在看卫生间门口,门底缝隙里有一道黑影在门外来回游走。
终于,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季路言十万火急地喊:“河洲啊,人有三急,你开门,我得进来!”
苏河洲仿佛没有听见,把蓬头换了个方向,水雾这才有机会熏染了玻璃,隔绝视线。他随意地甩了无数泡沫在门上,侧过身去在墙上按了按,浴室内原本微弱的音乐声,大了几分。就在这时,门锁一动,季路言冲了进来,并时他疑惑道:“唉?我说你怎么不锁门?”
他话没说完,立刻放低了声音。怪不得他敲门苏河洲听不见呢,水声加着音乐声,还有半拉隔断挡着,至于不锁门,大概是独居久了的缘故。季路言假意上厕所,站直的身子不断后仰,一双火眼晶晶钻进了隔断尚未护卫住的地方,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除了一个雾里看花的身影,一切都瞧不真切,不过这种犹抱琵琶的滋味更是引人入胜。
正在这时,水流声突然止住,淋浴间的玻璃门一阵滑动,就见苏河洲扯过浴巾擦拭着身上的水渍。季路言怀疑是自己眼花,他就看见一条毛巾,苏河洲动作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他竟生生错过了大好风光!苏河洲裹着浴巾走了两步,突然抬头紧皱眉头不悦道:“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进来的?”
季路言拉开拉链,一脸理直气壮,“谁让你自己不锁门?人有三急忍不得!”
苏河洲绷直了唇角转身走向洗手台,拿出电吹风旁若无人地吹着头发,嗡嗡声响了片刻,突然一静,他看着镜子,漠然道:“你要是半天都出不来,挂个男科去看看?”
季路言背影一颤,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我需要挂男科?我有没有问题,你难道……”
“我难道什么?”苏河洲转过身,走到季路言身后,垂眸一看,轻笑:“有些东西不是看着精神饱满就代表没有问题,还是查查吧?”
季路言慌不择路地收了回去,脸色铁青,指着苏河洲,“你!你说什么呢!”
“说什么?”苏河洲一摊手,无奈道:“说你‘涓滴不遗’怕是劳损过度了,趁年轻,最好是提早保养保养,哦,对了,里面还有一个卫生间,这几天你用那个就好。”他话音一顿,不无刻薄揶揄地又道:“顺便提醒你一句,这种‘难言之隐’不是我的专长,你就是让我看上几天几夜……我也说不出个治疗方案来。”
说罢,苏河洲拿上居家服开门而去。季路言羞愤郁结,但理亏的是他,他只能自我消化,心说,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他得爆发点儿什么和苏河洲“同归于尽”的东西来!
吃过晚餐,鉴于这个“家”实在找不出任何娱乐休闲的情趣来,季路言提议洗洗睡了,然后便目不转睛地看向苏河洲,眼睛里写着“我要穿你的衣,睡你的床”,再明显不过。
苏河洲有些诧异这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行事作风颇有些不讲究,仿佛习以为常般伸手就向他索要全套的换洗衣服,里里外外,哪怕是他穿过的也无妨。
季路言憋屈地套上了睡衣睡裤,亲手搓着自己的内裤——苏河洲不给他,他只能指望着手中这条原装货明天能晾干,这空唠唠的感觉实在有些让人有些奇异。然而当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苏河洲已经在沙发上半坐半躺了。
“你不睡床?”季路言走了过去问。
“就一张床,虽然你装病,但脑子到底受过伤,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该让你的。”苏河洲头也不抬,继续翻着那本《资治通鉴》。虽然这次没有拿反,但他依旧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引狼入室,带季路言回家实在算不得一个明智的行为——他的定力没自己想象的那般好,那人身上散着热气,带着潮意,远远地就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里。
此刻苏河洲的眼睛滚烫,若是抬头,眼里的血丝怕是可以用骇人来形容了。
“那我也不睡,”季路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往后挪了挪,从苏河洲的腿下挤出一块“自留地”。他抬手搭在苏河洲的膝盖上,放荡不羁地一掀眼皮,“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这位公子,不如我们……共话巴山夜雨时?”
“你别碰我,”苏河洲捏紧了手中的书,“我说了别打扰我。”
“碰一下怎么了?”季路言整个下巴搁在了苏河洲的膝盖上,目光如火地看着那“狗男人”。他伸出手压住了苏河洲手里的书,但这动作却让他几乎抱住了苏河洲的腿,还是在苏河洲屈膝的情况下。一时间,季路言有些浮想联翩,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做一个“扳手”更待何时?他抽出苏河洲手中的书,往茶几上随手一扔,两手环住苏河洲的双膝,笑着说:“看什么书啊,书有我好看?”
苏河洲不语,头垂得更低了,但他心里却悄然回了一句:“没有。”
季路言只当是当初的那只小兔子回来了,这还没做什么就先害臊了,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于是更加来劲。他不着痕迹地掰了掰小白兔子的膝盖,感到苏河洲在较劲。
所谓兵不恋战,季路言想,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路走,声东击西这一招此时用来甚好。
“河洲啊,你明天做什么?”季路言说着,突然一提声音,“唉?你扣子没扣好!”趁苏河洲一分神再一低头,他一刀劈山,鱼跃龙门般从对方膝间滑过,扑到了苏河洲胸口,并一手擒住了那人的衣襟。他笑得姹紫嫣红,道:“苏河洲,你喜欢我吧?你就是喜欢我,”季路言把玩着苏河洲的衣扣,突然将耳朵贴在了他的心口上,须臾后说,“听听,跳这么有力,是因为里头装着我;跳这么快不就是在想我?那我可得好好猜猜,我们河洲是在想我什么呢?”
“季路言!”苏河洲垂在沙发下的手紧握成拳,骨头发出“咯咯”声响。
“到!”季路言油盐不进地笑着。
苏河洲简直想不明白,这人成天笑个没完,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值得他高兴的事情?随时抖落成开屏孔雀,每分钟都在求偶,这算什么?他是不是对谁都这样?!
“季路言,你……你!”苏河洲差点咬到舌尖,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立起,如同蜿蜒山丘,他发现季路言这人简直得寸进尺的厉害。他忍无可忍,脑子里那些慢工细活、修枝剪芽的想法,被季路言蹭来蹭去地一拱火,全都一把火烧得荡然无存!
“心动就行动嘛,河洲……”季路言咬住衣扣,含糊道,“你哥我都舍己为人了,你还奉公守纪,人要都你这么圣贤,天下倒是太平了,可人生苦短,男人体力好的时候啊,就这么几年,不留下些轰轰烈烈的念想,老了靠什么回忆?”
“啪!”一颗扣子被季路言扯掉,他咬着放在自己手心,接着便是第二颗、第三颗……苏河洲扬起了脖颈,认命了——他认为季路言说的都对,但他害怕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也会轻而易举地离开。
他是要这个人的,那种得到了就是完完全全的拥有,他死也不会放手,对方就是死也别想离开!
苏河洲猛然一个翻身,扯过那张揉作一团的薄被,三两下把季路言捆成了木乃伊,在那人隔着被子的大呼小叫声中,他将人扛起,疾步走进了卧室。苏河洲抬腿把门踹上,胳膊肘一顶,把门锁紧,若不是手不得空,他恨不得把所有门窗都挨个检查一遍,将卧室变为密室,连蚊虫都休想飞出去一只。
季路言觉得自己要被苏河洲这个狗东西折腾出毛病,从不按照套路出牌,一惊一乍的谁受得住?他感到自己被扔在了床上,鼻尖都是苏河洲的气味,眼前却是一抹黑,他有些头晕,这回是真的——他被憋得快缺氧了。偏偏他还动不得,季路言感到背后动了动,不用多说,苏河洲狗到了新境界,居然给被子打结!季路言心中呜呼哀哉,心说就是玩捆绑,也不带再加窒息这一套,他没那癖好,他天生不羁爱自由。
突然间,他重获了一丝新鲜空气,季路言正要刺挠两句,谢谢苏河洲大发慈悲,只是还未等他寻到人,眼前就又是一黑!
“苏河洲,你他妈把我捆起来,给我戴眼罩是什么意思?!”季路言大喊,虽然激动,但还因为惜命而有些心慌。
“我不想看到你的眼睛。”苏河洲站在床尾,破败的衣襟遮不住胸膛,胸膛在剧烈起伏,而他的目光死咬着那个格外让人想要蹂/躏的人,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不想看到那双眼睛,一眼就会让人发狂,做出不理智行为的眼睛。
季路言张开的嘴突然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他捉摸不透苏河洲的想法,甚至隐约觉得自己看到了身为太子和青玉白龙时的苏河洲,但这捉摸不透之下,是他自认的悲伤。苏河洲的话让季路言被泼了兜头冷水,就算他千不该万不该,难道就活该被人糟蹋一片真心吗?
好像,是活该的。
他辜负过苏河洲,也随意对待过许多人,也许那里面就有真心,所以他的真心,好像一文不值,无论他做再多。
“我害怕看到你的眼睛,”苏河洲抿唇,“季路言,我对你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记忆,我分不清真假,但我还是信了;我分不清你说的喜欢是不是玩笑,但不好意思,我当真了;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总这样,把‘爱’这样的字挂在嘴边,但对不住,你既然说给我听了,以后就没机会再说给其他人了。”
季路言感到床突然一沉,一颗将死不死的心犹如惊弓之鸟,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苏河洲玩儿死了。他那话什么意思?是开诚布公地要圈地认爱了吗?在苏河洲给了他一闷棍后,他要被拨乱反正了?这是要光明正大的双宿双飞了?那他妈还捆他蒙眼做什么?唉,等等,苏河洲刚说什么?他有……记忆?
季路言转动脑袋,拼命寻找苏河洲的方向,那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仿佛一只身材臃肿的海狮,连转头都不能自如,“苏河洲,你、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有以前的记忆?”
“是,”苏河洲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你醒来前,我在家里晕倒过一次,从那以后就不断做梦,越来越清楚,尤其是和你走近了以后。那些梦的内容有些凌乱,我……”
“都忘了吧,”季路言打断道,然后他像只大蠕虫似的往苏河洲声音的方向挪动而去,“过去的回不来,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不能重来的事情上做什么?苏河洲,我爱你是现在时,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成为现在,而现在的每一天都会成为过去,所以,我只求每一个现在不再有遗憾。我……”
季路言唇上一热,清冽的气息钻入肺腑,恍惚沉沦间,他看见了鲜花遍野,听见了苏河洲的声音乘风而来,“把杜风朗忘干净,跟我……”
季路言觉得自己美得跟嫦娥似的,在鲜花遍地的旷野上兜风,却冷不丁一脚踏进了泥塘子里——他俩好,关杜风朗什么事?
然而他被亲的没空暇,只剩下“呜呜”地意乱情迷。
苏河洲的吻技依旧差得要命,哪怕季路言间歇性地以为苏河洲拿自己当鸡爪子、猪蹄子之类的东西啃了,但他还是无比投入。直到苏河洲收嘴,从身后抱着还裹成一团的他,说:“时间不早了,睡吧。”
季路言:“……”
这就完事儿了?他什么都还没做,赶明儿顶着破了肿了的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大半夜啃马蜂窝去了!苏河洲那人什么时候是这吃斋念佛的性子了?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就没有一点鲜衣怒马、飞扬驰骋的觉悟吗?话说回来,好歹给他松个绑啊?这样捆着是什么意思?是怕他“老夫撩拨少年狂,左牵卵、右擎枪”?
“你给我松开!”季路言得了一个吻,立刻做起了帝王将相,言语间有些吆五喝六的意思。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苏河洲假装睡去不作回答,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季路言的嘴唇,水润光泽,饱满诱人,红得妖艳……心里不禁认为自己的决定明智之极!这条薄被就如同某种封印,封住了一只孔雀妖,也让自己不至于在什么都没准备好的情况下,把人一口吃了。万一吃相不好,回头这妖精又惦记上杜风朗——那奶里奶气的多会谄媚讨好啊,穿最少的衣服,做最纯的表情,不是那带色的饮料还能是什么?
一想起杜风朗,苏河洲就想磨牙,弄得他现在一看哪个女同事点上一杯奶绿,他就浑身膈应!
提起这个,苏河洲心里又聒噪起来。从各方面来看,杜风朗肯定是下头那个,那季路言……这方面他不是很懂,但他可以学,上下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他学不来杜风朗那贱嗖嗖的样子,所以只能先给季路言“开蒙教育”,打下烙印后再从长计议了。
这一夜是苏河洲难得的安眠,是他这些日子来第一次没有做梦,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入睡很容易,想醒来却很难。
七点整的闹钟响了好几回,苏河洲才听见。准确来说,他并不是让闹钟叫醒的,而是闹钟叫的另一个人不耐烦。那人还没醒,在自己身边,像梦。
苏河洲垂眸,看着埋在自己前胸的人,露出半张粉霞映雪的面容,让人完全看不出这是个三十岁的“老男人”。季路言的鼻尖有些薄汗,天气已经开始回暖,薄被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一裹……苏河洲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懂“怜香惜玉”,那身娇体贵的大少爷让他捂成了刚出锅的粽子。他伸手蹭掉对方鼻尖上的细汗,大概是有些痒,季路言皱了皱鼻头,哼唧了两声,无意识地又更往苏河洲身上贴了贴,继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