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风一面举着手电在前方开路,一面道:“阿南,风哥又欠你一个人情,只要咱们这趟能安全回港城,你和小乔就是我亲兄弟,谁要动你们,先过我江遇风这关。”
陈迦南轻笑了笑,道:“谢谢风哥。”
因为前途未卜,几人也没有说话的兴致,只闷头赶路。及至进了山林,并未听到追兵的脚步,才稍稍放缓速度。
实际上不放缓也不可能。人烟罕至的原始丛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中,如同一个未知的黑色旋涡,没有人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危险。
江遇风走在最前面,陈迦南垫后,中间是一瘸一拐的伤患阿志和弱不禁风的乔文。
因为潮湿,脚下每一步都很湿滑,乔文虽然好手好脚,却也不比阿志顺畅,要不是折了一根树枝当拐杖,早摔了八百回。
行了约莫一刻钟,哪怕是江遇风这样的硬汉,也有些吃力了,空气里几道粗重的喘气此起彼伏,也不知谁是谁。
也就在此时,乔文忽然听得身后噗通一声。
回头一看,却见是陈迦南仰面直挺挺摔倒在地,简直就是个四仰八叉的姿势。
他原本以为他是滑到,但很快发觉不对,拄着手杖飞快挪到他身边,将手电照在他脸上,忧心忡忡问道:“南哥,你怎么了?”
问完便发觉不对劲,陈迦南脸色在灯光中苍白如纸,额头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水,但绝非是因为疲惫。
陈迦南艰难地睁着一双涣散的眼睛,费力地翕张了下嘴唇,气若游丝开口:“小乔,我……我……中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仔: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作者:难不成你想受伤的是小乔?
南仔:那还是我吧。
ps:文中的越南战争,也就是常说的越战,是咱们历史书中的抗美援越那一段,中国苏联支持的北越和美国支持的南越打的一场仗,持续了二十年。
评论有人说越南妇孺皆兵,杀了很多jfj,不是越战,而是越战之后就几年的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叫中越战争也行。
大家别把两起战争搞混了。
第38章
“什么!”
这一声气吞山河的爆吼,来自身后的江遇风。
他三步并作两步窜过来,噗通一声跪坐在陈迦南身旁:“阿南,怎么回事?”
乔文脑子一瞬间有些空白,下意识将手电的光从他脸上慢慢往下挪。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此刻腹部湿漉漉一片,却因为这黑色而辨不出那湿迹本来的颜色。
他伸手摸了把,然后用手电往手掌一照,果然是一手鲜红。从哨卡走到这里,少说也有二十来分钟,这白痴竟然一声未吭,强撑着到现在。
至于为何不吭声,无非是怕拖累他们。
乔文眼眶一酸,好容易才稳住神。
陈迦南喘着气,费力翕张嘴唇,一字一句道:“你们快走,别管我。风哥,你一定要把小乔安全带回家。”
江遇风痛苦地一拳砸在地上,他刚刚才失去六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现在陈迦南又危在旦夕。
阿南才多大?十九岁而已,比他妹妹还小一岁。
他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在刀尖上行走这么多年的硬汉,也一时间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未回答,已经强迫自己迅速回神的乔文先厉声开口:“要走一起走!”然后将手电叼在口中,取下身后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把匕首和酒精以及一卷纱布,一边撩开陈迦南T恤,一边对江遇风道,“风哥,我给南哥处理伤口,刚刚我好像听到有流水声,附近应该有山泉,你去找找看,猎犬遇水失灵,我们从水中走,可以避开追踪。”
“好。”江遇风也终于稍稍镇定下来,抹了把脸慌慌张张起身,“我马上去找。”
兴许是已经疼麻木了,陈迦南并未呻吟,只气若游丝道:“小乔,他们很快就会追来的。你别管我了,赶紧走。”
“闭嘴!保持体力。”乔文沉着脸轻喝一声,将手电交给旁边的阿志,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寻到中弹的位置,伸手摸了摸,发觉这子弹卡在肋骨间,并未进入内脏,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将刀鞘塞进他口中,道,“南哥,我要给你取子弹了,没有麻药,你忍一忍。”
因为伤口血流不止,他不敢耽搁,用酒精消毒了手和刀刃之后,在手电的光线中,将伤口轻轻划开。
咬着刀鞘的陈迦南,身体开始本能地抽搐痉挛,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乔文已经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冰冷,抬头借着暗淡的光线,看了眼脸色苍白,眼神开始涣散的人,边取子弹边厉声道:“陈迦南!你给我撑住,你他妈连女人都没碰过,不能就这么死了!”
原本差点要阖上眼睛的陈迦南,忽然被这声音拉回一点神识。他半睁着眼睛,看向斜上方的乔文。
暗影微光之中,那张白皙俊美青涩未脱的面孔,他再熟悉不过。然而那严肃冷冽的老沉表情,他又陌生得很。
他的意识其实已经很有些模糊,他翕张了下唇,咬着刀鞘含含糊糊开口:“你是谁?”
乔文没有回答他,终于成功将子弹取出。
陈迦南痛得闷哼两声,却是强忍着没有乱动,直到乔文给他涂药,包扎伤口,才痉挛着昏过去。
乔文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稍稍放下心来。
能挺到现在,已经堪称是一条铁汉。
他将他的衣服整理好,又给他擦了擦脸上还未干涸的汗水。此刻的男人浑身发凉,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他以前总觉他是钢筋铁骨,然而再如何强健的身体,其实也是血肉之躯。
他知道对方现在很虚弱,但生怕睡过去就醒不来,因而很快就掐他的人中,将他唤醒:“南哥,先别睡。”
陈迦南终于又勉强醒过来:“小乔。”
“南哥,你撑着别睡过去。”
这时,江遇风也去而复返,喘着气:“确实有一条山泉。”又看向靠在乔文怀中的陈迦南,问,“阿南怎么样了?”
“已经取了子弹包扎了伤口,不过他失血过多,得赶紧找到安全的地方,好好让他休养。”
江遇风已经没心思去探寻乔文此时的淡定和从容,其实这一路来,种种表现,都昭显著这个体弱的少年,跟自己从前的认知不一样。
只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保命,他小心翼翼将陈迦南背起来。
山泉并不深,最高不过人腰间,水是清凉的,黑暗中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当初上船时是十人,如今只剩四人,其中两个伤残人士,一个病弱之躯。唯一完好的江遇风担起重担,既要背着陈迦南,又要在前方开路。
而能不能走出这片丛林,或者说走到哪里,一切都是未知数,唯一能做的,只能沿着水路,不停地往前走,尽可能摆脱掉追踪而来的士兵。
几个人走走停停,陈迦南也是昏昏醒醒,及至天空露出鱼肚白,后面一直没有追兵追上来,估摸着是已经彻底摆脱,加之几人都已经卸了力,不得不上岸暂时休息。
乔文一直觉得腿上很疼,应该是碰到了水蛭,但没工夫理会,这会儿坐下来,先查看了下陈迦南的状况,确定他还算稳定,才得空撩开自己的裤子,白皙的小腿上赫然趴着两条粗壮的水蛭,应该是吸了一路血,狠狠饱餐了一顿。
江遇风和阿志也是相同的情况,几个人坐在地上,拿了小树枝将蚂蟥挑下来,靠在一起喘气。
江遇风知道乔文身体弱,抬头看向他苍白的面孔,问:“阿文,你还好吧?”
乔文点头,声音却有些发虚:“还撑得住。”
他环顾了下四周,发觉这里比先前的林子要空旷,然后双眼忽然一亮,原来是在不远处,有几块一看就是人开垦出来的田地,这意味着附近有村寨。
只是如今这战乱之国,谁也不能保证这村寨安全与否,但陈迦南状况不容耽搁,即使是龙潭虎穴也得试一试…
“前面有田地,附近应该有村寨,阿志你去探一下情况,我们在这里等着,有问题马上打信号。”
“好。”阿志点头,他昨晚腿受了伤,虽然只是皮外伤,但碰了水,疼得厉害,但此刻也顾不得这些,强忍着疼一瘸一拐去打探情况。
乔文挪到陈迦南身旁,看着双眼紧闭的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昨天是冰凉的,现在则是烫得厉害,显然是有点发炎了。
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江遇风道:“阿文,你别担心,阿南身体底子好,肯定能挺过去的。”
乔文没有出声,只忽然道:“风哥,先把钱藏起来。”
江遇风这才想起来,包里的巨额美金,若真遇到人,就是个定时炸弹,他舒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拉过几人的包,转头看了眼四周,走到一颗虬结的大树下,掏出匕首挖了个坑,暂且将几十斤钞票埋了进去。
命自然重要,命和钱之前,当然得选命,但九死一生活过来,就不能身无分文地回去,所以这些钱必须护好。
他藏好了钱,回到乔文和陈迦南身旁坐下来没多久,便见到一瘸一拐的阿志带着一对男女匆匆走了过来。
阿志带着一脸狂喜,显然这村寨不是土匪窝,而是民风淳朴的正经村寨。
“风哥阿文,这是阿明和阿娇,他们的寨子就在附近,快背上阿南,寨子里有大夫。”
那一男一女很年轻,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穿戴素雅,面容和善,确实不像土匪。
因为听说他们是中国来的商人,遇到土匪,不得已逃入丛林。据说是同样饱受土匪祸害之苦的两兄妹,对几人的遭遇很是同情,又见陈迦南受伤昏迷不醒,急忙领着他们去村寨休养。
这丛林中的村寨,只得几栋木屋子,总共也就十来户人家,可谓是个袖珍小村寨。
原本乔文以为这深山村寨的大夫,就算不是什么巫医,那也跟半吊子蒙古大夫差不多,直到看到那被阿明兄妹请来的村医,拿出听诊器和两瓶西药,方才知这村医竟然是个正经现代医生。
原来这村子的人并非丛林土著,是因为打仗家园被毁,方才逃进丛林避难。听起来有点像是与世隔绝,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
吃过药的陈迦南,呼吸渐渐平稳,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阿明阿娇两兄妹,待大夫给陈迦南瞧完伤,便去给几人做饭。
逃亡了一夜,眼皮子都没阖一下,几个人又困又饿,别说是乔文,就是江遇风这样的硬汉也扛不住,各自吃了两碗汤粉,又勉强给昏迷的陈迦南喂了一点。
醒着的三人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是松下来,只确定没有危险后,再顾不得其他,横七竖八倒在地板上,阖眼睡去。
乔文这具可怜的身板,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堪称奇迹,这一觉当真是昏头大睡,醒来已经是下午,天空的太阳都在慢慢往西边走。
他睁眼第一时间,是伸手去探了下身旁陈迦南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呼吸平稳,且退了烧,终于是重重松了口气。
他默默看着男人苍白的面颊,连嘴唇也毫无血色,仿佛只是一夜间,就消瘦了不少。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陈迦南给他的感觉,从来都是朝气蓬勃的,然而此时的他,却羸弱的让人不忍多看。
乔文见他还在昏睡当中,也没打算强行将他唤醒。转头看向门槛,发觉江遇风和阿志不知何时已经起来,正坐在门口默默抽烟。
他起身,赤脚走过去。
“风哥,阿志哥。”
江遇风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了笑,问道:“你身体还扛得住吧?”
乔文在他旁边坐下,苦笑道:“还好。”
江遇风看了看屋内直挺挺躺着的陈迦南:“也不知阿南什么时候能醒?”
乔文道:“已经退烧,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江遇风想到他似乎不抽烟,正要将烟灭掉,乔文已经先开口:“没事的,给我也来一根吧。”
江遇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掏出一根烟递给他,又给他点燃打火机。
乔文含着烟凑上前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烟草对于如今这具身体,其实有点扛不住,但这一夜的惊魂经历,让他亟需一点东西缓解紧绷的情绪。
江遇风见他抽烟的动作娴熟得像个老烟枪,正惊讶不已时,却又见他猛抽两口之后,便想被呛到一样,重重咳嗽起来。
“抽烟不是个好习惯,不能抽还是别抽。”
乔文笑着摇摇头,果然换了具身体,很多东西都已经截然不同,他是自己,却也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
他将烟在地上摁灭,再抬头时,目光不经意落在江遇风手中的怀表上,里面嵌着一张小小的相片,仿佛是个女孩儿。
江遇风觉察他的视线,大方地将照片伸到他眼前,笑说:“我妹妹,好看吧?”
这位双花红棍是个实打实的铁血硬汉,平时总冷冰冰的很是吓人,乔文没想到他还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不仅是语气,就连眉梢眼角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照片里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一头黑漆漆的过肩长发,瓜子脸上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确实是个顶漂亮的姑娘。
乔文点点头,道:“很漂亮,我不知道风哥你还有个妹妹?”
江遇风笑说:“我老爸过世后,她妈带她改了嫁,我则到城寨跟了豹爷,我们已经很多年没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