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文了然,想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江遇风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那张小小的照片,笑说:“她很聪明的,自己考上了大学,现在是大学生了。我现在都不敢见她,怕她朋友知道有我这样的哥哥。”
乔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女大学生,若是让人知道有一个混黑社会的哥哥,确实是个麻烦。
江遇风笑了笑,又道:“说起来,我们已经快一年没见面,她要请我吃饭,我推了好几次,上回他在电话里发脾气,说以后不理我了。”讲到这里,他好笑地摇摇头,“要是这回能活着回去,我第一件事就去找妹妹吃顿饭。”
乔文笑道:“风哥一定是个好哥哥。”
江遇风望着照片,但笑不语。
一旁的阿志冷不丁爆了声粗口:“等我这次回去,我非得让小翠离开那老头子,跟我结婚过日子。”
乔文不解地望向他,不料刚刚才说完粗话的男人,在他看过来时,黝黑的脸上忽然浮上一丝赧色,似乎是害羞一样,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没再说下去。
倒是江遇风看他一眼,笑着替他道:“小翠是阿志老相好,以前在舞厅做舞女,阿志觉得自己没钱,一直不娶人家,后来人姑娘心灰意冷,前几年给有钱老板做妾去了。”
是哦,港城前两年才颁布一夫一妻制的法律,在这之前,还残留着一夫多妻的封建习俗,尤其是有钱人,有妻有妾很常见。
阿志悻悻道:“我本想再等两年,哪知道她等不及。”
江遇风道:“女人的青春就这几年,小翠还大你两岁,你不娶她,还不让她自己找活路,你也别怪她。”
阿志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发涩道:“我没怪他。”
江遇风道:“这回要是咱们能安全回去,分了钱你买个小公寓,和小翠好好过日子。”说到这里,他怅然地叹了口气,“原本我们十个人来,没想到才短短一天,就只剩下咱们四个。”
想到那几个惨死的兄弟,三人一时都是满心沉痛。
过了半晌,阿志抬头道:“风哥,若是我们能活着回去,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替兄弟们报。”
江遇风冷厉的脸上露出一抹狠色,点头道:“我一定亲手杀了安沙。”
乔文不混江湖,没什么报仇雪恨的心理,不过想到身后还在昏迷的陈迦南,心中也难得浮上一股想要手刃仇人的恨意。
几个人正聊着,阿明阿娇两兄妹回来了。
两个人都穿着本地传统服饰,看着便是很淳朴的乡民。阿娇见几个人坐在门口,笑盈盈地跑过来,将篮子里采摘的菌子,呈给几人看。
乔文笑着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阿娇脸上立刻浮上一抹大姑娘的羞涩。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有着健康的肤色,和一双黑亮的眼睛,算不得顶漂亮,但这样年轻淳朴又热情的女孩,自有她的赏心悦目之处。
她指了指身后跟来的哥哥,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
虽然她很清楚三人中,只有阿志懂越南语,但说这话时,眼睛却还是看着乔文。
阿志一脸促狭的翻译:“阿文,阿娇说他哥哥从河里捉了鱼,你想怎么吃?”
乔文大大方方道:“炖汤就行。”
阿志用越南语大声对面前的少女道:“炖汤。”
女孩儿点点头,又忍不住看了眼乔文,然后招呼哥哥一块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反正那两兄妹也不听懂中文,阿志毫无顾忌地打趣道:“阿文,要是咱们真没法回去,你也不用担心,可以留在这里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你这样好看的男儿,只怕抢手得很。”
乔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还没说话,江遇风已经先道:“阿文可不仅是长得好,这一路要不是他,咱们几个早就没了命。他这样有本事的人,还是得回港城大展拳脚才行。”
阿志也是见识了乔文的本事,深以为然地点头:“这倒也是。”
江遇风稍稍正色,对乔文道:“阿文,这次风哥最明智的决定,就是让你跟过来。但也确实让你你跟我们一起受苦了。”
乔文无所谓地摇摇头:“我也是不放心南哥,只要他没事,这点苦不算什么。”
江遇风回头看了眼无知无觉的陈迦南,笑道:“阿南这混小子,有你这么个阿弟,算是有福气。”
乔文也笑:“南哥对我很好。”
江遇风道:“知道你们感情好。”
经过昨晚的兵荒马乱,三人难得放松聊天,虽然前路未卜,但至少这一刻暂且是安宁的。
相较于阿娇,他的哥哥阿明,似乎是个少言寡语的青年,很少往几人面前凑,只有阿娇一个姑娘进进出出招呼着几个陌生男客人,倒是有点出令人意外的落落大方。
晚餐是一锅鲜美的山菌炖河鱼,东南亚善用各种香料,还没出锅端进屋子,那香味就已经香飘十里。
乔文先盛了一碗给陈迦南。
陈迦南腹部有伤,不能直接将他扶着坐起来,只能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再试探着唤他:“南哥醒醒,吃饭了!”
叫了好几声,昏睡的人才稍稍有点反应。
陈迦南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上方的人,目光有些涣散,仿佛没太认出人一般,低声开口:“小乔?”
乔文:“南哥,是我。”
陈迦南微不可寻地点头,含含糊糊道:“嗯,是小乔。”
乔文端起小碗:“南哥,你稍稍清醒点,吃点东西。”
陈迦南一双眼睛依旧是半睁半阖状,显然是没怎么清醒,不过当乔文将盛着鱼肉的勺子,放在他唇边时,他还是本能地张嘴,缓缓吞入腹中。
他平日吃饭都是狼吞虎咽,难得细嚼慢咽一回,却是快丢了半条命的时候。
不仅吃得慢,还时不时从嘴角淌出来,乔文马上擦干净。他从小养尊处优,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其实并不擅长照顾病人的事,但此刻照顾陈迦南,却是细致又熨帖,仿佛这样的事,已经做过很多次。
实际上,并不是他做过多少次,而是原身的记忆中,陈迦南无数次这样照顾过那个羸弱的小乔文。
一碗带汤鱼肉喂完,花了小半个钟,陈迦南到底还不太清醒,吃了这点东西,便闭着眼睛不要了。
乔文让他靠在自己腿上稍稍消食,才将人放回枕头。
几个人吃了这样一顿大餐,终于是缓过劲儿来,晚上再好好睡一觉,明日大概便能完全恢复体力。
是以天才刚黑下不久,江遇风和阿志便早早在一旁睡了过去。
乔文素来觉少,白天睡了半天,这会儿才不过九点,躺在地上自是睡不着。
隔壁屋子时不时传来阿娇兄妹的低语,无奈他不懂越南话,并不知这对兄妹夜晚在聊些什么,更无法去加入他们。
因为迟迟未睡着,乔文终于等来了陈迦南再次醒来。
这回是真的醒了,声音虽然依旧微弱但十分清晰地唤了声“小乔”。
乔文听到动静,忙捞过旁边的蜡烛点上,然后微微坐起身,借着烛火,看向身旁的人,道:“南哥,你醒了?”
陈迦南摸索着抓住他的手,睁开眼睛,在微光中看向他。
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已经清明不少,只是半晌没说话。
乔文不确定他的状况,忧心忡忡问道:“南哥,你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陈迦南缓缓摇头,终于低声开口:“小乔,我好像做了个梦。”
乔文听他的语气,似乎是真的清醒,便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梦?”
陈迦南道:“我梦见你跟我说,你要离开去远方,以后再也不回来。”
第39章
陈迦南道:“我梦见你跟我说,你要离开去远方,以后再也不回来。”
乔文在烛火微光中,望着他惨白的脸,有些不明所以。
陈迦南气若游丝地继续道:“说会另外的人代替你在我身边,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你消失了。”
因为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的缘故,他说话显然还很费力,说完这句已经有些喘息。
乔文蓦地怔忡,片刻后,弯唇轻笑笑了笑道:“南哥,我在呢。”
陈迦南握着他的手稍稍用上了点力气,语气有些怅然:“是啊,你还在。”然后一双眼睛艰难地环顾了下陌生的四周,又问,“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乔文道:“我们昨晚逃跑的时候,在山里遇到一个村子,村里的人很好,暂时收留了我们,你好好养伤,等身体好转,咱们再走。”
陈迦南缓缓点头:“小乔,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乔文已经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像冰块一样,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也是微微渗着冷汗。热带丛林的夜晚,其实闷热得很,这是失血过多虚弱的反应。
他给他盖好薄毯,在他旁边躺下,伸手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肩膀:“南哥,我抱着你,抱着你就不冷了。”
陈迦南将头往他脖颈处靠了靠,安心地闭上眼睛。
乔文默默凝望着他的面容,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后怕。
差一点,只差一点,面前这个年轻人就因为自己到来而打乱的剧情丧命。他不过十九岁而已,什么恶事都没做过,更没来得及享受金钱的快乐,不应该是这种命运。
幸好。
他深深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陈迦南的头发,也缓缓睡过去。
陈迦南从小练拳,练就了一身铜筋铁骨,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够晚,精力充沛堪称永动机,长这么大连感冒都没生过几次,这次却是着着实实睡了个漫长大觉,只是睡梦中一直不太安稳,频繁反复地做一个梦,梦见乔文说要去远方,来与他道别。
他问他去哪里,对方只是笑着摇头,说感谢他多年的照顾,嘱咐他珍重。
原本这是伤感的场景,但因为梦中的小乔,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连眉宇间惯有的忧愁都消失不见,显然是带着欣然与他道别。
所以这个梦好像也算不上是噩梦。
于是陈迦南没法因此生出难过,只是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怅然,最后统一变成了茫然。
他在这巨大的茫然中睁开了眼睛,猛得一抬头,看到几步之遥门口的那道熟悉背影,重重松了口气。
小乔是真的还在。
他慢慢躺回去,默默盯着上方陌生的房梁,昏睡之前的记忆一点点回笼。他还记得很清楚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也记得自己是在枪战火拼中中了枪,是乔文给自己取子弹。
之后的事,他就几乎没了记忆。
他想起什么似的,咬牙忍痛稍稍抬起上半身,将T恤下摆撩起来,看了眼自己受伤的腹部。那里裹着一圈纱布。
这包扎手艺远胜华叔那个蒙古大夫。
脑子里蓦地出现那时乔文的表情,他这个从小连杀鸡杀鱼都害怕的弟弟,却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冷静果断。
他微微吁了口气,小乔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放下衣摆抬起头,因为自己的动静很轻,门口的几人并未觉察他已经醒来,依然在谈笑风生。
三个大男人此时正在帮阿娇择菜——当然,此时的陈迦南还不知道阿娇叫阿娇,只知这年轻姑娘应该就是救了他们的人,也是这家的主人。
也不知阿志说了句什么,阿娇忽然就咯咯笑起来,那蜜糖色的脸庞简直是光彩照人,一双黑沉沉大眼睛,却并未看向说话的阿志,而是含羞带怯地一直盯着乔文。
乔文面对姑娘这直矗矗的目光,竟然十分自在,还礼尚往来一般也朝人一直笑。
陈迦南轻咳一声。
几个人齐齐循声回头,乔文更是放下手中的野菜,匆忙走进屋:“南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中了一颗子弹,这感觉当然不是很好,幸而陈迦南自认是个不怕疼的铁血硬汉,于是淡定地摇头:“我没事。”
刚想站起来,腹部伤口便被牵扯到,顿时疼得他一声鬼叫狼嚎。
乔文忙扶着他道:“你别乱动,你这回伤得可不轻,咱们也没有好的药物,不好好休养,小心发炎感染。”
说着,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见并未发烧,才算放心。
陈迦南道:“我觉得我没事。”
乔文道:“你觉得没用,反正听我的这几天老实点。”
江遇风从门口探进一张轮廓分明的大脸,笑道:“阿南,这回咱们能顺利逃出来,你立了大功,等顺利回了港城,风哥一定好好谢谢你。”
陈迦南摸了摸后脑勺:“我就希望豹爷和飞哥别再找我麻烦。”
江遇风道:“这是肯定的,阿飞要是找你麻烦,不用你动手,我去收拾他。”
陈迦南笑:“谢谢风哥。”
江遇风也笑:“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现在已经是过命的交情,只要在港城,你和阿文就由我罩着。”
陈迦南笑着点头。
乔文也由衷露出一个微笑。
这趟越南之行,虽然是险象环生,但只要能顺利回去,就算是陈迦南这枪伤,也绝对不算白受。
江遇风虽然也是个作恶多端的黑帮份子,但他秉性正直仗义,走上这条路大概也是生活所迫。日后有他当靠山,至少在城寨里的日子不用担心了。
边想边忍不住瞅了眼陈迦南的腹部。
想到前晚的惊心动魄,现在还颇有几分心有余悸。也许只有那么一线之差,这家伙的小命可能就葬送在了热带丛林里。
他承认这个代价有点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