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如何猜测,乔文并不在意,他此时注意力全在李星辰身上。
这几个月下来,因为经常探班,他与李星辰相处颇多,互相之间早是朋友。活了两辈子,别的不敢说,但他自认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
李星辰绝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先前经说好的事,不可能一声不吭就反悔,还用这种方式打他们的脸。
最重要是,那几个月,乔文很明显感觉李星辰在剧组很开心,从前那种阴郁几乎在他脸上消失殆尽,他是真心喜欢跟他们相处。
而此刻坐在台上的李星辰,那原本经消失的阴郁,分明又将他整个人笼罩,甚至都没有去稍稍掩饰一下。
乔文眯起眼睛,他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个约不是李星辰自愿签下的。
等司仪介绍完毕,陆汉东作为老板,拿起话筒站起身,口若悬河开始他的表演。乔文一句也没听,只是一直盯着他旁边低着头的李星辰。
陆汉东洋洋洒洒一大通说完,转头看向李星辰,笑道:“阿辰,你来跟记者朋友们说几句。”
李星辰恍若未闻。
陆汉东心中不悦,但面上依旧带着笑,一只大手拍在对方的肩头,又重复一句:“阿辰,你来说几句。”
李星辰蓦地回神,恍恍惚惚站起身,茫然地扫了眼宴厅,目光不经意落到角落里的乔文和陈迦南脸上,微微怔忡了下,又像是触电般赶紧将眼神挪开。
“谢谢大家!”他嘴唇翕张了片刻,最终只艰难地冒出这几个字。
司仪是个人精,见情形不对,忙出来打圆场,招呼两个工作人员将巨大的支票送上来,是一百万签约金。一张大牌子,陆汉东和李星辰各执一头举在面前,让底下的记者们咔咔拍照。
只是镜头里,一个意气风发眉开眼笑,一个面色低沉郁郁寡欢。
签约仪式并不冗长,李星辰也没接受采访,说是有急事,提前与陆汉东一起离场,只留下腾兴几个明星应付兴致勃勃的媒体。
乔文和陈迦南见状,趁着没被人发现,也提前离开,悄悄跟上了陆汉东一群人的脚步。
他们去的是地下停车场。
此时停车场空空荡荡,只有他们这一行人。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以至于乔文都差点没反应过来。只见前方一行人,在一辆平治车旁停下。陆汉东忽然回过身,挥起拳头狠狠砸向李星辰的脸,怒道:“你他妈摆出一张丧脸什么意思,是家里死了人吗?”
李星辰反应还算及时,但仍旧没能躲过这一拳。
砰的一声,在幽静的地下显得格外刺耳。
乔文的心脏都跟着颤动了一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一拳有多重。
李星辰捂住脸,震惊地望向一脸怒气的陆汉东。而陆汉东显然还没完,扬起拳头又准备再来一拳,还是吴准云拉住他:“东哥息怒,过段日子阿辰就要进组,打坏了脸没法拍戏了。”
李星海也颤颤巍巍挡在堂弟面前,唯唯诺诺道:“陆老板,是我弟不懂事,您别生气。”又拉着李星辰道,“阿辰,还不快给陆老板的道歉。”
李星辰又是震惊,又是屈辱,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握住拳头,铁青着脸狠狠瞪向陆汉东。
陆汉东嗤了声道:“怎么?还想跟我还手?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我跟你讲,你白纸黑字跟我们签了约,一百万签约金经打进你账户,你自愿也好不自愿也罢,十部戏老老实实给我拍完。要是不想干,那就按着合同约定的,付双倍签约金和总片酬给自己赎身。”说着,又恶狠狠啐了一口,“我他妈给足你面子,给你办这么大仪式,还让我旗下几个明星给你当陪衬。你倒是好,全程丧着脸跟死了亲娘一样。一个戏子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踩死你不比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李星海腆着脸道:“陆老板,你别生气,是阿辰不识相。”
陆汉东鄙夷地看了眼李星辰,道:“干你们这行的男人,卖屁股的多得是,你要真让我不爽,信不信我把你送上老男人的床。”
李星辰紧咬下唇,一双眼睛涨得通红。
陆汉东骂完解了气,冷哼一声,道:“我们走!”
他带着几个手下上了平治车,很快绝尘而去,只留下李家两兄弟在原地。
李星海见堂弟始终捂着一侧脸,半晌一言不发,试探着问道:“阿辰,让哥看看你的脸?”
“没事。”李星辰垂下头,摆摆手道,“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星海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道:“阿辰,不是哥说你,你也太不懂事了,今天什么场合,你全程垮着脸,也太不给陆老板面子了,他不生气才怪!”
李星辰置若罔闻,只道:“你走吧,我真的想静一静。”
李星海叹了口气,还在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星辰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目眦欲裂吼道:“我让你走!听不懂人话吗?”
李星海好像这才意识到堂弟是当真生了气,赶紧讨好道:“我这就走这就走,车子留给你,我出去叫的士。你别在外面待太久,小心待会有记者下来。”
见堂弟脸色难看得吓人,也不敢再啰嗦,迈开两条不甚长的腿,飞快跑开。
等人离开后,李星辰耷拉着肩膀,走到旁边的承重柱旁,仿佛卸力一般靠在上面,慢慢往地上滑落,然后将一张脸埋在了膝盖。
站在暗处的乔文和陈迦南,默契地对视一眼,点点头,朝蹲在地上的男人走过去。
两人一直走到了李星辰身前,对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约以为是记者,赶紧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当看到上方熟悉的两张脸时,先是惊愕地睁大眼睛,继而像是想起什么似,又赶紧低下头,站起身到了一句“对不起”,便逃也般匆匆往自己车子走去。
只是他刚刚开门上车,陈迦南经眼明手快钻进了他车子的副驾驶,顺便阻止住他启动车子的手,又回身打开后排座的门,让速度稍慢的乔文上车。
乔文不紧不慢坐上来,开口道:“阿辰,我们是朋友,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对啊,我靓仔南的朋友遇到困难,难道会袖手旁观?说起来,那癞头东可这不是个东西,你好歹是他刚签下的明星,竟然跟你动手!”
李星辰低着头,不愿将自己红肿的脸颊示予两人,哑声道:“阿文阿南,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别问了,我不想连累你们。”
乔文轻笑:“不管怎样,你总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你这样一个人默默承受好。”
陈迦南附和道:“是啊,癞头东算什么东西,我们还怕他不成,他是黑社会,我们还有风哥与和兴社呢,真惹急了我们,让人把他拖进九龙城寨做掉,神不知鬼不觉。”
乔文:“……”
李星辰听他这样说,忙抬起头道:“你们别跟风哥说,我不想给他惹麻烦。”
乔文道:“阿辰,我们是守法公民,不会随便用黑社会那套解决问题。你不用怕,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再一起慢慢想办法。”
李星辰摇摇头:“阿文,陆汉东不是好惹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真不能连累你们。何况……”他微微顿了下,“我经跟腾兴签约,现在说什么都经没用。如果这三年我在腾兴没废掉的话,到时候你们还愿意接受我,我再跟你们一起工作。”
乔文知道他心意决,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转而问道:“你是受陆汉东胁迫才签的这个约对吗?”
李星辰沉默不言。
乔文心下了然,又问:“陆汉东拍电影本就是为了洗白,不可能随便用人命做威胁,只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李星辰还是不说话。
乔文继续:“你做人做事一向本分守纪,不可能有什么能受他胁迫的把柄,那就只能是你堂哥了。”
李星辰蓦地抬头,哀求一般看向他:“阿文,你别问了,事至此,就算告诉你们,又能怎样?”
乔文看他几欲崩溃,显然是不想与自己谈这件事。估摸着除了不愿给他们添麻烦,也是家丑不想外扬。
“好,我不问了。但不管怎样,你依旧是我和阿南的朋友,有任何事需要帮忙,都可以马上告诉我们。”
“没错,”陈迦南附和,“我们虽然现在比不上陆汉东有钱有势,也不像他背靠大树,但我们也不是一点本事也没有的人,你不用总担心连累我们。”
李星辰哽咽道:“谢谢你们。”
乔文想了想,道:“你现在状态不稳定,开车怕是不安全,让南哥开车送你回去。”
李星辰这回没再拒绝,从善如流与陈迦南换了位置。
车子开出门时,正好遇到一波记者,还试图拦车采访。陈迦南一个转弯,游龙摆尾一般,将人甩在身后。
李星辰原本以为乔文陈迦南第一时间,是要来质问自己为何背叛。不想,他们完全没怀疑他的行为,从头到尾都是在关心他发生了何事。
他稍稍安心,他们确实是真朋友,他李星辰原来也有真朋友。于是陆汉东那一拳头,带来的疼痛和屈辱,不知不觉减淡不少。
只是心中愈发愧疚了。
车子开到他公寓楼下,陈迦南熄了火,和乔文下车。
李星辰也下来,陆汉东那一拳可没省力,他脸上还红肿得厉害,但依旧看得出原本的英俊,他垂着眸子,低声道:“阿文阿南,谢谢你们。”
陈迦南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就开个车送你回来而,反正今天我和小乔也没什么事。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弄点药擦擦脸,你可是要靠脸吃饭的人,别让癞头东那王八羔子把你脸给毁了,我看他就是嫉妒你长得靓仔。”
李星辰苦笑了下,羡慕地看着两人:“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乔文挑眉看向陈迦南,正对上他一双颇有几分得意的眼神,然后还一伸手将自己肩膀揽住:“那是,我和小乔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过命的交情,刀架在脖子,我们也不会出卖对方。”
他这话意有所指,也是给人伤疤上撒盐,李星辰红肿的脸上果然浮上一次难过。
乔文赶紧用手肘戳了下身旁这家伙的腰,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陈迦南乖乖闭上了嘴。
“阿辰,你回去休息吧,好好把脸弄一下。有事给我们打电话。”说着又道,“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在哪里,都是我和阿南的朋友。”
李星辰眸子泛红,用力点点头。
因为李星辰签约腾兴的事,文南影业这几天必然要被各路记者骚扰。为了清静,乔文和陈迦南没回公寓,而是去了半山别墅。
一进屋,陈迦南就四仰八叉往真皮沙发上一躺,唉声叹气道:“癞头东这仆街,难道我们就真眼睁睁看着阿辰被迫给他拍三年戏?谁知道他会让阿辰拍什么?拍艳情片也说不定?他们腾兴不就擅长这个?”
乔文原本还没想到这茬,经他一提,顿时警铃大作。以李星辰的人气,拍这种片子当然是浪费,但李星辰不是自愿跟腾兴签约,刚刚在签约仪式上就甩了脸子,往后得罪陆汉东的地方多得是,对方一怒之下,强迫他拍艳情片也不是不可能。
乔文正坐在陈迦南脚边皱眉沉思,旁边的电话铃响起,他随手拿起来接听。
是江遇风打来的。
“小乔,阿辰那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要跟你们一起干吗?怎么忽然签癞头东了?阿雪刚打电话给我哭,说阿辰签腾兴肯定是被逼的。”
乔文道:“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阿辰确实是被癞头东胁迫的。”
“不是,他有事怎么不找我们帮忙?癞头东再浑,知道阿辰是我罩的,肯定也不敢随便乱来。”
乔文道:“前几天我联系不上他,应该是被陆汉东那边给控制起来了,估计没法求救。我猜测应该是被逼签了合同,才重获自由。”
江遇风在电话那头爆了句粗口,又叹了口气道:“要是阿雪知道这事,估计得气坏。那现在怎么弄?有回转余地吗?”
乔文道:“合约经签了,如果毁约得赔上大几百万。阿辰以前是在电视台拿薪水,加上一些商务活动,收入和电影明星比不了,这个钱他出不起的。再说,让陆汉东白得这么一笔钱,那简直太没天理。”他顿了顿,又道,“现在的问题是,阿辰怕连累我们,不告诉我们发生了何事,还让我们别管。”
江遇风叹了口气:“这家伙……真是……”
乔文道:“不管怎样,这事儿我们肯定不能坐视不管,要阿辰真在腾兴待三年,估计得抑郁自杀。我先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回头有需要帮忙再找你。”
“好好好,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叫我。癞头东而,我们九龙城寨和兴社还不至于怕他。”
乔文笑:“风哥,现在城寨经不是三不管地带了,你自己当心点,以前无法无天那一套可不能再用了。”
江遇风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挂上电话,乔文一回头,陈迦南经坐起身,睁大一双黑眼睛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双腿一缩,屁股一挪,人差点直接贴上他。
“干吗?”
陈迦南双目炯炯道:“要不然我们直接把李星海绑来问个清楚,我看那家伙就是个熊包,弟弟被人打屁都不敢放一个,还让阿辰给癞头东道歉。把他抓来,估计随便吓一吓,就能全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