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吃一堑长一智地接过来,抿着嘴唇,他没有任何应对这种人情往来的经验,只会点点头又说了句“谢谢。”
李主任在旁边爽朗地笑起来,“主要是医院太忙了,不然你的那些姐姐妹妹们都要一起来看你,那你家就热闹了,哈哈哈......”
姐姐妹妹?秦深眼里微光闪了下,翘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那个小王护士还专门去买了个超大的花篮,”李主任张开胳膊比划了了一个很大的圆,“非要让我们带给你,那么大一个,我跟曲院长两个得用抬的才行,被我们拒绝了,哈哈哈......”
“那哪是我们拒绝的?”曲院长说,“那是因为赵护士长说我们的吴大夫花粉过敏,小王这才消停,憋着嘴把花篮拖走了。”
秦深垂下眼皮,把两个信封摞在一起,放到茶几上。
“后来那个大花篮拖去哪儿了?”李主任好奇。
“不知道,”曲院长摇头,“不是放护士站就是退了,她们那些小护士跟花店关系好着呢,退掉也容易。”
......
两位领导活跃气氛地聊起天来,几次想要把今天的主角拽进来一起聊,全部失败。
这也太奇怪了,吴医生以前挺能聊天的呀,闲下来的时候嘻嘻哈哈特别讨人喜欢。可这会儿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让人不习惯。
看来这后脑勺受伤,确实影响挺大。
主动回避的吴爸爸吴妈妈隔着一扇门,听到曲院长和刘主任的哈哈笑声越来越干巴,越来越尴尬,他们的宝贝儿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吴妈妈透过虚掩的门缝,往外看了一眼,回头冲吴爸爸道,“老吴,你过来看看。”
“唉——”吴爸爸从屋子另一头走过来,“这个也不是我们儿子?你是不是太多心了?”
“你不要怀疑一个妈妈的敏感,是不是我儿子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吴妈妈扒着门缝。
秦深不是第一个让她怀疑的人。
吴之隐当时心跳停止,医生宣告了他的死亡。
吴妈妈哭喊着拉着李主任的手,求他再救一下,她儿子的脸还是热的,怎么可能死?
呼吸科、心外科、脑外科、麻醉科......全院所有相关科室的专家都陆续冲进了急救室。
20分钟后,吴之隐病床边的心肺监控器又重新“嘀——嘀——嘀——”地响了起来,显示屏上原本平直的绿色线条开始有了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绿色的波动线条慢慢变成了峰形起伏。
急救室里传出一阵阵欢呼声,护士撞开门,朝吴爸爸吴妈妈飞奔而来,“叔叔阿姨,吴大夫有心跳了——”
心跳是正常了,可吴之隐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中途吴之隐短暂清醒了两次,甚至还下过床说过话,可谁都不认识,还说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也不叫吴之隐,每次都能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说地像真的一样,医生护士没有一个人相信。
他们认为是吴之隐后脑勺的伤引起这种思维混乱,经过治疗会好的。
只有吴妈妈相信,那真的不是吴之隐,眼神不会骗人,那绝对不是她的儿子。
所有的清醒最后都归于昏迷,秦深是唯一一个彻底醒过来,跟着他们回到家里的,他叫他们爸妈,很有兴趣地翻看以前的笔记本、相册、还有他以前得的奖杯奖牌,就像离开很久要重新记起一些事情一样。
但遮掩不住的冰冷气质,对人冷淡的态度,对甜食的偏爱......一切都昭示着这是一个长成吴之隐样子的陌生人。
吴妈妈怀疑着,也去医院找了他的主治医师,出院前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甚至连人格分裂的检查都做过了,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从医学角度说,他就是吴之隐。
从一个母亲的直觉来说,他不是吴之隐,可他又好像愿意成为吴之隐,让人摸不着头脑。
“哎,老吴你看。”吴妈妈冲门外努努嘴。
秦深放下架着的腿,探身从茶几的糖盒里捏起一颗水果糖,剥了糖纸丢进嘴里,手指灵活地把那张红色的糖纸叠成一个极小的小方块,丢进垃圾桶。
透明糖盒里的原本有一整盒盒瑞士水果糖,五颜六色的,是过年时候吴之隐医院发的年货。
吴之隐不爱吃甜的,还管着家里人吃甜的,时刻关注家里人的血糖血脂血压。
这次不一样,秦深到家还没几天,糖盒就快见底,他太爱吃糖了,时不时地就从糖盒里摸出一颗糖塞进嘴里,鼓起腮帮子嚼地脆响。
吴爸爸眯着眼睛看向秦深,他不愿意承认吴妈妈的猜测。明明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啊,他妈妈怎么就觉得不是呢?
眼前的吴之隐确实有很多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细节,但管那么多干嘛?就当是自己儿子好了,毕竟那么个大活人坐在那儿,抵消了那些日日夜夜的担心难受。
“老婆......你到底想说什么?”吴爸爸回过头问。
吴妈妈盯着秦深。
秦深端坐在沙发上,垂着眼皮听他两个上司聊天,隔很久才疏远客气地轻轻笑一下。
吴妈妈抬起手背蹭了一下眼睛,“我想说,他喊我一声妈,我就当他是我儿子。”
“行,我们就应该这样。”吴爸爸搂搂老婆的肩,“你别想那么多了,当心把自己想出毛病来了。”
“你才有毛病。”吴妈妈锤了他一拳。
“他就是隐隐,我是他爹我能认错吗?”吴爸爸说,“你看他现在多好,话少,懂礼貌,规规矩矩的......你以前不就嫌他话多闹腾吗?现在安静下来了你又开始怀疑了......你们女人呐,就是疑心病重。”
“我跟你说不清,”吴妈妈瞪他一眼,吸吸鼻子,“我就希望呀......如果我们家隐隐跟这小孩儿一样,也在谁家里,那家人也能对他好,就像我们对这小孩儿好一样。”
吴爸爸无奈地笑着摇头,“乱想些什么呢?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这不是乱想,是直觉。”
“好好好,你说地都对,”吴爸爸往外看一眼,“人领导要走了,我们出去送送吧。”
曲院长和李主任起身告辞,临出门的时候,他们把吴爸爸拉出门外,说要谈点事情。
吴爸爸把两人送到楼下,顺着小区的林荫小道往外走。
“刚才小吴问我们袭击他的那个病人现在怎么样了。”曲院长跟吴爸爸说。
“他问了这个?”吴爸爸皱起眉头,“他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对呀,我们也奇怪,”李主任补充,“我们感觉他有很多事情记不住了,虽然当时出院检查是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来,但有些情况像一些失忆什么的,靠医学手段检查不出来。”
曲院长点点头,“是的,我们说起医院的一些事情,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陌生,像完全不知道一样......结果吴大夫又提起了这件事......”
“那您们怎么跟他说的?”吴爸爸问。
“我们两当时也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跟他说了实话,”曲院长说,“我们跟他说,凶手拿了一个精神病的鉴定,鉴定当时无行为能力,法律不能拿他怎么样。”
吴爸爸紧紧咬着下嘴唇,思忖良久,红着眼圈,“......其实你们可以不用告诉他实话。”
“对不起,吴爸爸,”李主任脸上浮出痛苦的神情,“我们瞒不住,吴大夫要求马上回医院上班......他一回医院就会知道......所以我们干脆告诉他了。”
“他要回医院上班?”吴爸爸张大嘴巴,“他现在这个情况,你们放心让他回去给人看病?”
“他说他可以先去资料室,先熟悉熟悉病例什么的,”曲院长道,“我们已经同意了,吴大夫说他明天就回医院报道。”
☆、第四十四章
第二天秦深去了医院。
一路收获了很多友善热情的招呼声。男同事们扒拉着他的肩膀要请他吃饭,女同事们笑嘻嘻地对他说,“咱院吴大帅哥还是那么帅。”
秦深身体僵直,表情也不自然地僵着,垂着眼皮,点头应承。
好不容易到了行政楼顶楼,资料室在走廊最顶头,足足半层楼都是资料室的地盘,保存着这家医院建院以来所有病人的资料。
资料虽然多,但之前医院引进档案系统,所有资料都已经扫描上传了,可以在内部网上整理查阅,所有工作人员倒是不多,只有一个专门的资料员,秦深去了之后也就两个人。
资料室的门大开着,秦深停在门口“当当”两声,举手敲响了房门,没等里面的人回应,抬脚走了进去。
“哎——吴大夫来了。”一个长相喜庆的中年妇女抱着一摞资料从斜里走了出来。
“嗯,你好。”秦深站定,点点头,眼角余光扫到中年妇女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上面印着名字“王丽娟”。
“哎呦,怎么这么官方?”王丽娟把手上的资料放到墙边的办公桌上,伸手指着窗边,“吴大夫,你的办公桌给你收拾好了,窗边光线好,又安静。”
“谢谢王医生。”秦深抿了抿嘴。
“咦?以前都叫姐姐的,改王医生了?还是叫姐姐,姐姐听着顺耳。”王丽娟细长的眉毛微蹙,立马又笑开了,“吴大夫,曲院长说了,你不用坐整天班,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没事哈。”
“哦。”秦深依然无法适应别人的热情,心里有感觉,面儿上却无论如何给不出同样热情的回应。
简单地应了一声之后,秦深垂着眼皮向窗边的办公桌走过去。
王丽娟不可思议地眨巴着眼睛,看来确实伤地不轻,在病床上躺成这么个反应迟钝的样子。
吴大夫以前是院里多么光彩夺目的一把刀,可讨人喜欢了,要技术有技术,要长相有长相,一跟人说话就笑地阳光灿烂、春风徐徐,不知道多少小护士小医生明着暗着恋他。也就是他一心扑在病人手术上,没功夫谈恋爱,不然小日子过地该有多爽。
唉——吴大夫真是太可怜了。
王丽娟一边叹气一边拖了把椅子,坐到秦深边上,开导他,“吴大夫,你也别多想了,咱们院长帮你找了最好的律师,在申请复议,不能让凶手就这么逍遥法外......那得多寒我们医生的心啊,你说是不是?”
秦深正抽了个资料夹出来准备翻看,听到王丽娟的话,停下手中的动作,探究地扭头看着她,“那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恨我吗?”
“你还不知道?哦哦,也是,你刚醒过来还没人告诉你吧?”王丽娟一脸的同情,关心地拍了拍秦深的手臂。
秦深下意识地躲开,王丽娟也没在意,转而扶着秦深的肩头,偏头去看他后脑勺的伤口,“还是留了疤呀......待会儿让我侄女儿给你拿点疤痕灵过来,我们医院皮肤科自己配的。”
“不用麻烦了。”秦深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手指触碰到一道鼓起的疤痕,按压一下会有隐隐的痛感。
“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跟她说,要她送过来。”王丽娟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界面,手指快速地敲了几个字。
然后摁灭了手机,继续刚才的话题,“吴大夫,你那个病人吧,简直没办法说,要不是你那时候当机立断给他做的那个手术,他哪儿活得下来呀,早死透了。”
“那他后来是为什么?”秦深问。
“当时你给他做的那个手术,医保不能报,明明当时是他家属签字同意了的,等他病好了之后又嫌花钱花多了,说你给他做那个手术就是想拿回扣。”王丽娟很气愤。
“那也不至于冲他救命恩人动手啊?”秦深眉头拧了起来。
“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现在这种人还少了?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王丽娟叹气摇头,“不过吴医生,你身体刚好,别想这个了,把自己气坏了划不来,医院会想办法的......就你那个事儿之后,门诊每层楼多加了5个保安,电棍之类装备也给他们配起来了。咱医院肯定得保护自己的医生护士啊,你说是不是?”
“嗯。”秦深紧紧抿了下嘴唇。
聊完闲话之后,王丽娟很热心地教秦深进内网系统查阅病人档案。
“我想看看我之前那个病人的档案。”秦深说,“敲我脑袋的那个。”
王丽娟顿住了,要看随便看啊,还需要跟她说了干嘛?怎么有些木木呆呆的?
转念一想,一定是后脑勺伤口的影响,面对着这么一个阳光活力的大帅哥,王姐姐母爱开始泛滥,吴医生好可怜。
于是仔仔细细地告诉他,“病例档案是先按类型分,再按时间分,比如你的心外科所有资料都在一起,然后再按年份月份归类,最后按主治医生来分,很好找的。”
“这样啊,我试试。”秦深点点头。
“你先进内网搜,我们资料太多了,内网里面的资料都扫了基本信息的,搜关键字能搜出来,它可以告诉你资料放在哪一号柜子里。”王丽娟补充道。
“好。”秦深弯腰按开台式机主机上的启动键。
启动画面在电脑屏幕上缓慢地滑出,蓝□□面亮起,中间出现了一个几秒钟跳一格的开机更新画面。
“哎你这个电脑太慢了,我给你查。”王丽娟又拖着椅子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
等了一会儿,搜索界面蹦了出来,“查到了,吴大夫。”
秦深走过去,站到王丽娟身边,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