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一双杏仁大眼里闪着点点的星光,竟是比这漫天星河更加耀眼。
“我可不要人给我指婚。我是谁?京城第一恶霸!我要强抢民男!”
他说着,俯下身子,用右手的食指勾起杨休羡的下巴,露出一副小色狼的表情,“老子今天就劫了你。”
杨休羡被他那句“强抢民男”给逗笑了,于是一本正经地配合道。
“这位大人,我乃是堂堂锦衣卫千户,可算不上普通‘民男’。”
杨休羡眼神晦暗,右手缓缓上升,搭上万达半蹋着的腰肢。
“在下可是个‘武官’哟。”
“抢‘武官’更刺激,更有挑战性,我喜欢。”
万达舔了舔嘴唇,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兴奋神色。
从京城到歙县,从歙县到景德镇,他们一路上马不停蹄,不是办案就是办案。
再加上身后总有个甩不掉的“影子”,那个家伙还真的是尽职尽责,日夜都“贴身”保护着万达,害的他想要跟广怀亲热亲热都找不到机会下手。
如今那家伙被他派到京城去办事了,明天那个梁太监应该一早就被他们派去新安江上的同伴抓获。
到时候人一到手,他们又要坐船返回京城,更加没时间亲近了。
左右现在夜深人静,连只路过的猫都没有。
加上邱家现在天下大乱,下人们都被约束在主宅里,没人会往这个客人住的院子里来。
他们不趁机抓紧时间,共渡美景良辰,更待何时。
两个人眼中俱是柔情蜜意,呼吸中透着的热意比暑气更甚。
杨休羡滚了滚喉结,伸手去拉万达的衣带……
“哎呦……”
院门外传来一声惊呼,顿时把这一院子的旖旎给吹散了。
万达吓得直接跌在杨休羡的身上,膝盖一不小心碰到了某人蠢蠢欲动的地方,杨休羡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万达吓得脸色发白,挣扎着要起身,情急之下,两人的衣衫带子更是混在了一起。
手忙脚乱之中,不是扯了这头,就是落了那头,场面又是滑稽又是香艳。
最后还是杨休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自己身上衣服一把扯下来,罩在万达身上。他自己光着膀子起身,借着星光走到院子门口。
蹲在草丛里的邱子晋双手捂着眼睛,掩耳盗铃似得不停说道,“我没看见,我啥也没看见。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小邱……”
杨休羡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邱子晋反射性地抬起脑袋,就看到杨千户那八块整齐的腹肌和下方某一不可描述部位,隔着薄薄的绸缎裤子映入他眼帘。
“啊!‘君子之修身也,内正其心,外正其容。’快穿上,快穿上……”
说着,鸭子似得蹲着背过身去,嘴里念经似得不断说着,“‘君子藏器于身,时动而发’……不对不对,我在瞎说什么……”
杨休羡哭笑不得地直起身,回头看了看万达已经把衣服穿得差不多了,干脆折回去,将自己的单衣拎了起来,甩到了肩膀上。
“我出去走走,你们自己谈吧。”
说罢,走进房里去穿外衣了。
万达面颊绯红地点了点头,从榻上跳下了下来,胡乱圾着鞋子,走到还犹自蹲着念经的邱子晋身边,拍了拍小邱的肩膀。
“别念啦,人都走啦。”
他心想这下好了,头一回被迫“出柜”的对象居然是小邱。
这可怜的孩子,之前差一点被带了绿帽子,今天又受到了如此的冲击,也不知道他吃得消吃不消。
邱子晋放下捂着眼睛的双手,抬起头,看着犹带着满脸春色,面似桃花,眼带秋水的万达,伸出颤抖的手……
“衣服!拉上去!”
万达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种了一圈梅花点的胸口,“嘿嘿”笑了两声,将领子拢好。
不过这天实在太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稍微拉出了个口子,透透风。
“行啦,抬头吧,没事了。”
万达说着,圾拉着鞋子又走回了竹榻那边,将刚才被他推到一边去的茶几搬了回来。翻出一个没用过的小杯子,倒上一杯凉茶。
“来来,喝喝水冷静一下。”
他招呼小狗似得对着邱子晋招招手。
邱子晋半信半疑地抬起头,见到万达总算把衣服给穿整齐了,虽然头发炸毛似得乱的旁逸斜出。
不过他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些了,踏着凌乱的步伐,一步三晃地走到茶几边,拿起茶杯,大口往嘴里灌去。
一杯凉茶下肚,邱子晋犹嫌不够。
干脆拿起茶壶,对着壶口“吨吨吨”地往肚子里浇灌,看的万达都心疼了——这孩子看来这回被刺激得厉害了。
平日何曾见过这个小书生如此慌乱的模样呢?
差不多喝光了一壶凉水,邱子晋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他坐在刚才杨休羡躺过的竹榻上,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上的水珠。
万达也坐了下来,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开始玩自己的衣带。
“你……”
“对……”
“真的?”
“当然。”
“何时?”
“年初……”
极简模式的对话过后,两人俱是无言。
一个看着院子左边种满莲花的大水缸,一个看着院子右边靠走廊的几株没开花的老梅树。
“你们两个……可都是男子啊。”
邱子晋转过头,刚好万达也把脑袋别了过来。
“我本来就不喜欢女子。这不是刚好。”
万达试图挠挠他到处支棱的头发,在发现实在无法挽救后,悻悻地放下手。
“传宗接代……”
“有我哥。”
虽然万通万通,狗屁不通。
不过万大哥和他小妾肚子里的孩子,至少让万达没有传承香火方面的压力了。算算时间,那万氏小妾差不多也应该生了,就是以后苦了嫂子了。
“那杨大人家……”
“他有弟弟。庶子没那么多讲究。”
“那娘娘和陛下那边……怎么办?”
邱子晋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这也是最近一直都在困扰着万达的事儿。
这次他回京之后,满打满算怎么都十八岁了,姐姐和姐夫肯定会给他指婚。
他虽然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无论如何都要和广怀在一起的打算,广怀也表示要与他共同进退。
但是姐姐那边还真的是……让人头大。
“‘苦肉计’怎么样?”
邱子晋虽然今天被反复冲击的有些厉害,不过他此次受万达的恩惠太大,也想要找个法子来报答他。
今天簧夜到访,本来就是为了对今天万达白日为他“舍身炸粪坑”的“义举”道谢来的。
既然是要报答,那就报答得彻底一点吧。
“‘苦肉计’?有多‘苦’?”
万达眨了眨眼睛,将脑袋凑了过去。
两个少年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夜风终于凉了下来,吹的万达缩起了不断在竹榻下面晃荡着的光裸脚踝。
听完了邱子晋出的“苦肉计”,万达感慨地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邱子晋的肩膀。
“读书人坏起来,才是真的‘坏’。”
“因势利导而已。”
邱子晋眨了眨凤眼,狡黠的神情简直就是只活脱脱的小狐狸。
两人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天色也眼看就要亮了。
邱子晋打了个哈欠,准备走回隔壁书房打个囫囵盹儿,一会儿还要早起办案呢。
万达也万分疲惫地伸了个大懒腰。
“大人……”
走到院子口的垂花门前,邱子晋突然回头,看着都已经睡眼朦胧的万达,小声问道。
“你和……杨大人在一起,开心么?”
万达一愣。
“开心么?”
邱子晋用几乎恳求的眼神望着他。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期待一个怎样的答案。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你说开心不开心?”
万达将两条腿都盘在竹榻上,看着天边渐渐泛起的白光,想了想,抬起头笑道,“就是真的此刻死了,也算没白活一场!”
朝堂之高,江湖之远,红尘之爱,皆已经历。
时间虽短,至少比上辈子快活多了。
邱子晋看着他嘴角的微笑,大大的眼睛中毫不掩饰的自得,双眼突然泛红,一股热意涌上喉咙。
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抿着嘴,不住地点头。
一步三摇,喝醉了似得走出了紫圩阁的院子,邱子晋起初还时不时地回头。
但是越走身形越是慢慢地直了起来。
到最后,他几乎是大跨步地走进了自己所住的闻达院的书斋中。
天地一瞬,东方既白。
梁芳梁太监至今都没想明白,他好好地睡在船舱里等着到浮梁县,再转回御器厂,怎么突然船就被人在江口拦截下来了。
要知道他坐得可是官船,就算是长江和洞庭湖上的江匪都不敢对官船下手的。
睡得迷迷瞪瞪的梁太监被人拎着脖子架了起来,他刚想要破口大骂,面颊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两记火辣辣的耳光,打的他眼冒金星。
接着,仅着内衫的梁太监就被人拖到了甲板上。膝盖被人重重地踢了一脚,整个人“噗通”一下跪在潮湿的地板上。
清晨的江风带着凉意,梁太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惊恐地看着横亘在自己脖子前方的大刀,和刀子前头的一双黑色官靴。
锦衣卫的官靴。
梁太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沿着官靴往上瞧,便看到了一身璀璨的飞鱼服,那飞扬的鳞爪在江上朝阳的反射下,仿佛要从布料上腾空而起,直上云霄。
“杨……杨大人……”
作为一个混迹在京城御马监多年,还曾经跟随东厂参与过锦衣卫破案的内侍,怎么会不认识这位在京内风头正盛的煞星。
“大人,大人怎么会在此?”
梁太监依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看着面色不虞的杨休羡和他身后一帮虎视眈眈的锦衣卫校尉们茫然地问道。
“饶州浮梁县御器厂督办太监梁芳是么?”
杨休羡自上而下俾睨地看着他,语气中的威胁让梁芳浑身汗毛竖起。
他好歹在东厂办过事,知道锦衣卫和东厂拿人时候的程序,心中顿时暗叫大事不好。难道他前脚刚离开京师,那边就出了大事,这些锦衣卫的人是特意来捉拿他的?
“正是奴才……”
“你勾结庆云伯倒卖官窑御器,以御用之物陷崇王殿下于不义。骗奸荣宝楼荣大小姐,拐骗良家女子袁氏。谋杀邱家陶工袁明光和锦衣卫北镇抚司万达万大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你可认罪?”
杨休羡说着,用手抬了抬架在梁芳脖子上的大刀。
银白色的刀刃抵在梁芳脖颈的大动脉旁,只要他手指微微一动,就能让这个惯于巧言令色的年轻太监当场丧命。
梁太监听着杨休羡快速地报出自己的所谓“罪名”,越听越是心惊。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两年来干的事情,居然全部都在锦衣卫的掌握之中了。
明明自己临出发前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是虽然已经发生了,但是他很快就将其扑灭了,不是么?
满肚子恐惧的梁芳,听到了最后一句“谋杀锦衣卫北镇抚司万达万大人”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
“不!没有!奴才没有啊。”
前面那些事情,锦衣卫们掌握了多少证据他不清楚,这最后一条完全就是“无中生有”啊!
谋杀万大人?
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啊,那可是万贵妃娘娘最疼爱的弟弟,陛下面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他怎么敢对他……
哪怕之前与庆云伯周寿一块喝酒听戏的时候,他曾经也有过耳闻,这位伯爷对万家的这对新晋的“小国舅”很是不满,言语间甚至提及想到对他不利。
但是梁芳本人,作为一个皇家的奴才,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万万不敢对主子有这样的心思啊!
年轻的宦官抬起苍白的脸,刚才被重重击打后留下的两团红色伤痕让他看上去宛如一个小丑。
“不,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的……”
“不认账?看刀!”
杨休羡怒而挥刀。
梁芳只觉得头顶一凉,吓得他登时四肢乱颤,以为自己这下要一命归西了。等了一会儿,梁芳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只见原本他束在头顶的发髻被刀一下劈散,发髻落在地上,剩余的黑色发丝随着剧烈的江风肆意地飘散。
他伸手摸了摸头顶一块光溜溜的头皮。
只差一点点,他的脑袋就跟这发髻一样,要被身首分离了。
“打。”
杨休羡冷冷地说道。手中挽了一个花,将刀子收入鞘中。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锦衣卫上前,两人轮流用刀鞘的背部反复击打着梁太监的面部。
不过数下的功夫,梁太监整张脸都肿得跟猪头一样,一口牙齿和着鲜血纷纷掉落。
直到被打晕,又被“搬进”官船船舱底部的仓库的时候,梁太监都不明白,这短短一刻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己就遭到了这样的“无妄之灾”了。
看着被锦衣卫放出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升腾到了半空中,往北面的方向飞速掠去。
杨休羡转头,望了望滔滔的江水,纵身一跃,踏着舢板,跳上了万达所在另一艘官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