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害怕地指着那天遭雷劈的偏殿的方向,“是那万家……”
“她弟弟都能招鬼了,万氏她招个雷什么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惠姑姑低下头,警惕地看了看窗户外头。
“娘娘……昨日法师在殿内做法,奴婢多心问了一句。法师说……”
“说什么?”
周太后紧张地问道。
“这鬼神之事,不可不信。这万氏明明那么大的岁数,也不是什么绝色,却能一直盛宠不衰。陛下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大好男儿,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偌大皇宫那么多女子,都是青春年少,他却一个都不亲近。奴婢私下里问过昭德宫伺候的宫女。她们说——在这万氏的衣服上,时常能闻到一股狐狸的骚味。”
“狐狸骚臭?难道她拜狐仙?是啊,恐怕也只有狐狸精才有如此的手段了。”
周太后觉得困扰了她那么多年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了。
“那商汤天下,就是亡于苏妲己之手。苏氏之女,不就是被狐狸精附体了嘛?结果害得殷商王朝毁于一旦,纣王身死,还要背负千古骂名。这万贞儿……这贱婢是要害死我儿,要害死我朱明江山啊!”
周太后心急如焚地说道。
“这次咱们清宁宫遭雷劈,怕就是那个万氏的手笔。要奴婢说,娘娘夜里见到的影子,就是……就是万氏那个狐狸精,夜里现出原形,来警告娘娘了!”
“警告哀家?”
“是,娘娘不喜万氏的事情,宫内人尽皆知。万氏她内心怨恨娘娘,这偏殿也好,夜里的影子也好,都是万氏她在吓唬娘娘呢。这次只是警告,若是咱们再和她作对的话……”
“如何?”
“娘娘难道忘记了现在住在夹道里的废后吴氏了么?”
惠姑姑抬高了声音问道,“她能废了吴氏,也能……”
“她敢!哀家是皇帝的亲娘!”
周氏闻言,重重地拍了一下床沿,“只听说过废妃,废后,何曾听说过废黜太后!”
这么想来,当初吴氏才被立了一个月的皇后,就突然在昭德宫发癫,导致她自己被废。这种怪事,亘古未有。
想来那时候,她也应该是受到了万氏妖术的蛊惑,才会如此啊。
“妖人,妖人!万氏姐弟都是妖人。她祸害后宫,她弟弟就祸害前朝。这一对姐弟……不,不止他们姐弟!”
周太后突然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双目之中是几乎要溢出的恐惧。
“皇长子……他还是个人么?”
“娘娘……”
这惠姑姑一开始不过是听到一些流言蜚语,想要到这里来挑唆两句。
没想到话赶话的,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推理之后,居然把话推到了当今皇上唯一的儿子的身上。
“狐狸精生的,会是什么好东西?”
周太后牙关不断颤抖,她这次是真的吓到了。
“妖人生的,自然也是妖精。好哇……幸亏哀家今日察觉到了。不然真的有一天,被这妖人之子登上九五之尊……不!不!”
周太后挣扎地将双腿放到床沿下,竟是要往外头走去。
“决不能让她得逞,我朱明的江山,不能落在妖人之子的手中。哀家要去告诉皇帝,告诉皇帝……”
这周太后本就在病中,如今自己把自己吓得浑身发抖,没走两步就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
“娘娘!来人啊,快进来扶娘娘起来。”
惠姑姑搭着她的肩膀,冲着外头叫道。
“娘娘,这事儿急不得。”
她将嘴巴凑到周太后身边轻声地说道,“天长日久的,等娘娘的身子好了,国舅爷回来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对,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周太后在众人的搀扶下,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看着床幔上绣着的瓜瓞连绵和百子千孙的图案,纤纤素手抓起身下的绸缎被子,双眼通红,几乎滴血。
“妖人之子,绝对不能……哀家要替先皇守护住这大明江山。”
如果说上一次,周太后想要毒杀皇长子,还仅仅是出于对万贞儿的怨恨的话。
这次的她,则终于找到了更加高尚的理由——大义!
为了“大义”,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
决不能,绝不能让他活着!
“陛下,娘娘,喜讯啊。刚收到江西那边来报,小国舅他们已经在三天前启航,不日就要回到京城了。”
昭德宫内,怀恩接到小太监的来报,急忙走了进来,对着正在逗着皇长子玩耍的朱见深和万贞儿道喜。
“真的么?素素要回来了么?”
不等万贞儿说话,小汪直“嗒嗒嗒”地从碧纱橱里跑了出来,走到怀恩身边,拉着他的衣服下摆,高兴地问道,“素素要回京了。案子办完了么?”
“万侍长,你看看这小子,被你宠的都快没有规矩了。”
朱见深推了推摇篮,指着汪直笑骂道。
骂归骂,语气里半点责备的意味都没有。
“阿直,过来。”
万贞儿笑着将汪直唤到跟前,揽着他的腰,疼爱地摸了摸他红苹果似的脸蛋,说道,“规矩?我们阿直在外头是最懂规矩的。也就是听到了弟弟的消息,心里高兴,一时忘形罢了。是不是啊,阿直?”
“是,陛下,娘娘,阿直最乖最听话了。”
汪直点了点小脑袋,大眼珠子一转,得意地说道,“是不是因为前几日阿直和小千哥哥办案办的好,素素他才能那么快回来呀。”
说起前几日去“荣宝楼”办案的事儿,汪直就兴奋万分。
那个荣宝楼的掌柜,一开始还巧言令色,欺负他年纪小,以为他不懂这古玩瓷器的内幕。
谁知道被他三言两语就将底子都掏了出来,被他问到当场翻脸,还想动手打人。
结果他自己被小千哥哥胖揍一顿不说,整个荣宝楼上下都被他带来守在门口的东厂番子们一举擒获。
他们在荣宝楼的书斋内找到了地道,里面存放着大量御器厂出品的贡瓷。有窑变的,也有本应该销毁,但是没有销毁的次品。
非但如此,还有很多原本应该存放在宫内的古代书画,古玩,玉器,居然都出现在这宫外的古玩店里。其中,居然还有秦朝的铜器和汉朝的玉佩,更有唐宋大家的书法作品。
小汪直看的眼花缭乱,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他可是日日在昭德宫内观摩朱见深写字作画的。
昭德宫里满屋子的宝贝,早就把这个小孩的眼力养的刁钻到了极点。
这批古董被重新运回宫内,经过尚宝局和尚宫局的核验,发现这些才是真品,而宫内各殿里陈设的古董文玩,居然都是精心仿制的赝品!
堂堂大内皇宫的珍玩,居然被人偷梁换柱,拿到了宫外去变卖流通。天子嫔妃们日夜相对的所谓“古董”居然是“西贝货”,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朱见深这辈子最爱古董书画,听闻汪直的上报后,气的差点一口气都没提上来。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荣宝楼的地道里查出来的,谁知道整个皇宫里,还有多少好东西被人偷梁换柱了!
如果说两年前户部的马侍郎偷运国库银两,只是戳到了朱见深的肺的话,那么这次的事情,简直让皇帝觉得自己被人连续往心脏上捅刀子了。
他当即命人抄了荣宝楼,又派东厂将整个庆云伯府秘密监控起来,更命令尚宝局彻底排查宫内的各个珍宝,看看到底损失了多少。
这还不是最让朱见深震惊的。
在那个地道内,除了书画古董,居然还有十几个妙龄女子被囚禁其中。
看到东厂的人马执着火炬打杀进来,那些女子们居然都不哭不闹,一个个都傻愣愣地坐着。
最后还是梅千张江湖经验丰富,发现她们都被人下了控制心神的药物,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可以任由人来欺负凌辱。
这个荣宝楼,他居然不止是个销赃窟,居然还是个魔窟淫窟!
堂堂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都最繁华的街道里,居然有这么一个恐怖的地方,做着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庆云伯这把保护伞,他们才敢如此放肆!
“是啊,多亏了阿直,这次案子才能审得那么顺利。”
朱见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汪直满眼期望夸赞的神情,伸手摸了摸他高高扬起的小脑袋,“等你的素素把江西那边的犯人和证人带回京城,这个案子就能结束了。这都是你们两个人的功劳。”
汪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抱住内侍小帽子,不禁“嘿嘿”笑了起来。
太好了,他也能为陛下,娘娘还有素素分忧了。
汪直想着,又有一些失落。
这样的话,他身为“罪人之子”,是不是就可以一点点地洗涮掉身上的罪孽了呢?
大家,是不是就可以原谅他,多疼他一些了呢?
万贞儿看出汪直的心思,心疼地将他搂在怀里,贴着他幼嫩的面颊说道,“傻孩子,想什么呢?娘娘永远疼你。素素也疼你……”
经过上次汪直“以身试毒”的事情后,万贞儿是彻底将他视若亲人,当成是自己的亲外甥来看待了。
“娘娘……”
汪直双眼红通通地,用手去勾万贞儿雪白的脖颈。
娘娘身上好香啊,就跟阿娘一样香……
“陛下……”
就在昭德宫内一片和乐之际,覃昌太监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宫门。
“怎么了?”
怀恩不满地回头看着他。
奇怪这么个向来都懂得分寸的人,是什么让他如此失魂落魄。
“江西,江西东厂那边又传消息来了……”
朱见深,万贞儿和汪直齐齐抬头望了过来。
“小国舅他出事了。”
覃昌知道这事儿瞒不住娘娘,只能如实汇报。
“小万大人他被刺客袭击,受了重伤,命在……命在旦夕……”
朱见深闻言,不由自主地拍了一下身前的摇篮。
正在熟睡中的皇长子猛地被剧烈摇晃,忍不住“呜哇”一声,剧烈地啼哭了起来。
“命在旦夕……弟弟!不,不!”
万贞儿听闻噩耗,只觉得一口痰气上涌,堵在胸口。
她想吐又吐不出来,面容一下子从通红变为苍白,最后双眼一翻,朝身后重重倒去。
“娘娘!”
汪直听到万达出事,也是吓得不能自已。
幸好他眼疾手快,在万贞儿的脑袋就要撞到地上青砖之时,一下子趴到了地上,用他小小的身子,垫在了万贞儿的下方。
“救人!快救人啊!”
“御医,快传御医来!”
昭德宫内顿时乱做一团,皇长子的哭闹声响彻云霄,朱见深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想要去拉晕倒在地的万贵妃,他看着屋檐外头又是一片乌云压顶,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周寿!
朕的好舅舅啊,你把朕害得好惨。
真是有其姐,必有其弟!
“杀了他!”
紫禁城内,这对天底下最珍贵的母子,同时想到。
第76章 生死赌局
回程的船只如同箭簇一般飞速地向京城方向射去。
整个船上现在满打满算,有一个重伤,一个重病,还有一个孕妇,实在是耽误不得。
锦衣卫们在船头打了“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和“北镇抚司”的大纛,以及监察御史的“回避”、“肃静”牌子。船上高挂防风大灯笼,日夜行船不止。
前方有船只稍作阻挡,则立即有人带刀跳到对方船上,一阵威胁吵嚷,警告“锦衣卫办案,速速回避”。
几日之内,整个大运河和长江流域上的大小船只,不论商船民船,都知道那个大闹徽州和江西的万镇抚回京了。
如此嚣张跋扈,几乎将南方水域掀翻,果然是霸道惯了的锦衣卫鹰犬,叫人敢怒不敢言。然后一股脑儿的,都把这“任弟行凶”的罪名,扣到了远在深宫的万贵妃的头上。
官船在离开新安江的第九天,终于来到了通州码头,早就等候多时的宫内太医们,从院判、院使到御医即刻登船,查看船上那位据说“命在旦夕”的万镇抚的伤情。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码头被御林军、锦衣卫的人马包围的一层又一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除了万达重伤,那位怀孕的荣小姐也因为晕船的缘故,连日呕吐不止,到这两天几乎已经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急需整治。
还有一位重病员,不是别人,正是邱子晋的母亲。
这位老太太自打下了浮梁县大狱后,就开始日夜啼哭和无休止的折腾。
她先是不停喊冤,要见儿子和丈夫,说自己的命妇,不能任意诬告。
折腾了一宿,也没见到儿子,反而被带上了回京的船只,关押在甲板底仓后,邱母就开始表演自残。
她用发簪划伤手臂,威胁如果邱子晋再不出来见她,她就自杀,让邱子晋背负一世骂名。
然后就被杨休羡着人绑住手脚,口中塞入布条,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不得放开。
邱母毕竟是年近四旬的人,又从来都是过的金尊玉贵的体面生活,何时吃过这种苦头,受过这种屈辱。
她心中悲愤交加,加上甲板底层炎热潮湿,于是内外交杂,一病不起。
病情传到邱子晋耳里,他又是自责,又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