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勒佛,光明世界,未来佛……东林白莲……
那一个个玄妙的词汇,混成一片湿哒哒,黏糊糊的流水,将两人轻柔地包裹起来。
这种感觉……万达挣扎地眨巴了两下双眼。
好熟悉啊。
这不就是我“上辈子”上学的时候,在课堂上要瞌睡又不敢瞌睡时候的感觉么?
关键她说的什么玩意儿,老子听不懂啊。
可能是“学渣”的本性过于强大,又或者是对于上课这种事情的反抗本能,让万达渐渐走出了这被迫洗脑的状态。
朦胧之间,他看到正在伸出双手结印的玄莲,宽大的衣袖下面,露出了呆在皓腕上的一个镂空莲花香囊球。
香囊?
万达一下子清醒过来。
娘的!我就说呢,老子一个基佬,怎么会被一个女人搞的五迷三道的?
原来是这个玩意作怪!
这里头一定是控制意识用的迷香。
万达望向身边的邱子晋,这家伙已经全然一副魂儿都被勾走的模样,居然已经开始嘿嘿傻笑了。
再想起刚才迷糊之间听到的内容,分明就是之前小邱给他普及的白莲教的教义啊!
万达心道:好险!亏这邱子晋刚才还几次提醒他要注意,结果先着了道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待我“将计就计”,看看这尼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万达想着,也跟着露出了迷茫的笑容。
为了防止自己再被洗脑,他不动声色地用指甲抠住自己的掌心。
一次又一次,到后来,万达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掌心已经隐隐出血了。
“喂,赶车的那个。”
“妙音庵”的门口,正蹲在马车边啃着干粮的高会抬起头,就看到了刚才来应门的那个小尼姑朝他走了过来。
“你们小姐今晚要留宿在我们庵堂,让我出来给你说一声。”
她嫌弃地看着一身粗布衣衫的高会,用袖子捂住鼻子,好像他身上的穷酸味熏到她似得。
“那……我们小姐明天会回去么?”
高会拍了拍身上的饼屑站了起来,一脸憨厚地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你们小姐被我们主持所感化,决定抛弃红尘俗世,也出家做了姑子呢……”
小尼姑轻浮地笑了笑。
“那,那怎么行……我们老爷肯定不准的。老爷和太太就小姐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她养老呢。”
高会一脸慌张地说道。
“那我就管不了了。”
尼姑说完,扭着腰往庵门走去。
天色已晚,也不会有人来上香了,她利落地栓上了门栓,不理会外头还呆立着的高会。
“万大人,邱监生,要撑住啊。”
看着女人消失在门内,高会转身,冲着着后面的树林,学了一声杜鹃的叫声。
不远处的树林中,两颗小树晃动了一下,似乎正在与他呼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杨休羡和邓翔两人绕过后堂和藏经阁,贴着抄手游廊,一路快步往外头走去。
在拐角处,一个刚从药师殿里走出来的香客,不巧和步履匆忙的两人撞了个正着。
“哎呦……”
邓翔被撞得倒退了两步,杨休羡则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差点摔出一个屁股蹲的老头,将他堪堪扶起。
“老丈,您没事吧?”
杨休羡刚把人扶起来,都没站稳呢。
这老头居然箭步一窜“蹭”地甩开他,激动地往寺庙广场的方向走去。
“搞什么啊?老头身手那么利落?”
老头走路带风,差点又把邓翔给撞着了。
“主持,主持来了!”
“太难得了,居然可以看到主持。上回捐的香火钱,果然没有白捐。”
说时迟那时快,几百名香客听到了主持出现的消息,都激动地从各个殿宇中跑了出来,一下子将大雄宝殿外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杨休羡惊讶地和邓翔互相看了一眼,无论如何想不通,只不过是广济寺的主持出现在了自家的寺庙中,这些人干嘛跟疯了的似得。
就在此时,一阵轻柔和缓的乐声从两人的身后升起。微风吹来,杨休羡抬手,居然抓到了一片吹来的桃红色的花瓣。
转过身子,杨休羡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四名十岁左右的小沙弥分列两边,其中两人左手搭着花篮,走一步撒一把。
另外两人手持木柄铜制香薰炉在前头开道。
小沙弥后面跟着两排四人的仪仗,也都是和尚。
一人打钵儿,一人吹笙,一人敲铃铛,一人敲木鱼。
刚才那冬日飞花,仙乐渺渺的效果看来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在往后头看,是一座八人抬着的高辇,明黄色的辇布迎风发出“噼噼剥剥”的声音。
一个身着织金袈裟,头戴錾金丝五佛毗卢帽的男人高高端坐在上面,一手结印,一手捏着佛珠,嘴角带笑,正由上而下地看着下面狂热的信徒们。
高辇之后,是两排共十六人带着孔雀蓝头盔的仪仗队。一队打着扬得高高的红色大纛,一队人手里分别拿着金鱼,宝瓶,华盖,金轮等佛教八宝。
这庞大的队伍缓慢而庄严地在广场内移动者,朝大雄宝殿方向而去。
不过一个主持在寺内的排场,居然赶得上亲王的仪仗了!
年少时,曾经因为家世和相貌出众,在锦衣卫殿前仪鸾司短暂任职过大汉将军的杨休羡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僭越之处。
“佛爷!佛爷来了!我的病马上就要好了!”
“佛爷!多看我一眼啊佛爷!”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顿足,有的捶胸呼号,有的干脆一头撞上法轿的栏杆,如痴如狂的模样,看的杨休羡和邓翔胆战心惊。
逆着阳光,那高高在上的主持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在一片佛乐和信徒的哭嚎声中,往大雄宝殿里挪去。
“邓总旗……”
杨休羡松开了被他自己捏的生疼手掌,冷笑地转过脑袋,看着满脸惶恐,双腿都在微微战栗的邓翔。
“这些排场,这样狂热的景象,尊夫人,跟你提过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科普一下那些让人头疼的皇后太后们首先登场的是孙太后,孙太后是朱瞻基的第二位皇后,朱祁镇的亲妈,是为很有手段的老太太,活了64岁,经历了宣德,正统,景泰,天顺四个时期,最后在天顺六年薨逝。老太太最值得一提的功绩是在北京保卫战中坚持支持于谦,并且在国家危难之际将朱祁钰推上皇位,拒绝瓦剌人利用亲儿子朱祁镇对大明没完没了的敲诈。万贞儿也是她派去保护自己的孙儿朱见深的。另外她还推动了英宗废除残忍的嫔妃殉葬制度,是一位光芒四射的女性。
朱祁镇前后也有两位皇后,分别是周皇后和钱皇后。
第一位钱太后是为非常可怜的女子,在英宗北狩的这段时里,拿出所有的积蓄想要”赎回“丈夫,更因为整日伏地哭泣,活生生地哭瞎了眼睛,因为风湿瘸了一条腿。朱祁镇与他少年夫妻,感情非常深厚。
周太后是朱见深和朱见泽的生母,这位老太太戏可多了。
人生的前半段主要和钱太后做斗争,不顾朱祁镇的遗愿,钱太后死后,不准她和朱祁镇合葬。一开始还不准儿子封钱皇后为太后,要独尊太后之位。后期主要精力放在和万贞儿做斗争上了。
景泰帝朱祁钰虽然做皇帝的时间不长,也封了两个皇后。分别是杭皇后和汪皇后。
汪皇后因为不同意朱祁钰废掉朱见深的太子之位,被直接废后,新太子朱见济的母亲杭氏成为了杭皇后。
等到朱祁镇复位的时候,杭皇后过世挺久了,但是一想到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被杭皇后的儿子给抢过,朱祁镇就气不打一出来,把人家坟挖了,尸体拖出来烧了,后位尊号也废了。
倒是汪皇后,朱祁镇和朱见深父子都很感激她,虽然没了皇后之位,但是恢复了她郕王妃的身份(景泰帝被废后,封为郕王),这位老太太一直活到正德年间。熬死了N代老朱家的皇帝。活的非常够本。
本期科普就到这里啦
第25章 深入虎穴
“小邱,小邱醒醒啊。喂,听得到我说话么?”
趁着玄莲师太说累了,回房稍作休息的片刻。万达将原本站着的邱子晋拉到椅子上坐下。
双手捏住他的肩膀,不住地前后摇晃。
邱子晋歪着脑袋,双眼迷茫地看着他,可又像是根本没有在看他似得。而是在看一朵花,一片墙,不带半点情感。
“邱子晋,说话呀。”
万达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脸颊。
邱子晋愣愣地低下头,口中开始不断念念有词:无上老母,真空家园。弥勒净土,光明出世……无上老母,真空家园。弥勒……
“邱子晋!邱监生!弥勒什么啊弥勒,你正常点啊。”
看到全然一副傻了的模样,完全不见平日的机灵利索,急得万达团团转。
惨了惨了,大学霸变成大痴呆了。
这邱子晋要是真的出了事,耽误了两个月后的科考,国子监的那群老先生还不跟锦衣卫的人拼了?
“这个妖尼,究竟施了什么法术。小邱那么聪明的人都着了她的道。”
万达张开手掌,看着自己被抠的血肉模糊的掌心,恨的咬牙切齿。
社区宣传栏诚不欺我,邪教害死人啊!
回想起来,刚才真的好险。
要不是他对佛教知识本来就一无所知,也就不存在什么被人偷换概念的可能,从而打下了坚实的“反洗脑”基础。
又加上“上辈子”万达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早就修炼出的“上课脑子就放空,管你老师说什么”的本能反应,才能坚守住“本心”。
不然,恐怕就连他都要被那个妖尼给洗脑了,变成了现在这个二傻子的模样。
可怜的邱子晋,他就是平日里念书太多太杂,但对佛家经典却又是一知半解的那种,所以被人三言两语就迷惑了。
不过,最最关键应该还是那个迷香,摄人心魂的迷香……
虽然玄莲暂时离开了,但是房间里依然留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香味。
万达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想要开窗换气,却发现所有的窗户居然都被从外头钉死了,根本推不动。
刚才进门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这屋子一直没开窗呢!真是太不小心了。
万达捶胸顿足,愤恨不已。
他又走到门边,试探性地轻轻推了下门。
“锁住了……”
果不其然,他们被彻底困在这里了。
看来这群妖尼从他们两个踏入妙音庵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他们两个了。
万达有一刹那,简直怀疑自己和小邱的男人身份是否已经被她们识破了。
不过,也有可能这妙音庵就是专门利用给信徒传道的机会,诱拐妙龄女子,为非作歹,从中谋利。
宋嫂母女说不定就这样被骗走的呢?
万般心思萦绕心头,焦躁地转过身,走到桌子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
“哐!”
桌子上的瓷杯和杯盖互相撞击,发出好大一记响声。
万达低头一看。
啊,这是刚才那个玄莲师太说的口渴,叫妖艳小尼姑送来的一碗茶水。如今人走了,这茶水却还剩下半杯。
天不亡我!待我这就用茶水泼醒他!
万达右手举起茶碗,正要将冰凉的茶水往邱子晋的脸上泼,下一刻却迟疑了。
等等……他们如今脸上都是特意扑了粉,抹了胭脂的,要是妆没了,一会儿被看出是男儿身怎么办?
纠结地将茶碗握在手里,万达的视线一路朝下……
对上了小邱同学为了配合今天的丫头装扮,特意换的青色绣合欢花的鞋子。
小邱同学,对不住了……
万达吸了口气。
本来处在浑浑噩噩状态的邱子晋突然感到一阵激灵,浑身的汗毛都冻得直竖了起来,头上梳着的两个圆环都差点炸开。
“你,唔……”
还没等他开口,万达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邱子晋瞪大眼睛,这才看到万达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托着一只空茶碗。
不知为何,感到脚底下一阵凉飕飕的。
邱子晋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左脚上的鞋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除去了,露出了光溜溜的脚底板。
这也就罢了,自己的左脚上为何一片水渍?
再定睛一看,左脚大拇指上居然还沾着两片茶叶。
这个万千户,居然脱了他的袜子,往他脚底板泼凉水!
现在可才一月份啊,刚交了春,还没出六九呢,他是想冻死他么?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看到邱子晋狐狸似的狭长眼睛中飘过一百条脏话弹幕,万达放下茶碗,激动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太好了,我以为你要傻一辈子呢。”
万达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激动地抽了抽鼻涕。
“你说谁傻呢,全京城谁有我聪明。让开让开,好恶心。”
邱子晋生气地推开万达,又朝他啐了一记口水,撩起桌上铺着的桌布,随便擦了两把脚底板,穿上鞋袜。
“你不记得了么?你刚才都入魔了,跟个大傻子一样。”
万达拉过一把椅子,坐到邱子晋对面,看着他貌似已经恢复了清明的双眼,有些担心地将手伸了过去,“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