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子晋因为不会骑马,所以只能和一名普通的缇骑共乘。
不过没人想到要给他带衣服,这家伙一身女装不好意思上前,只能远远地缩在众人后面。
“终于来了……”
看到两位爱将的出现,袁彬短暂地舒了口气。
“袁大人,属下来迟了。”
万达跳下马,对着袁彬拱了拱手。
袁彬点头示意他即刻动手。
“大家看!这是谁!”
锦衣卫众人将衣冠不整的德昌绑到了庙门口的经幢上。
一般的寺庙门口会设有旗杆和经幢。经幢通常为石头雕刻,上面有经文或者铭文,用来宣示佛法。
这广济寺的经幢上刻的就是《弥勒上生经》。把德昌这个号称是弥勒降世的佛爷绑在这上头,也算是相得益彰。
“这是……这是佛爷啊!这不是德昌主持嘛!”
站在前排的百姓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眼神涣散,嘴边不断流着口水,喉管里无意识地发出“呵呵”的摩擦声,身体跟打摆子一样不断颤抖的白胖男人,正是他们平日里见到的,高高在上的德昌佛爷。
佛爷不是被最早的那群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们从广济寺里绑走了么?怎么这会儿又跟着这队缇骑从东边那儿来了?
“诸位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抓到这个大骗子的嘛!”
万达走到经幢边,用马鞭指着德昌低垂下来的光脑袋说道,“是城东本司胡同的妓院里!”
“不可能!”
“佛爷是弥勒佛转身,是不近女色的童男子,怎么会去妓院!”
“这个鹰犬一看就是在胡说八道!估计是他们对佛爷用了重刑!把佛爷打成这个样子了!”
百姓们根本不相信万达说的话。
“不信?那你们看看这儿!”
杨休羡可不像万达这么好说话,对着这群暴民还循循善诱。
他一把拉下了德昌的亵裤,露出污秽不堪的东西。
“啊啊啊啊!”
前排的女教徒吓得纷纷转头闭眼。几个男的,更是看的是目瞪口呆。
原来这德昌本来为了应付万达和邱子晋两个人,已经从玄莲那边讨了一丸“无极逍遥丹”吃,整个身体都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
这药丸的药性极为霸道,就像是玄莲所说:三颗下去,就要人命。
德昌万没想到,自己遇到了万达这个混世小魔王。居然把一把逍遥丸,糖豆似得一股脑塞进他嘴里,又将他整个人绑住,无法动弹。
如今他阳消神散,精神全无,整个人整个软绵绵的好似面条一般。若不是被绑在经幢上,估计此刻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握草,明天要长针眼了……”
万达只是偷瞄了一眼而已,吓得立即脑袋别了回来。
杨大人,你这种不要脸的打发实在太狠了!
“这个德昌,根本不是什么佛爷,而是个奸淫女子的恶棍!这几年来,不知道糟蹋了多少的女孩子。”
杨休羡大声说道,“那个本司胡同里的‘忘我阁’,就是西山妙音庵的主持玄莲开的!她也不是什么‘无生老母’托生,而是个专门诱骗良家女子的淫媒!他们两个一个是妖僧,一个是妖尼,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伤害了多少条人命!”
“就这样,你们还相信他们是佛祖菩萨么?佛祖菩萨会做出如此龌龊的事情嘛!”
万达接着说道。
百姓们纷纷露出了动摇的表情。
实在是德昌如今的样子过于不堪,和他往昔那种端庄高贵的佛陀形象完全不符。
“不信的话,看这里!这张是这个妖僧自己招供的证词,上面还有他的亲笔画押!”
万达从衣襟内掏出刚才邱子晋写的供词,转身将他呈给了袁指挥使。
“这个人根本不是和尚,他本名叫做‘宋天阳’,河南人氏。他和他师父,也就是所谓的法愿和尚,原来都是打家劫舍的盗匪。是他们杀了真正的法愿师徒,取而代之!这广济寺被他们当做了白莲教的教坛,专门行骗,无恶不作!”
“怎么会!”
“不可能!”
众人听闻,都吓得悍然失色,万万想不到这个佛爷居然是个假货不算,还是个盗贼!
万达正在前头口若悬河地一一细数这德昌的罪行。
人群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望着眼前的一幕,满眼含泪,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相公……不……不会的……”
“娘,你为什么哭了?”
小卉抬起头,擦了擦宋嫂脸上的泪水。转头看着前头绑在柱子上的男人,好奇地问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绑他?娘,你怎么又哭了?”
宋嫂没有回到女儿的问题,她行尸走肉一般地抱着孩子,挤到了最前面。
她要看看,她要亲眼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她的丈夫,她失踪了八年,抛家弃子,音讯全无的丈夫宋天阳!
“大人!妖尼抓到了!”
高会一手抓着玄莲,一手拖着林三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用手帕和衣服掩饰面容的少女。
这两个女人跑出忘我阁后门没多久,就被他逮住了。不过为了找到这群被藏在别院里的少女们,多花了点时间。
幸好临走的时候,受到了宋嫂的点拨,告诉她曾经给李姑娘胡同口走到底,临水井的一间小屋里送过饭菜。
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才能找到这群受害者。
林三娘可能知道自己的报应要到了,不吵不闹。任由高会将她一路拖过来,扔到寺庙前的青石板上。
倒是玄莲,一边走一边叫骂着。
在看到万达后,犹不死心地朝他唾了一口唾沫,被一旁的东厂太监给当场踹了一记窝心脚。
敢吐万娘娘的弟弟,这妖尼好大的狗胆!
“听声音是玄莲师太没错……但是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之前号称得了玄莲“圣水”的女教徒,看到她如今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玄莲在妙音庵接待香客的时候,都是素面待人,从来都是一副圣洁持身的模样。
她平日里不能化妆,难得在忘我阁才能释放天性,描眉画眼一番。
今天睡前刚画了眉毛,涂了胭脂,本来要做“宿妆”。但是一路被高会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汉子给拖过来,弄得脸上的妆也花了,眉毛也黑乎乎地揉成一团。
在火把的照耀下仿佛是个黑山老妖婆,教众人想认都认不出来。
“这个妖尼,和那个妖僧。狼狈为奸,祸害百姓。后面这些少女就是被他们骗来的!他们不但逼良为娼,还把这些少女的家人们都杀了,堪称是罪大恶极!”
万达指着那群低头掩面哭泣的少女们说道,“这回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看着眼前这些可怜的少女们,本来还稍有怀疑的百姓们彻底动摇了。
“报!!”
就在此时,一个五军兵马司打扮的军汉拍马而至,在袁指挥使前跪报军情。
“王喜大人在广济寺城外的田庄里,遭遇一群手持武器的流民。现在已经将他们全部拿下!田庄内外发现了多处荒坟和被抛弃的尸体,流民们已经是承认,是在广济寺主持的命令下截杀的。”
此言一出,将原本还对万达所说,有些怀疑的百姓们内心仅剩的希望彻底扑灭了。
他们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转而愤怒地望着被绑在经幢上的德昌,和被太监绑好了,现在跪在地上的玄莲尼姑。
“原来他们真的骗子!之前骗我说生病不用求医问药,只要买他们庙里的大圣平安符挂在家里就可以。可怜我花了好几两买来挂在家里,结果我家老头子还是死了!我去庙里质问和尚,那些和尚还说是我心不够诚的关系!和他们无干。”
一个老婆婆掩面而泣,“可怜我的老头子啊!是我害了你!”
“所以根本不会刀枪不入……也不会百病不侵,都是假的。”
看着地上同伴死不瞑目的表情,拿着白瓷瓶的男人嫌弃地将瓶子朝着玄莲身上扔了过去。
“还给你!大骗子!他是信了你才死的!”
瓷瓶击中了玄莲的额头,鲜血从额头上留下,玄莲地激动尖叫起来。
看到小万大人被吵得皱起眉头,一个很有眼力见的太监立即上前,用力地扇了她两个巴掌。
啪啪两下把玄莲扇的眼冒金星,顿时扑到在地。
“呸!什么玩意儿!狗东西!”
这太监朝着玄莲啐了一口,转身对着万达露出讨好的面孔。
“大人站累了吧?要不要坐一会儿?奴才带了小马扎,您休息休息?别累着了,娘娘会心疼的。”
“不用,真不用。正办案呢。”
万达看到这小太监居然真的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一个板凳出来,急忙摆了摆手。
这专业伺候人的就是不一样啊,比伯爵府买的丫鬟仆人眼力见高太多了。
“是,是,奴才欠考虑了。大人,奴才叫做‘梁芳’,是跟在陛下身边的张敏张公公手下听差的。您以后若是到御马监来玩,奴才伺候您。”
张敏和怀恩、覃昌都是自小入宫,在朱见深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伺候的。他是福建人,跟覃昌差不多年纪,非常内向,心细可靠。虽然不像怀恩两人位高权重,但也深得朱见深的信任。
万达几次进宫,身边都有张敏默默服侍。
这小太监这么一说,万达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相貌白净,嘴唇微薄,大约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非常精明利索的样子。
小太监自然也看到了万达正在看他,恭敬地朝着万达深深一揖,带着他的小马扎退走了。
怀恩坐在高高的马上,自然也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宫中像他这样端正不阿,守节持正的太监是少数,多的是这种满心钻营的奴才。
这小太监倒是挺会做人的,知道一旦被万千户记住的好处……
对面的覃昌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微微低头,鼻尖嗤出一口气。
“跟着点……”
杨休羡眯起眼,看到人群之中,有几个本来冲在最前面,喊口号喊的最大声,鼓动百姓们上前“护教”的几个人,此刻却偷偷往外头散去。
他转头对着徐小旗吩咐道。
后者点点头,带着一队人尾随而去。
“陛下有旨。”
覃昌大声说道,“奉陛下口谕。今,京师之内,白莲教徒,犯上作乱,杀人越货,侵占良田,逼良为娼,实为罪大恶极也!罪首德昌、玄莲归案之后,交由礼部与刑部共同审理。广济寺、妙音庵中僧尼,一律逮捕,同罪处置。朕,念及百姓无辜,受其蛊惑,不予追究。若有人为其不平,煽动百姓与官府对抗,视起白莲教同党,一并处置!钦此。”
他话音刚落,百姓们纷纷摇头,彻底与他们划清界限。
“我不是白莲教的,我是被骗的!我被骗了好多钱!”
“我也是被骗的,我连房子都被他们给骗走了。我……我要上告!我要告发他们的罪行!”
一时间,又是群情涌动,刚才还口口声声要救出佛爷,建立佛国的人们对着德昌和玄莲不住地叫骂,更有人朝他们扔起了身边一切可以扔的东西。
“大人小心!”
眼看一个臭鸡蛋就要招呼到万达身上,杨休羡一把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
“这老百姓也太好糊弄了吧,说翻脸就翻脸。”
万达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刚才他们还恨不得把我们烧死呢。”
“他们很多人并不知道德昌是白莲教的,真的以为他是佛爷转世。朝廷这些年不遗余力打击白莲教,他们知道真的因为这个被抓,下场不是砍头就是流放,自然要划清界限。”
万达听得直摇头,心想“乌合之众”说的就是这些人吧。
刚才为了追捕德昌还和百姓们对抗的厂卫们,此刻为了防止玄莲和德昌被愤怒的人群打死,又不得不护在他们身前,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宋嫂?”
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逆着盛怒中的人群,走到经幢前头。护在少女前头的高会大吃一惊。
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带着孩子跑到这里来,高会一时无措地望着她。
“这个女人是谁?”
万达和杨休羡都没有见过宋嫂,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相公……你是我的相公吗?”
宋嫂抬起头,看着眼前丑态百出,口涎四流,整个人无法控制地胡乱颤抖的德昌,厉声问道。
相公?
这个女人是德昌的妻子?
众人听了大惊,高会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等等,德昌的俗名就是叫做“宋天阳”……难道这个就是高会口中的“宋嫂”?
万达和杨休羡互视一眼。
这个男人居然是宋嫂的丈夫,小卉的亲爹?
德昌眯着眼睛,虚弱地低下头。
“相公,你认不出来我了么?”
眼泪顺着眼角不断地往下流,宋嫂瞪大眼睛,看着德昌全然迷茫的模样。
“你同我说你要外出行商,你让我把所有的身家都给了你。我大着肚子在家里陪着婆婆。你说女人成了亲就不能抛头露面,我就在家里一直一直在家里等你,等你功成名就回来接我。”
她说着,抱起小卉,扬声道,“这是你的女儿!今年七岁了。你离家的时候,她呆在我的肚子里,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两年前婆婆死了,家里的钱也都花光了。我听说有人在京城附近看到你的踪迹,就带着孩子来寻你。你知道知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