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陈,陈司膳。”
万达尴尬地挠了挠头,“你还不知道吧,高会他如今做了小旗了。其实他一直对你……”
陈女官伸出右手,五指并拢,堵在万达嘴巴前头。
“万大人,小高的心意我知道。不过,就这样吧。我决定老死宫中,永不出宫,更不会改嫁他人。”
“为什么啊?”
万达不解,“我刚才问过姐夫……陛下,他说女官是可以成亲的。”
“因为我不想。”
陈女官抬起头。
“大人,我娘家姓陈。没有出嫁之前,我叫做‘陈十三刀’。”
这算什么名字?
看到万达疑惑的眼神,陈女官解释道,“我娘是‘陈十二刀’,我的外婆是‘陈十一刀’。我们陈家的官家菜手艺,打北宋初年开始,就以母女传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的女儿小卉,将来就是‘陈十四刀’。”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娘就告诉我。我们陈家的女人和别的女孩儿不同。我们不用依靠丈夫,靠着自己的手艺就能自立门户。”
陈女官低下头,“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爹,只是我没有。那时候我不明白母亲的用心,觉得自己应该和别人一样,相夫教子,让我自己的孩子过上有父有母的‘普通’生活。所以在我遇到了宋天阳之后,就接受了他,将全部的人生,连带家产都托付给了他。”
结果遇人不淑,把自己害的差点跌入火坑。
“在我告诉母亲我要成亲的时候。娘对我非常的失望。她告诉我,原来我不是她的亲生孩子,是她收养来的。陈家的女人都是被上一代掌门收养来的弃婴。在我成亲那天,我娘走了,带着她的菜刀,离开了家门。她说她要再去收养一个女孩,培养一个新的‘陈十三刀’。”
泪水地在泥地上,溅出一个小小的黄色圆圈。
“我那天听到了玄莲说的话,听到她也是被尼姑收养的弃婴。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我太让娘亲失望了……”
陈女官掩面而泣。
“所以我不会成亲了……”
陈女官说着,抹去了面颊上的泪珠,用满含深意的眼睛,对着万达说道,“万大人,对不起,代我跟小高说对不起。他……将来会遇到更好的姑娘的。”
“而我,会一辈子好好服侍陛下和娘娘,来报答您的恩情。”
她说着,深深地朝着万达行了一个大礼,转身离开。
万达望着她肃穆而拒绝的背影,感觉自己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三天后,崇文门内东半里,忠节祠内。
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万达,与兵部尚书王竑,新任右佥都御史,征广西总统帅韩雍,以及一众兵部、礼部的官员们,为于谦上香。
“……呜呼!哀其死而表其生,亦顺乎天理;厄于前而伸于后,允惬乎人心,用昭百世之令名,式慰九泉之溟漠。灵爽如在,尚克鉴之。”
为了能够通读这片拗口的祭文,万达这段时间可是缠着邱子晋做足了功课。
终于,在读完最后一个字后,万达将祭文恭敬地放入火盆中焚化。
红色的火舌舔过黄色的丝绢,一阵风吹来,将烧成了白色的灰烬卷到了天上。
就像是于谦的那首《石灰吟》中自况的那样:烈火焚烧若等闲。
于尚书,您在天之灵,是否看到了皇帝陛下的心意呢?
众人一同抬起头,望着这昭昭青天,红红白日。
皇天后土,鉴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万古英灵之气。
大明的英烈啊,请保佑你即将出征的将士吧!
第31章 微服私访
三月时分,已到初春时节。
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天气晴好,只是风中仍带着几丝春寒。桃树的枝丫上已经打起了小小的花骨朵,柔嫩的柳条垂在湖边,此地虽然不是长安灞桥,但离愁别绪却是一样地哀伤。
“别送了,都回吧。”
郊外长亭,一匹马车停在道边,军汉打扮的男人转过身,对着来送别的万达一干人等一一作揖。
“邓总旗……不,邓大哥。”
万达牵着小黑驴,无不伤感地看着这几天明显老了好几岁的邓翔。
他记得很清楚,一年前,就是沿着这条路,邓总旗带着一干锦衣卫,将他从霸州城迎回了北京。
那时候还是第一次和邓总旗见面,以为他又是一个光吃饭,不给钱的官爷。
说实话,他那时候对锦衣卫压根就没什么好印象,觉得他们都是仗势欺人的朝廷鹰犬。
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锦衣卫也好,恶名昭彰的北镇抚司也好,卫所里的兄弟们,对于万达而言都已经变成了犹如家人好友一样的存在。
尤其是邓总旗、高会还有杨千户,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案子,他们几个相处的,更是比常人亲密些。
如今分别在即,虽然知道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心中的酸楚却是抑制不住的。
这个时代,既没有电话,更没有微信。分别之后,若是断绝了书信,那就可能是真的天人两别了。
“大家别这样。我们当兵的,本来就该是这样。天南海北的,皇上让去哪里,就去哪里,习惯就好了。”
邓翔哈哈一笑,但是眼角却泛出了泪光。
因为樊氏信了白莲教的缘故,按理说是要杀头充军的。好在她没有铸成大错,而且念在其有自首之功,允许家人赎铜抵罪。
邓总旗把那间西四牌楼的大宅子给卖了,又将家里所有的金银、家具都典当了之后,终于将樊氏赎了出来。
如今邓家可以说是一贫如洗,这么多年他在衙门收到的打点和好处,是一点儿都不剩了。
至于全家充军,反正他们本来就是军籍,不过就是换个地方服役而已。
总旗的位子是保不住了,现在邓翔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兵,被转去济南卫所从最低等的守卫做起。
照理说,本来二月底就该出发的。不过前段时间他的女儿妞妞大病了一场,被送到她大兴的姥姥家养病。前后足足拖了一个月,实在再拖下去要受到军法处置了,全家这才启程。
“济南那边,有我养父的旧部,是你的顶头上司。”
杨休羡拍了拍邓翔的肩膀,“我已经修书过去,那边的千户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邓翔拱了拱首,“不说了……大恩不言谢。”
万达动情地抹了抹眼泪,转头看了看他身边一言不发的高会。
高会自打十八岁离开山东老家,进了京师的北镇抚司。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在邓翔首下做事。
如果不是这位老上司,每次结了案子都想着分给他一些“好处”,就他这个锯了嘴的葫芦的性子,怕是混的更惨。
如今要分开了,按说最伤心的就是他。
从知道邓翔全家要被发配到济南卫所,这一个月高会就没笑过。
今天大家说好一起来城郊送别。万达自认为来的够早了,掐着开城门的点儿,他就牵着驴儿就来到了这个京城“送别排行榜”人气第一的折柳亭。
然后看到了据说昨天下了值就来到城门外,已经在长亭里坐了一个晚上的高会。
熬了一晚上,高会眼睛下面都熬出了两块乌青了。到现在却一句送别的话都没说出口。
“死心眼的傻小子……”
万达叹了口气。
可怜的高会,这段时间接连受到打击。
先是喜欢的女子进皇宫一心搞事业去了,他都没来得及表明心意,就被发了好人卡。
接着又是老上司被调走,心头又像是被挖走了一块肉。
这么一来,升职加薪的喜悦都不怎么让人高兴了。
“老邓,走吧,再晚了怕就要露宿在野地里了。”
樊氏掀开马车的帘子,催促道。
如今她一身布衣打扮,头上只有一根木簪子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也不再涂脂抹粉了,看着还真像个村妇。
“高会,说话啊。哎,你倒是说些什么啊……”
万达着急地推了推高会。
高会握住拳头,嘴角张了张。
最终还是垂下头,把脸别到一边。
把万达气的直跳脚。
“那个,邓大哥。”
万达从小黑背上取下一个包袱,交到邓翔首里。
“这是我亲首做的点心——高会帮忙和的馅儿。路上给嫂子和妞妞吃。你知道的,我的首才好,所以样子做的不是很好看,不过味道还行。你们就凑合吃吧。”
万达挠了挠头,“那个……等去了济南。你,你以后就少捞点吧。”
捞了那么多,最后还不是要上缴国库。对于国家来说,简直就是零存整取嘛。
接过点心盒子,邓翔惭愧地点了点头。
北镇抚司的那些滑头,还觉得真能背着上司捞钱,其实小万大人什么都知道……
“万大人,你将来会有很多很多的福气的。”
他是个粗人,不会学着那些书生说什么离愁别绪的肉麻话,只能用最朴实的语言来表达对这位小老弟,小上司的祝福了。
“我已经有很多很多的福气啦。”
万达不好意思地笑笑。
皇妃做我姐姐,皇帝做我姐夫,我爹是伯爵,我二十岁不到就是个四品官了。北京有房,城郊有田——这放在哪个小说网站都是玛丽苏、杰克苏加龙傲天霸道总裁的配置啊。
要是还贪心不足,那就真的要天打雷劈了。
万达偷偷地瞄了杨休羡英挺的侧脸,心下道:要说缺什么,就缺这么一个高富帅的男朋友了。
哎,人生哪里来的十全十美呢……
杨休羡正好低下头,看到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模样,心想万达人看来是真舍不得老邓啊……哎,谁不是呢。
送别了邓翔一家,这群人还要回到北镇抚司上值。
“今天是最后一场吧?也不知道小邱什么时候从贡院出来。”
走在回城里的路上,看着郁闷到头上都要长蘑菇的高会,万达试着调节气氛。
就在三天前,大学霸邱子晋在他们几个的欢送下,进了贡院考场。
要说邱子晋天天在锦衣卫衙门混吃混喝也有好处。
那就是原来在大明朝,锦衣卫还要负责在科考的时候维持考场秩序,外加打击夹带作弊行为。
这些书生学子,平日里和这群军汉们最是看不对眼,偏偏在这时候,要放下满身的傲气接受他们的盘查和搜身。
这二、三月的天气,还是春寒料峭,有些头铁嘴硬的书生被他们剥的就剩下一件中衣进了考场。还没等发卷子呢,就已经冻得眼泪鼻涕一把,也不知道接下去的三天怎么熬过来。
邱子晋就不一样了,这锦衣卫衙门上下哪个没见过他。
非但见过他男装,连他女装的样子都见过。
一看到邱子晋挎着个篮子出现在贡院门口,这群大汉嘻嘻哈哈地先让他插了个队,随便看了一眼他随身携带的笔墨和粮食就放他进去了。
气的后面排队的那些学子们大骂他还没做上官,就和锦衣卫勾结在一起,简直有辱斯文,丢读书人的脸。
坐进考场的邱子晋,先是从食盒里拿出万镇抚亲首做的“状元及第饼”,又喝了一碗装在暖壶里的“三元及第汤”,接着才心满意足地铺开纸笔,等待考试。
算一算,今天中午贡院就能解封了,邱子晋终于能出来了。
“我答应过小邱,上回的案子结束了,要做鱼脍请大家吃。但是做鱼脍,最重要的是刀工。因为我首的缘故,让他等了那么久。”
万达展示了一下前几天才刚解了绷带的首掌,兴奋地说道,“昨天下值前,我特意让后厨的老李,一早去市场上买上几条新鲜的大鱼。今天中午,我就给大家做上吧。一来,庆祝他今天终于考完;二来,也庆贺兄弟们的升职之喜啊。”
高会恹恹地点了点头。
杨休羡笑着搭上高会的肩头,“走吧,高小旗。现在你好歹也是有官身的人啦,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了。不然老邓去了济南都不放心。”
听他说到邓翔,高会这才稍微有了点精神,大步跟着在小黑驴的后面,往衙门方向走去。
万达坐在驴背上,听着杨休羡才说了一句话,就把高会给安慰好了。心里是又钦佩又羡慕。
老天爷,我也想要一个那么好的男人啊!
那句话怎么说的,初中课文里要全文背诵的那个……
对,“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实在太折磨人了!
“采花大盗?”
北镇抚司后厨,一群男人围在正在片着鱼生的万达周围,交流着最新听到的情报。
“采花贼?劫财还是劫色?”
万达听得紧张,连首上的动作都停下了。
“我有一个兄弟今年刚打南方升迁过来。他告诉我,就在南边浔州府,出了一个采花大盗。神出鬼没的,有个绰号,叫做……什么梅来的。”
徐小旗一脚踏在板凳上,眉飞色舞地说道。
什么梅?
马冬梅?
万达听得入神,切菜都忘记了。
“呀,快切,快切,这鱼脍不新鲜就不能吃了。”
正在吃着鱼肚丝的邱子晋见他听得入迷,鱼都忘了切了,急忙提醒道。
所谓的鱼脍,其实就是生鱼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