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灵听完他的话,有些沉默。
“原来他们都还活着。”他轻声感慨,“那确实与陨天魔尊有关。”
器灵回头望着这片寂静之地,“这里存在一种诡异的力量,不管任何人进入此间,都会逐渐被窃取各种东西,身体的一部分,记忆,修为,情感,关系,就连魂魄都有可能被偷走,无人能够抵抗这股力量……这一切的开始,都要从寻天宗在这里挖走一截残木开始。”
颜如玉:“寻天宗?”
器灵解释:“就是现在的入梦来,”说到这里,他稍显迟疑。
“不会入梦来现在也消失了吧?”
颜如玉苦笑:“不仅没有,还无恶不作。”
器灵无奈摇了摇头,“魔修都是一群疯子,您可千万别觉得那群人被困在此间,就显得有多可怜了。他们都是寻天宗的子孙后代,也便与入梦来有些渊源。
“这里本就是诡异之地,为了将那东西夺走,他们确实是不怕死,填补了不知道多少的空缺才弥补了残木所需的数量,以及满足这贪婪无尽之地的渴求。”
他往上飘了飘,声音有些飘忽。
“原本这里的力量是扭曲,会扭曲一切能扭曲的东西。在残木被带走后,便成了疯狂的掠夺贪求,但实际上换做是隐匿也是一个道理。所以符合规则的东西都有可能被神秘所隐匿,而这部分隐匿的代价,就是夺走残木的代价。”
颜如玉睁大了眼,“陨天魔尊之所以陨落在这里,也同样是代价之一?”
器灵轻笑起来,“看来您知道那截残木是什么东西……既然你知道,就该知道那截东西是多么珍贵,区区人命如何能填补代价呢?哪怕当时的寻天宗成功将残木带走,寻天宗的气运也急剧衰落下去,不断有弟子暴毙。就算再培养起多强大的门徒都无用,死亡与隐匿的气息始终笼罩着他们……直到他们盯上了鲛人。”
寻天宗将这份诅咒与代价束缚于一族人身上,而后又借由陨天魔尊将引子埋入诡异之地底下。
作为祭品,这些魔修终其一生都出不去。并且也从最开始的几万人,逐渐消磨到现在的一千余人,逐渐走向灭亡。
颜如玉:“……但就算是如此,也是不够的。”
器灵喃喃道:“您说得不错,饶是如此,还是不够。既然不够,那就只能再度索求,寻天宗改名入梦来,将自己门派的气运悄无声息地融入整个南华大陆的气运……您是知道的吧?一切之根基为凡人,牵连到魔修尚有可说,凡人反而不会妄动,这才让他们轻易逃了过去……”
颜如玉摁了摁额头。
一下子涌进来大量的信息,他有些发胀。
梦兽:“可南华大陆的修士,比东游北玄整整多上两层……”
颜如玉敛眉,叹息地说道:“如果之前五长老没有骗我的话……那灵根存在的数量越多,其实反而不是好事。”
灵根越多,意味着凡人的数量越少。
可凡人才是根基,根基有所动摇,那依附在其上存活的修士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器灵颔首,他的身影越来越淡,像是有些撑不住了。
“您若是想去陵墓,那就在前面的路口右拐,且莫往左边去。”他的说法,和小鲛人有些相似,“但是如果您心中还有迷津与猜测,想要得到解答,那去左边走一走,也未尝不可……虽然不过是靠着自身燃烧的画卷,但是能走进去看看,也是极好的。”
话罢,他的人已经只余下浅浅的暗影,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
颜如玉蹙眉:“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你……”
器灵摇了摇头。
“看来方才已经是我的回光返照了。”器灵轻轻叹息,“如果您是北玄人,劳烦您出去后将我带回故土罢,不拘泥是何方,能归家便好。若是不能,就随便丢弃在大海吧,也是……无颜见爹娘……”
他的身影与声音一起消散在空气里,唯独短剑砸落在地上,迅速腐朽成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铁器。
颜如玉叹息了一声。
短短片刻的对话,仿若当真让他看到了长存在千年、万年前的事情。
梦兽:“您觉得他真的是陨天魔尊的器灵吗?”
这器灵所说的话,有许多都是在陨天魔尊死后才会知道的事情……他若是陨天魔尊的器灵,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消息?
“真如何,假又如何?”颜如玉弯腰将铁器捡起来,藏于储物空间里面,“他方才说的话,应当是真的。”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手从半空伸出来,一下子抓住了颜如玉的衣领,“这短腿跑得倒是快。”这把声音如此熟悉,尤其是正贴在耳后根的地方,酥麻的感觉让颜如玉一颤,反手护住了后脖颈。
他僵硬地别过头,正好看在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眸。
白大佬勾起一个森冷的笑意,却无半点情绪,“不如将你的腿打断再说话?”他的手指暧.昧地顺着颜如玉的腰身往下滑,却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跟他的动作没有半点关系。
颜如玉撒开手,忙往后挣,“十七哥呢?你自己一人?”
糟糕,方才他们为了听短剑器灵说话,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梦兽的爆发肯定会让公孙谌捕捉到气息,黑大佬或许会相信他,可是白大佬那爆裂的性格,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拂袖而来的冷意迫得素白公孙谌昂起下巴,一把冰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颜如玉神色一凛,是黑大佬来了?
素白公孙谌舔了舔唇,对近在咫尺的寒意浑然不顾,反而大笑着压了下去,森白牙齿抵在颜如玉的脖颈边,恶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颜如玉吃痛地叫了一声,却也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
黑大佬下了死手,那瞬息的交锋,因着素白公孙谌不退反进,他几乎割断了白大佬的脖子。白大佬在黑大佬的攻势下退开了去,衣襟上的血分不清楚究竟是颜如玉的还是他自己的。
黑大佬回身护住颜如玉,看着他脖上的伤痕神色一凛。
他收了势,俯下身在颜如玉的脖边舔了一口。
颜如玉本就痛得头皮发麻,黑大佬俯身的动作让他更是忍不住哼出声来。只是在几下舔舐后,那原本剧烈的痛苦慢慢退去,好像被隔开了薄薄的一层膜。
痛苦渐渐褪.去,就余下酥酥麻麻的诡异感觉。
颜如玉在漆黑公孙谌退开后下意识要去摸伤口,却被按住指尖,“莫动,我已经隔开了伤口与外物的接触。虽然我不擅长水系疗法,但是普通的治愈我还是能做到的。”
颜如玉的指尖还在颤,毕竟活生生被咬下一块肉实在楚痛。他面对公孙谌的时候确实是好性,却也不是那种任人揉搓的脾气,“莲容若是想发疯,就自去别处,莫在眼前作怪!”他明知道白大佬不喜他这么称呼,却偏要这么叫。
白大佬舔了舔唇间的血腥,阴测测地说道:“你不是说你与公孙谌是道侣?怎么,他做得?我却做不得?”
颜如玉下意识看了眼黑大佬,方才漆黑公孙谌吻下来的瞬间确实猝不及防,他也知道肯定会有其他的方式解决。
可白大佬这话就实在没道理。
如果不是素白公孙谌突然发疯,也就不需要黑大佬帮他疗伤。
颜如玉冷着脸说道:“我与公孙谌确实是道侣,可你们有与我相处的经历吗?那些记忆没有留存,就不是那个人,还望莲容自重!”
也不知道白大佬究竟想到了什么,不过在那之后颜如玉径直嘱咐了梦兽,若是再有下次就不要留情,直接将他们困在幻境得了。
总比这么随性发疯好多了。
梦兽显然高兴于这个消息,快活地在颜如玉的身旁游来游去。
…
地下宫殿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踏足过深处,那若隐若现的脚步声都几乎成了幻影。
分叉口。
颜如玉站定,这里的左右,想来就是器灵和小鲛人点出来的地方。
不管是鲛人还是器灵都指明了方才,但是器灵比鲛人还多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往左边去的话,虽然是陷阱,但是或许能够得到解惑。
“十七哥,莲容……”
颜如玉下意识叫了公孙谌的名讳,但是下一刻才想起来他们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们。只是黑大佬还是沉默地走到了他的身旁,看向他的那双眸子清隽平静,仿若他们之间消失的记忆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比起几乎回到最开始的白大佬,颜如玉和黑大佬相处起来并不难受。
黑大佬的变化并不大,或者说其实也有他还没有发现的变化,但稍稍比之前沉默的公孙谌态度更和缓些,更……更像颜如玉记忆中的主角。
平静,沉稳,和煦,强大。
他不笑的时候,也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仿佛还是那个没有彻底失去信任的公孙谌。
只是在目及这个公孙谌的模样时,颜如玉才终于确定了一桩事。
为何在无尽夏的时候,黑大佬也曾试探过公孙离他们。
那个时候的黑大佬已经逐步逐步接收到部分关于白大佬的记忆……所以哪怕他不曾经历过那许多的事情,却也逐渐蜕变得冰冷淡漠。
极其偶尔的时候,颜如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迷茫。
他看似是在帮忙,但实际上做了什么呢?
只要白大佬存在,黑大佬永远不可能真正逃脱那些既定的命运,可难道颜如玉真的能将白大佬抹去痕迹,只为了让黑大佬能平静生活下去?
颜如玉做不到。
不管是黑大佬还是白大佬,要让他舍弃其中之一去让另一半快乐……那怎么可能?
“如玉在想什么?”
漆黑公孙谌抬手欲去碰颜如玉的脖颈,走神的他下意识躲了躲。然大佬也没有强求,只是虚虚停留在半空,“伤口愈合了。”
方才白大佬的暴起,连带着颜如玉对公孙谌的存在也有点戒备,不过反应过来他就有点羞怯,毕竟这两人还是不同。
他对白大佬生气归生气,但是暴怒倒也没有。
失去了相处记忆的白大佬,就是小说后期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只是咬掉他一块肉算什么,没将他挫骨扬灰就是不错……等下。
颜如玉微眯起眼,这个遭遇,怎么与他们在进来流沙前看到的那个安秀那个相似?如果颜如玉身边不是有梦兽,还有保命的法器,眼下他可能就跟安秀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罢?
他摸了摸愈合的伤口,“方才小鲛人做出了预知,说是往右边走才是正确。左边是陷阱,但左边虽是陷阱,却也有可能有意料不到的收获,你们选哪条路?”
原本一路走进来需要破除的幻境已经被梦兽全部清除了,因而这一路走得很顺畅。
漆黑公孙谌:“如玉想去左边?”
颜如玉:“右边如果是一帆风顺,反而没有去的必要了。我们来此间也不是为了探寻此地的秘密,而是为了找到有可能埋葬公孙谌尸身的墓穴。”
既然白大佬都发疯过一次,颜如玉也懒得掩藏。
爱信不信,他不伺候。
白大佬的衣裳染着大片大片的血红,脖子上的伤口半好不好,更像是懒得去愈合。他的手指诡异地按在脖子再往下滑到心口的位置,旋即他伸出一只手,“过来。”他的声音蕴着古怪的意味,仿若是轻飘飘地踩在云端。
颜如玉瞧他状态不对,蓦然想起什么,还是蹙眉走了过来。
他握住了素白公孙谌的手,然后下一瞬另一只手狠狠地戳在伤口的位置,“现在痛吗?”
素白公孙谌闭上眼,阴沉沉地笑起来。
“确实,这样才对。”
颜如玉的面容还流露着薄怒,可心下却已经明了素白公孙谌是为何。
从前素白公孙谌的甚少的几句简短话语不断浮现。
“没有感觉。”
“无碍。”
“与你无关。”
“这便是暖吗?”
他频繁将颜如玉当成抱抱熊,只要颜如玉出现在乱葬岗里,大多数时候,素白公孙谌都会用冰冷的怀抱拢住他,哪怕不睡觉,也会那样安静地待上一段时日。
从无到有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割舍。
顷刻,素白公孙谌懒懒睁开眼,“既然要去,那去便是,犹犹豫豫作甚?”
颜如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立刻抽回手。就算他确实心疼公孙谌,但是刚才白大佬的发疯他可没忘记,可不能就这样轻易放松戒备。
他知道白大佬不喜他称呼他为莲容,可这与他有什么干系?
先前让他这么称呼的人是他,等他忘记了,就变成不许了?这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爱听不听,反正颜如玉是叫定了。
“梦兽,”颜如玉弯腰捞起小鲸鱼,“一有问题就要将我们拉进幻境。”
梦兽点了点脑袋。
幻境很危险,但是如果有梦兽在,那就跟自家后花园一样简单。
颜如玉心神一动,好几只小巧的魔兽出现在他们周围。它们与颜如玉是一心的,不需他下指令,就扑闪着翅膀飞进去左边的方向。
这分叉口左右的方向都有一道门。
右边的门明亮,左边的门昏暗。
在颜如玉的意识中,刚飞进去的魔兽们心神都有些困惑,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般,但是很快又变作淡淡的欢悦,那种喜悦的程度就跟……就跟之前他们看到颜如玉一般。
他再三确认过后,那种感觉依旧没有差别。
颜如玉微蹙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