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自己再下了一盘棋,一次赌约。
如果这回出去遇到的第一个人没有骗他,那他会再重试着回到正途。
他睁眼。
看到的第一个人,趴在窗台上与笑嘻嘻他说话,漂亮的眉眼里满是笑意与亲昵,透着几乎无法错认的深情,“十七哥,你方才的箫声真好听。”
扑通!
奇怪,那瞬间似乎有火苗从他的心口燃烧在四肢,让他痛苦不已,却又无比欢愉。
他一路沉默,少有说话。
那少年像是也习惯他这般,然后三日后,他说要回到那座小城里去。
那公孙谌自然也随他去。
站在那摊位前,少年与那摊主说着话,哪怕戴着面纱,公孙谌也想象得到他那满脸狡黠可爱的模样,他微弯着眉眼,与那摊主介绍着自己。
“我叫,颜如玉。”
颜如玉怔住。
他看着眼前的人在他面前讲述着那淡淡平静的故事,仿佛那些事情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所以语气才这般平淡从容,毫无起伏。可偏生又是用另外一种视角,将过去的半个多月的事情重新描述了一回……怨不得,黑大佬会这般上心,会这么从容不迫,是因为他压根就不记得那些事情了。
不记得,所以不在乎所谓的争端。
可,颜如玉的语气有些酸涩颤抖,“你的记忆,只保留到不知山处后?”
眼前的公孙谌颔首,并不知晓为何如玉这么发问。
颜如玉闭了闭眼,“莲容,莲容!”
他连声叫着白大佬的名字,假若黑大佬出了事,那白大佬……
那淡淡的白影出现在颜如玉的面前,毫无保留的杀意让人连呼吸都冻结了。年轻的公孙谌蹙眉,拦在了颜如玉的面前,透着抬起的臂膀,颜如玉的眼角微红,轻声道:“那你呢?你都听到了,如果他出了问题,那你的记忆,又是停留在什么时候?”
素白的公孙谌仿若从尸山血海走了出来,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作呕。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像是扭曲的恶意,又像是迷顿的恶兽。分明勃发的杀意未止,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出手,“三十天前。”
他冷冷地抛下这个时间线。
三十天前……那不就是他们刚刚在尉迟秀林家落脚的第一日?
那天因为夜半黑大佬出去了一回,白大佬才突然现身,恰好在那个时候也失去了记忆吗?端看白大佬现在浑身咆哮的恶意,颜如玉也大致猜得出来白大佬究竟身处什么阶段了……这般模样,与最初在乱葬岗现身的那个冷酷无情的公孙谌几乎毫无差别。
颜如玉苦笑,“你俩可真有默契,那天对上眼的时候,就已经决定隐忍不发了?”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这从未来而归的白大佬来说,能让他忍住当下那瞬间的爆发,也确实只有另外一个公孙谌才会让他警惕隐忍了。
毕竟对公孙谌而言,唯独只有“自己”才是最恐怖的。
年轻的公孙谌拢住颜如玉,平静地说道:“他没有从前的记忆。”
他一语点破了年长公孙谌不欲说的话。
年长公孙谌恶意满满地看他一眼,“怎么?这半月的日夜厮磨,就让你春心大动了?”
颜如玉只觉得头疼。
以及闷闷的难受。
这无名之地是如此诡异,两位大佬丢失掉的记忆却各不相同,一时间居然难以捕捉到问题。但是为何一个是在不知山处,一个记得未来种种呢?
对于现在的公孙谌来说,不论是哪一个公孙谌,他们的记忆是共享的……也便是说,哪怕是黑大佬,在白大佬那次恶意的共享后,他也已经知道了日后会发生的事情。
既然两位大佬的记忆是相同的,这分别开来不同的记忆,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两人一个记得从前的事情,一个记得日后的事情,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从中斩落,将完整的记忆线斩断,归于两段。
颜如玉心头大震,方才那瞬间闪过去的念头让他几乎难以置信。
难道……
“吼——”
正此时,梦兽低低咆哮了一声,原本庞大无比的身躯急剧缩小,最后化作小鲸鱼一股脑砸进了颜如玉的怀里,“呜呜,好累哦……您能不能让我偷偷吃一点他们的力量补充一下?”
梦兽就像是一头走错片场的鱼儿,还拱在颜如玉的怀里痴缠。
颜如玉下意识说道:“如果你能保证不伤及他们的本源的话……”
他的声音顿住,默默抬头看着正走过来的年长公孙谌。只是年轻公孙谌挡在颜如玉的面前,其两人对峙,仿佛过去半个月的冷静从来都不存在。
年长公孙谌冷笑着说道:“就凭你,也想挡在我的面前?”
年轻公孙谌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镇定,“说笑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年长公孙谌那一闪而过的凌厉,是冲着颜如玉过来的。他心中有感,却忍不住说道:“宫殿的障碍已经清理光了,之前在找的东西,其实与你们息息相关,就差临门一脚确定的时候了,莲容就不能再等等?”
年长公孙谌阴冷地看他一眼,“谁允你提及那个名讳的?”他仿佛就是为了这个表字才动怒。
公孙谌那厌恶与冰凉的视线实在刺目。颜如玉气极,扯下面纱,也冷冰冰说道:“实在是不巧,这表字,还是您当初强塞给我的?
“怎么,你失了忆,过去做的事情就半点不认了?”
他抬手的动作,让袖口滑落臂弯,露出了手腕上的镯子。
年长公孙谌本要说什么,一时之间盯着那镯子哽住了,就连疯狂的气焰也似乎忍不住矮了点。
小鲛人藏在颜如玉的袖子里,与小花精说话,尖细稚嫩的嗓音里透着老气横秋的感慨。
“诶,公孙谌好像个负心汉!”
第77章
颜如玉抱着梦兽走在宫道上, 他的脚步稍显急促,像是在躲避什么。
梦兽:“您就将他们丢下, 好吗?”
颜如玉叹息:“我足以自保,如果真在地下宫殿找到了什么,那一刻的反应自然会将莲容带过来。莲容离开了,十七哥一人也该能安生。”
他留在那里,反而是争执的源头。
方才在地下宫殿暴起的瞬间,颜如玉悄声与梦兽说话,让它将他带离这里。梦兽对颜如玉的话向来听从, 转眼间将人掳走不留下半点痕迹。
“但是您留着公孙谌独处,不怕他们打起来吗?”
尤其是这样的行径, 只会让他们将怀疑的目光定格在颜如玉身上。
颜如玉轻轻笑道:“现在的公孙谌与之前的不同。之前他们还未真正见面时就已经知道彼此,并且极度排斥对方。可现在不一样, 眼下他们不知为何被偷走了部分的记忆,留下的那些,会让他们以为……”
他微顿。
会让他们以为是被割裂的个体。
所以颜如玉不在,反而是好事。
至少公孙谌在确定自己究竟为何会出现这样变故前, 他们决计不会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年轻的公孙谌尚且如此, 年长的公孙谌就更不可能如此。
颜如玉捂着额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没想到他们都会失去记忆,可是留下的那部分又太过奇怪,让我徒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边走边看着这幽暗沉默的宫道,“如果最后无法将他们的记忆找回来呢?”
梦兽:“这里很是诡异, 就算是入梦来也基本不会涉足。但是入梦来其实对这座小城里的魔修很关注, 外面的白骨, 难说有多少是入梦来的人。”
它嗷嗷叫了两声, 像是在示警。
“如果您找不回来他们的记忆怎么办?”
颜如玉平静地说道:“那就进入那种状态将他们带回来。”这话莫名森冷得仿佛从骨髓里爬出来。
那一瞬, 宛若能掌控整个世间。
梦兽:“您越是接近那个状态,就越容易出不来。”
颜如玉失笑,揉着鱼鳍说道:“说得没错,毕竟那种力量可真是让人……”
痴迷,又疯狂。
仿佛一瞬间用了一种诡异的视角观察整个世间,万事万物都印入眼中,轻易就能毁天灭地。只是那样的力量再便捷,却有翻车的可能。倘若颜如玉无法挣脱那种玄妙的状态,恐怕将会成为苍树那类的存在了……那可真是……
“人,怎么可能会拥有那样的力量呢?”
颜如玉喃喃地说道。
起初对身世的在意,追逐到今日,竟隐约成了恐惧。
或许他可以用那份力量将公孙谌所有的敌人都杀了个净光,让整个世界都恢复正常……可那又如何?
颜如玉明白那条界限在哪里,力量使用越多,他就越往“另一边”倾斜,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就彻底回不来了。
那做出的改变,也相当于不存在。
毕竟那个状态下的他要是真的有什么毁灭的念头……那也只需一瞬。
还未触碰到那力量的尽头,颜如玉就已经心有担忧。他抓了把头发,觉得最近头发也有些长了。
不是说三千烦恼丝吗?
他近来的烦恼,又何止三千?
“有东西。”
梦兽的反应很快,在意识到暗地有诡异后,它已经化身挡在了颜如玉的面前。虽说梦兽在幻境上有所长,可实际上它的肉.体也非常强悍。
宫道窄长,颜如玉被梦兽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小鲛人从颜如玉的衣襟爬了出来,“如玉,待会如果有岔口,不要选左边那条路哦。”蓝趴在他的肩头小小声说道。
颜如玉挑眉。
小鲛人:“有陷阱。”
梦兽拆毁的是幻境,其他地方的陷阱却是还得一一淌过去才清楚。
颜如玉颔首,却看到小鲛人在告诫外,又有点犹豫。
“怎么了?”
小鲛人:“但是又觉得如玉该过去一趟。”
他看着两条截然不同的线,有些摇摆不定。
蓝紧蹙着小眉头,像是在认真思索。
颜如玉只是笑,就看眼前粗糙的皮肉迅速缩小,梦兽嘴里叼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回来了。他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一把短剑。
梦兽将短剑吐在地上,不耐烦地拍了拍鱼鳍,“我还以为是什么鬼东西,原来是生了点意识的器灵。”
修仙界的法器也会有器灵存在,一般都是材料过于得天独厚,在锻炼中催生的。
也有做得极好的法器在日月精华下逐渐长出器灵。
不过最严苛的当属将人的魂魄生生炼进法器里,这样做出来的是最残忍,却也最有用的器灵。
懵懂生就的灵物,怎么比得上人的狡诈得用呢?
梦兽叼来的这把短剑平平无奇,像是尘封了许久的器具,连半点锋利感都无。如果不是它说刚才给它威胁感的就是这把短剑上的器灵,颜如玉还当真看不出来。
颜如玉蹲下来看着这把短剑,“器灵是寄居在哪里?”
梦兽用鱼鳍凶猛地拍了拍短剑,“喂,你难道还要等我们问呢?还不快点给我滚出来!”在梦兽凶猛的威胁下,一道淡淡的残影飘了出来。
他看起来像是个清瘦的男子,穿着朴素的白衫。
颜如玉蹙眉,喜欢穿白衫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几个大陆上都不会有人穿真正纯白朴素的衣裳,因为那种衣服只在家里有丧事的时候才会穿戴。
“今夕,是何年?”
那道残影默默地注视着颜如玉,眉头微蹙,像是落满了寂寞。
颜如玉道:“天乐百年。”
他也已经十七了。
白衫男子轻笑了起来,“天乐啊……是个从未听过的年号,想来……至少过去上千年了。”
百年一个年号,依次变幻。
上一次重新定下年号谱的时间,是在三千年前。
如果这个器灵当真不知道年号的变更,那确实得有几千年的时间了。
颜如玉道:“你方才为何袭击我们?”
器灵摇头说道:“不是刻意袭击谁,只是这短剑在最初锻造的时候就是如此,任何一个靠近的人都需得折服它,而后才能触碰。”
颜如玉挑眉,还有这么奇怪的证明方式?
器灵看向颜如玉,“我在您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波动,您……是凡人吧?若是凡人,如何能抵达这里?此处实在是危险。”但是他却从眼前的少年身上察觉到了别样的熟悉……是刻入骨髓的熟稔。
颜如玉:“只是有些帮手罢了,而且我们也算是误入其中。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器灵淡淡笑了起来。
“我怎会不知?此地,是我主人陨天魔尊的陵墓。”
颜如玉:“……呀。”
那方才梦兽的一通狂扫,可真是扰了人家的清净。
器灵仿若看出来颜如玉的羞窘,摇头笑道:“您不必为此介怀,无人会为此生气。毕竟……当初也是他将我炼化成器灵,让我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他的口吻并不见怨恨,却也毫无情感。
仿佛曾经的痛苦遭遇都在过往这无数的岁月年间被一点点抹除,只留下刻板的记忆。
颜如玉并不曾听说过什么陨天魔尊,可如果这里曾经有过一个魔尊的陵墓,那问题来了,这个魔尊为何要将自己的陵墓葬在此地?是为了镇压什么?还是为了束缚什么?
颜如玉不经意想起尉迟秀林所说的话,她说这里的魔修都在几千年前被一位强大的魔修给诅咒束缚了,此间生长的魔修再无出去之日……难不成她所说的那个魔修,就是这个陨天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