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尚平是其一。
此刻漆黑大佬与他关系多好,素白大佬便有多痛恨他。
可属于素白大佬的荀尚平已经被他亲手杀了。
现在这个荀尚平,已经不是那个荀尚平。
时间的一小个支点支流,能改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现下的荀尚平走在不同的路上,是漆黑大佬的朋友,他从未做过任何背弃公孙谌的事。
那这个,颜如玉自当救。
“既然他们都属于他,那你呢?”
他就像是最危险的猎人,最恐怖的凶兽,生硬扭曲地挤出最幽暗不明的词句。
第42章
憎恶, 怨恨,这种情绪并不陌生,那甚至是素白大佬得以存活的缘由。哪怕那问话以一种凌冽强势的姿态砸落,却让颜如玉心口酸涩。
被背叛到骨子里的怨毒, 倘若不是噙满毒汁怨恨, 又怎可能从冥国而归?
如铁箍的胳膊搂住少年的腰身, 安静灼烧的白莲铺陈在平原上,拦在了抢身的漆黑修士面前。素白公孙谌一手掐住颜如玉的下巴,“你的答案?”
沉重的压迫感渴求着一个期许的回应, 眼神锋利得可怕。
“……若非要在十七哥与你之间选一个, 我都不选。”
颜如玉很痛苦。
这种痛苦深入骨髓, 非是言语能描述。苦涩从指尖蔓延,绝望的獠牙深深扎入心脉, 再无回天之力。
“我只属于我自己。”
他可以骗他。
但他偏不行。
曾经世间所有人都恨他憎恶他, 愿他永世不得超生。颜如玉怎能在同一件事上让他再栽跟头?明明知道脱口而出的话语不会是对方想要听到的答案,却无法隐瞒住最根本。
与他们背道而驰的念想扎根, 他们于他本是一人。
“很好。”
白袖随风去, 公孙谌轻道。
咯咯作响的骨骼痉挛深藏在暴戾恣睢中,编织成灼烧的渴求疯癫试图挣扎破土,却偏生撞到一个阴森扭曲的主子手中。
不明就里, 却不肯相让!
“既不归于我……”
意识海里的纯白惊惑地瑟缩在漆黑的包裹中, 在无边感触下,大片大片的漆黑化作毒蛇,阴森恐怖地扑向唯一的猎物。
“旁的人也休想沾染。”
铺天盖地的白莲灼灼燃烧,正是灭世焰火最初最彻底的不羁, 火势无边无际, 难以阻遏!
焰火中, 只伫立着漆黑大氅的公孙谌。
灭世白莲舔舐着衣襟,破碎布料随风卷走。他道:“放下如玉。”
公孙谌平添三分戾气,“没听到他的话吗?”
意识海里的毒蛇将要吞没纯白。
浑身嘶吼的焦躁暴怒几近凝成实体,他冷酷残忍地说道:“你与我,不过是被他怜悯的可怜虫罢了!”
持冰剑的公孙谌踏莲走来,脚下步步冰莲与白焰相融冲撞,渺渺水雾散开,隔开了白莲与他之间。
他持剑垂眸,平静得正如同冷峻严肃的神像,剑指邪崇。
“何必虚张声势?你若真要他死,眼下如玉必不可能活。”剑意磅礴而凌冽,漆黑公孙谌浑身缭绕着杀气,“让开!”
无法映照自身,亦如混沌,只作蠢物!
他无法容忍这样的“未来”与他争夺颜如玉的存在。
在凛冽的剑意与灼热的白莲中,颜如玉只觉得浑身虚软,像是泡了太久的温泉浑身软绵绵那般,使不上力气,也喉咙干渴。
颜如玉软着手抓住了素白公孙谌的手腕,那几乎是他全部的力气了。他感觉到胸腔有团火在烧,倒逼得他眼角发红,声音软糯到无力,“我不会骗你。”
他的眼睛亮到惊人。
“我,”颜如玉呕出一口血,“我永远不会骗你。”这口血仿佛是他的心头血,在吐出来后整个人急剧苍白了下来,恹恹地趴在素白大佬的胸膛上。
素白公孙谌僵在原地,那口热血溅在他的手腕上,烫到冰冷骨髓都要热起来。
漆黑公孙谌却不会给他停留的可能,冰剑杀意擦过,素白与漆黑交起手来。
整片无尽夏都充斥着截然不同的力量与色彩,相斥相生的浓墨泼洒在天际,无边萧瑟落雨滚下,被寒意凝结成杀气,再在白焰中消融。
素白公孙谌满脸戾气,漆黑公孙谌浑身冷彻。
招招皆杀招,毫不留情。
被素白大佬强箍在身旁的颜如玉只觉得身软,头也痛。
他没死。
漆黑大佬的话并没有错。
莲容是真的动了杀意,可漆黑啃着纯白磨牙,也没一口咬散。
比起从前他随意捏碎了骨头的自然随性,眼下可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颜如玉只是觉得难过,他知道素白大佬想要的答案,却无法给他。
漆黑大佬现在的力量是稍逊于素白大佬,但素白大佬边上还多了一个他,这就让两人在厮杀时下意识都留手谨慎,反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古云……”
颜如玉趴在素白公孙谌的胸膛上喃喃低语,“让他们停下来。”
时间诡异地凝结在这一瞬。
哪怕仅仅只有十个数的时间,却也已经足够两道轻巧的身影越过战线,将颜如玉从素白大佬的怀里抢了过来,极速地擦过另一道漆黑的残影涌向水域。
十个数的时间短暂如流星,在颜如玉砸落水中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凝滞的流转。
两位上岸抢人的鲛人在水下重新双.腿化成鱼尾,拱卫在他的身旁摇动。更远些,青绿鱼尾的古云正戒备地往上游去。
但他的那张脸依旧平静到了极致。
颜如玉恍惚在想,古云在看到他的时候,是否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可能与未来?
磅礴强悍的力量袭来,在水里缓缓下沉的颜如玉重新游动起来,迅速往上破开水面。他忍下喉咙口的腥甜,毫不意外在岸上看到黑白大佬的身影。
颜如玉正想开口阻拦他们再继续打下去,却听到鲛人古云轻飘飘的话。
“你们想知道的事情,亲自去看不就知道了?”
鲛人的声音空灵出尘,仿佛空谷回音。
颜如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意识沉沉下坠,整个人栽倒在虚幻里。
“亲自看看芽孢的选择。”
古云彻底撕开历史长河的大门,诡谲神秘的力量疯狂涌动。
涌现出无数的可能。
…
烈火冰霜充满着整个战场,颜如玉弓腰躲过一记伤害,小小地钻进了前面的洞穴。
他刚刚已经将素白大佬拖出去了,眼下只剩下漆黑大佬。
等他拼死拼活将人救出来后,刚被他抢救下来的两个人已经醒了,正一左一右地看着他。
“你要选哪一边?”
…
“你们一共几个人?”
“两个。”
颜如玉笑嘻嘻地说道。
…
“你只能保得住其中一个,颜如玉,你必须做出选择!”
立于魔兽之上的美丽少年沉默着。
他的神色肃穆,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他侧过头去,有无数被其蛊惑的修士魔兽匍匐在他的脚下,艳丽的眼角泛着红。
“哪一个,我都要他们活!”
…
“你已经带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不行。”
“放屁,他们本就是一人。”
颜如玉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仿佛见证过这个画面无数次。
他将要在下一刻做出选择,选择哪一个更为合适。
可……
颜如玉露出迷茫的神色。
站在眼前的分明是一人,何来的选择?
…
无数,无数个可能在历史长河奔腾咆哮,如浩浩荡荡的江水,丝毫不能阻止它的去势。所有的支流在被席卷而过的瞬间归于主干,只留下无法势不可挡的潮流。
鲛人古云的能力,足够让本来就在时间线上穿梭跳跃的两位公孙谌短暂停留。
也足以,让他们看得清楚每一次虚妄中颜如玉做出来的选择。
每一个可能存在,却在主干呼啸而过时消失的分流。
都是一次可能的变幻。
咆哮不可阻遏的浪潮席卷过又一个支流可能,将不愿意放弃救下任何一个公孙谌的颜如玉幻影拍打进虚无中。
也清晰听到了鲛人古云的缥缈嗓音。
“芽孢观人,非是肉.体容貌,你们本是一人,你们本是一体,过去、现在、将来的共存溶于你们一身。在他眼中,便会是一人。”
这个争夺,这个抉择,对颜如玉来说从头到尾都是无解。
这永远不会有答案。
…
颜如玉感觉到疲倦。
不知是魂魄还是身体传来的倦怠感正侵蚀着他,但是他停不下脚步。
有个目标一直驱使他在前进。
他永远没有办法看着公孙谌在他面前遭受任何的磨难。
不管是哪一个公孙谌。
他起初只是喜欢身为主角的公孙谌,继而为了能够让他在作者笔下过得更好而不断打赏,原本想要看的……只是一段美满的结局。可作者的意愿似乎从一开始就与他相悖,短暂的温馨甜蜜后只会伴随更残酷的背弃与憎恶。
永无停歇之日。
当他看到临结尾的时候,颜如玉就弃文了。
不是无法看,只是不想看。
他无法忍受看到那样的结局。
作者究竟是在折磨公孙谌,还是在折磨他?
倘若从一开始就没有他的干涉,让主角从最初就彻底失去对人性的期待,又会不会是更好的未来,更好的结局?
没有念想,便不会痛苦。
颜如玉曾经以为已经忘记了。
他是后悔的。
毕竟整整十几年的时间,他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穿越到了小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一次都没有想过这部让他难受痛苦的小说,想起那个让他一见就喜欢的主角。
尤其是在旁人看来可笑得过分,毕竟那不过是一部小说,不过是任意人涂改的笔墨,不过是……一个虚假的符号角色。
可当颜如玉真的见到公孙谌,真的参与其中,所有的一切都重头开始,或者有了改变的可能,可素白大佬的存在依旧鲜明地提醒着他。
他的后悔。
这些后悔隐藏在骨髓,隐藏在脉搏,隐藏在无声无息的时间,在偶尔想起的瞬间刺痛着颜如玉,让他无法释怀。
身体再疲软,意识再混沌,只要那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无法拦住不由自主动起来的自己。
他总是如此奔向公孙谌,如同奔向光。
第43章
独眼巨人的首领, 单字叫郜。
这是古云给他起的名字。
郜坐在平原上,双脚并起来,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靠在膝盖上。
在他的两手之间, 躺着一个小小人。
古云说, 守着他。
郜就乖乖捧着小小的芽孢。
他可真小。
身子软软的,头发细细的,小脸白白的,躺在巨掌中沉沉睡着的模样,让郜一点都不敢说话。蹭在他身边里三圈外三圈, 围着好多独眼巨人。庞大的身躯尽全力缩成最小, 就为了在自己能看清楚芽孢的同时,还不挡到他的光。
漆黑公孙谌淡淡地说道:“你让他来, 原就是为了古云。”他站在水域旁,抬头却是看着无数独眼巨人遮挡的地方。
仿佛在这么远的地盘, 他也能够看到颜如玉。
素白公孙谌站得高些,他踩着一个独眼巨人的脑袋, 那一抹白色极其刺眼,底下的独眼巨人龇牙咧嘴, 却是不喜欢被这人戏弄。
“你何尝不是猜到了我的想法?”
他当年只走到了水域之外, 只带走了独眼巨人。可他在九死一生中知道在这无尽夏的深处, 曾存在着鲛人一族。
他不是鲛人期待的人。
鲛人不愿意见他。
而他也来得太迟, 鲛人几近灭族, 几乎再无复起可能。
“但你发了疯, 又是何必?”漆黑公孙谌抬眸,看似漫不经心地捏了捏指骨, “抽刀断水的是你, 刺探的也是你, 于他面前做这场秀,不觉有些无耻?”
“笑话!”飘飘的白色自上面飘落,长身而立的白色男人眸色如刀,“倘若不喜,你为何不在他面前戳破我?”
两人如同照镜,深黑如浓墨重彩,淡白却灼烈如火。黑与白对立而站,这或许是他们最和平的时候。
素白男人懒洋洋地站着,他的脾性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先前暴戾恣睢地发狂,眨眼间又蛰伏下来平静安逸,仿佛在半日前发疯的不是他自己。
“你不也是期待一个答案吗?”
他这话莫过于一语双关。
既是为了先前的算计,也是为了素白公孙谌方才那一出戏。
黑衣公孙谌表现得再怎么淡然从容,如何能抵得过那瞬间同样渴求的答案?独占与憎恶在胸腔燃烧,不论是哪个都不愿割舍一半,只想彻头彻尾的独享。
如此浓烈的情绪,不过是被黑衣公孙谌强行压在冷硬的躯壳内罢了。他之所以动摇,之所以被另一个自己说服……同样也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抽剑如风,冰凉刺骨的杀意擦过白衣公孙谌的鬓发,他侧头,有几根断发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黑衣公孙谌肃穆冷硬地说道:“莫有下次,他不是你的棋子。”
白衣公孙谌哈哈大笑,眉间满是放纵恣狂,“你难道后悔了?可便是如此,你又有何颜面斥责我?如今这般为他着想,难不成当真陷在这情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