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清淡的烟雾淡淡升起。
二长老轻轻吐气,然后亲自取出一把小刀递给公孙谌。
然后就有人送上清酒。
公孙谌割开了指尖,将两滴血液落在了其中,颜如玉眨了眨眼,也同样如是。
那两杯酒中,血液正混合在了一处。
会场中的众人越发肃穆起来,念文乃是上告天地,烧发于天地石前,便是结合两人,再饮下混合着双人血液的清酒,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誓约。
何其简单,却是无数道侣都走不到的最后一步。
那公孙谌,居然要与颜如玉结合,立下天地誓约!
这如何不让人大吃一惊!
颜如玉舔了舔唇,越过公孙谌先取过其中一杯。
公孙谌虽然讶然,眼中却有淡淡的喜意,他也取过另外一杯看向颜如玉。
正在两人将要饮下的时候,一道拖长的嗓音慢吞吞地想起来:“且慢。”
素白的虚影自颜如玉的身上浮现出来,正是与公孙谌一模一样的声音模样。
“这可这是热闹呀。”那话透着绷紧的弧度,宛如巨兽压下身来,正露出狰狞的面容与嗜血的杀意,“怎么不与我说上一声,让我也高兴高兴?”
第59章
忽而出现的虚影通身素白, 落地的白袍绣着云纹,只有少许细节与公孙谌身上那件华服不同。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神色, 他落地后望向颜如玉的神情, 都莫名让人爬生一种奇诡的念头。
这是另一个公孙谌。
颜如玉算是知道这些天白大佬的失踪是为何了, 在乱葬岗梦境里看不到他, 怕是他的炼化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所以人才会消失不见。如今重新化身,那身炙热刺人的气息毫不收敛, 正是一副要摄魂的恶鬼模样, 只是他偏头的模样,却是在笑,“颜如玉,过来。”
自古热闹,世人都爱看。
尤其是这等相貌声音活脱脱是一人的事世间罕有, 凝聚在三人身上的视线几乎要将人烧尽。
颜如玉却是在白大佬出面的那一瞬, 便抬头望向牡华天宗的方向。以他的眼力看不到蓝叶舟与颜辉, 可他们两人必定在场, 且他们也一定能够认得出来白大佬的姿容。
如今白大佬露面,他们会隐忍不发吗?
得了白大佬那句话, 颜如玉还未动作,黑大佬就已经拦在他与素白公孙谌的面前, 冷冷地说道:“今日,是我与他的大典。”
素白公孙谌笑得意味深长, “正好, 我岂不是公孙谌?”
那话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颜如玉眼角一瞥, 那结发燃烧的烟雾已经到了尽头,在誓约上如若不成,不知会有什么祸患。但是先前颜霁就已经叮嘱过数次,万万不能在此事上出了差错。
而今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只待手中清酒饮下,一切就已成定局。
只是看着似笑非笑的白大佬,颜如玉这手中杯就莫名沉重。
他娘的总觉得平白像个劈腿渣男!
远处的荀尚平喃喃自语:“莫不是要打起来?”
他那话仿佛是预兆,一红一白猝不及防动起手来,让突地握住两杯清酒的颜如玉有些茫然。他看了眼自己左右手的酒杯,再感觉了一下旁人的视线,心中已经忍不住想要疯狂吐槽。奈何二长老就在他的边上,颜如玉忍不住问道:“您难道不打算阻止他们吗?”
二长老神情严肃,冷淡说道:“先前已有过推测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颜如玉心中大喜,忙说道:“那敢问最终是打算如何处理?”
二长老吐出四个字:“静观其变。”
颜如玉:?
他可真是尊老爱幼才没在那瞬间翻个白眼。
两位大佬打起来的架势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丝毫没有留手,让得原本悬浮在会场上的坐席纷纷滑开,就生怕自己处在战场的中间,殃及池鱼。正因为没有留手,所以颜如玉才很快看得出来,黑大佬稍稍落在下方。
这也难怪。
每一次墓穴的打开,都会增强白大佬的实力。
对黑大佬铁定也是有影响,只是目前为止颜如玉还不知道状况如何。
上方的白大佬一着不慎,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却是稳稳当当地落在颜如玉的身旁,看不出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颜如玉的脸上溅落几滴红血,正是白大佬的伤势。
只他的伤势可比黑大佬要轻上许多,只是勃发的杀意刺激着他的神经,让白大佬享受着变态的快意,正蠢蠢欲动地蛰伏在身体内。
“莲容,你……”
颜如玉的话还未说完,白大佬就将他拦腰抱起,底下的高台劈下一道重剑。
寒意凌然。
颜如玉手一抖,其中一杯酒砸落在废墟里。他忙护着另一杯压在身前,生怕再一旋身这杯也抛出去了,奈何,就在白大佬倾身的时候,一滴血从他脸上的划痕滴落,正巧溅在酒杯里。
颜如玉陷入沉思。
这一环三扣一波三折,最后在这里等着他呢?
白大佬抱着颜如玉急速后退,已然避开了黑大佬的追杀,两人一红一白飘飘似仙,只听得白大佬低低笑道:“这不便是毁了?”
颜如玉看着怀里这杯染红了三人血液的酒杯,一直摇摆不定的某种情绪忽然安稳下来。
“不,”他道,“我觉得这样正好。”
黑大佬的身影已近,满目雪瞳。
身后白大佬的臂膀冷硬出奇,仿若铁锁。
颜如玉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就着那杯酒一饮而尽。清酒混合着血液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呛鼻得让他眼泪汪汪,他用袖子捂住嘴欲吐不吐,却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什么降临了。
那奇怪的血酒味,似乎也引来了颜如玉的异变。
他的身体微弯,像极了忍受痛苦的颤抖,就在白大佬微挑眉,想要细细查看他的状况时,颜如玉身姿矫健,如同一尾鱼儿般从公孙谌的怀里溜走了。他凌空站稳,双目毫无神色,正冰冷地打量着出现在他身前的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
两拨截然不同的杀意堪堪止住,齐齐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的变化如此之大,让人不能忽视。
冰冷寡淡的视线里唯有肃冷,那漠然的神情几乎从不曾出现在颜如玉身上,却在那一瞬间让他整个人如同冰雕的雪像,连那美丽鲜活也被全然冰封。
黑大佬的白发及脚,雪眸发冷,“迟了。”
颜如玉会有这般变化,也在预料中,但那本该在之后立刻就解决,而不是真的成为这般雪娃娃的淡漠。
白大佬看他一眼,阴测测地说道:“你趁着我安眠的时候,倒是好一番算计。”
黑大佬横剑在身前,含着冰冷的肃杀,“你有能耐,便杀了我。”
白大佬微笑,浑身上下冒出一朵朵可爱的白莲,随着那白莲朵朵落下,高处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数人脸色大变,其中就有蓝叶舟和颜辉。正待有人闯到会场上的时候,那朵朵白莲漂浮在颜如玉的身旁,像是在保护着他,又像是在束缚着他。
冰冷淡漠的颜如玉只是偏了偏头,安静地看着那朵朵白莲。末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靠得他最近的白莲就飘开了。
二长老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还不快快带他下来。”
他重新倒出两杯清酒的时候,两红一白的身影才出现在已经破碎的高台上。他老神在在,仿佛自己所站的地方不是废墟,将两杯清酒塞在左右两个公孙谌的手里,“将你们的血和如玉的血混合在一处喝下去。”
素白公孙谌一脸厌恶,“要我喝他的血?”
二长老揣着袖子看他一眼,那沧桑的眼神仿佛能在他身上看出什么来,平静地说道:“倒也不必,只要你们各自和如玉的血液混合就成了。”
一身大红的公孙谌与隔壁的暴躁全然不同,拖曳着及脚雪白长发的他低头看着二长老,冰凉而谨慎地说道:“可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先前所谓的计划里,并非没有这种意外事故。
可疯子出现的时机还是太巧,哪怕是公孙谌已经有十足的准备,都难以避免心中的担忧。
二长老:“便是会,那又如何?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个他说的是谁,在场的数人心知肚明。
颜如玉不会知道吃下那杯酒会造成的影响,但是选择饮下那血酒的人,是他自己。
二长老:“时间不多了。”
那结发燃烧的速度极慢,可是再慢,也要走到尽头了。
一身大红的公孙谌话也不说,指尖几滴血便混进一杯酒里,然后毫不在意那些燃烧的白莲,探过白焰握住了颜如玉的胳膊。
颜如玉在灼烧的冷意中,准确无误地看向动手的人。
黑大佬慢慢将他牵了过来,然后垂眸为他取了几滴血,分别落在两杯中。
颜如玉吃了痛,也不恼,如同泥塑美人般看着身前这人看着他,眼神有他看不懂的神色,然后一口饮下那杯清酒。
白大佬却是没意料到他动手的速度这般快,白焰已经烧掉了漆黑公孙谌小半只胳膊。
只是他面不改色,将颜如玉拥在了怀里,冷冷地说道:“你爱如何,那是你自己的抉择。如若不愿就将天地石毁了,届时我将会重新大办我与如玉的契约大典。”
倘若不是疯子出来打断了进程,会先饮下酒的人,便是他。
如玉便不会有这种遭遇。
颜如玉偶尔会显得极其淡漠出尘,仿佛毫无任何的情感,那一瞬间的颜如玉便仿佛当真天外来,褪.去了所有情绪,只余下全然的冷漠。
黑公孙谌既然算好了一切,自然也留下了对此的猜想。
每一次引起颜如玉变化都与天道有关,之前那次献祭,后来的天劫,这屡屡的变化,让漆黑公孙谌猜到了其中的关节,倘若要在天地石前立下誓约,所引来的关注或许还是会让颜如玉陷入那种状况。可若是先吃下的人、先引来关注的人是公孙谌,那或许又有不同。
浑身素白的幻影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酒杯。
翻腾的杀气不分敌友地压下,使得不少修士应激地握住自己的法器,先前他们是当真在看戏,可等白大佬阴沉下去,才发觉公孙谌的心魔竟然是如此厉害。
让不少修士都感觉到了油然而生的畏惧。
化精之下,都察觉到了宛如扼住喉咙的恶意。
一身大红的公孙谌受伤的那只胳膊正在慢慢痊愈,颜如玉正低头看着那愈合的伤口,看得有些痴迷。他的神色漠然,要非常、非常认真去瞧那眉眼,才仿佛能在眼底看到极其浅淡的好奇。这对比上两次,已经再好不过。
可这一次的颜如玉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没有试图去挣脱束缚,也没有反抗的痕迹。
仿佛是这般自然而然地变化成了这个模样,让人平白升起一种“还能不能恢复”的担忧。
原本缭绕在颜如玉身旁的白莲朵朵散开,它们先是高高扬起,旋即如同泄愤般地砸落地表,一下子贯穿了铺列在地上的石板,沉沉地落入地下。
拥着颜如玉的漆黑公孙谌看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可偏是极冷。
在无数炸开的焰火中,一缕寒霜扑入裂开的地缝。
在那尖叫四起的会场里,正因为这场誓约迟迟还未走到尽头,尽管两位公孙谌的肆意发泄让牡华天宗遭受了重击,可是公孙家的人仍然牢牢地守在了最外围。
他们不会让任何人真的干扰了仪式的进程。
牡华天宗的张脉主阴沉着脸色:“你们公孙世家的人就这么任由那公孙谌胡闹?这可不是你们北玄大陆!”
拦在张脉主等人面前的,正是公孙离与另外一位年轻些的长老。那长老温和地说道:“先前我家十七郎的情况,便已经告知了牡华天宗。此番会有可能出现问题,我等也毫无避讳一一告知,这事先便说过的问题,怎么能说我家十七郎是在胡闹呢?”
龙脉主冰冷地说道:“你这话便是要纵容公孙谌在我宗门内发疯烧火?且公孙谌原来就是变异冰灵根,这又是搁哪儿窜出来的火灵根?”
公孙长老含笑说道:“这不就是我等都想知道的问题吗?”
他这软和得跟棉花似地四两拨千斤,就偏生不让人过去。只教两位脉主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五长老,你这是要让我牡华天宗,成为世间的笑话吗?!”
五长老困惑地说道:“咦,若说笑柄,方才我家十七郎自己打自己,那才是会让人笑话的吧?只不过年轻人嘛,年轻气盛,自己左右互搏也算不得大事,过个两百年也可以视作为博美人一笑。咱这些老头,就莫要参与其中了,您说是不是?”他看向龙脉主。
冷傲的龙脉主被气得脸色发红,自然就连怒意都烧上面来。
公孙离安稳站在五长老的背后憋笑,却不敢露出一丝半点的痕迹。五长老在家中就一贯是负责与这些人情世故打交道的,他和二长老有些合不来,却也是最合用的搭档。
二长老生性冷硬,却修为极高;五长老修为一般,可那嘴皮子可是贼溜。
眼下这么多人在,几个脉主不可能真的对五长老动手。
就在此时,公孙离听到几声惊呼。
“他喝了!”
“那还真的是错综复杂的关系……”
“那是心魔,我不信!”
“谁信啊……”
“那这誓约……还能成吗?”
在那缕笔直淡淡的烟雾最终消散前,素白公孙谌面无表情地融入自己的血液,一口将杯中酒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