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许久,在池饮表面淡定实则紧张下,缓缓点了点头:“还是爱卿考虑得周到啊,爱卿能如此看透局势,老将军的教导功不可没。”
池饮在心里抹了把汗,这算是过关了吧。
而之后,皇帝顺势说起老将军,池饮照常回答了,陪着皇帝说了会儿话之后,皇帝没多久便累了,让他回去。
池饮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内衣都湿了,跟皇帝谈话,还是这种稍有不慎就惹祸上身的话,还真是费精力啊。
“将军。”
池饮一看,竟然是郁离。
“郁先生?你怎么还没走,这是在……等人吗?”
“嗯,我在等将军。”
池饮面色不改地说:“好,那先生请吧。”
两个人没让太监跟着,就这么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先生,我面圣之前,你那话的意思是?”池饮还是没忍住,先问出来。
郁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着池饮。
池饮:“先生看什么?”
郁离:“今日陛下请你来是为什么,将军可清楚?”
池饮一震:“我自然清楚,难道先生也清楚?”
郁离又淡淡地笑了笑:“将军清楚就好,你们大燕的陛下已经不信任你了,你看出来了吧。”
池饮沉默了。
这个时候,跟他对话的不是郁神医郁离,而是齐国的皇子郁离。
“他在自己病发的时候也不忘把你叫过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看他的身体情况,若将军有什么心思,估计就会开始实施了吧。”
池饮不想废话,不想装模作样地说些场面话,直接说:“郁先生的意思是,我不会背叛大燕?”
“嗯,”郁离定定看着他,“你不会。”
池饮笑着遥遥头:“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很多原因,其中一个,便是你之前拉住了我,方才还先开口问了我,若不是担心大燕皇帝,担心他若突然倒下,各国异动,你不会这么做。”
池饮无话可说。
郁离太厉害了,不愧是隐藏了多年的齐国皇子。
“看起来,将军真的不希望他出事,起码,不希望现在就出事,对吧。”郁离说。
池饮停住脚步,郁离在他两步前也停下,转头看向他。
池饮摊了摊手:“是啊,我确实不希望他现在就倒下了,在你看来,他现在倒下,或许日后就不会有来自他的威胁,但是我不能只顾自己,我是大燕的将军啊。”
第60章
突然刮过一阵冷风,掀起池饮厚重的披风,青年眉眼如画,静静地站在宫道上。
郁离看着他:“将军实在让人敬佩。”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是拿钱办事,做人嘛,要有职业道德。”
池饮一笑,便打破了那微妙的气氛,他抬脚往前走,郁离也跟着他继续走。
两人继续闲聊,郁离忽然说:“有没有人说过,将军让人心生向往。特别是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缺少了某样东西的人,越会觉得将军像天上的明灯。”
池饮忙摆手:“先生谬赞,不敢当,不过是寻常人都有的正常品质而已,我知道自己负责任、有爱心、细心耐心还忠心,不过这不都是应该的嘛?我除了这些普通品质,也没别的优点了,嗯……家世好勉强算?不能把老将军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排除在外,不然老爷子会不高兴哈哈哈……”
他刻意自我调侃,说得轻松,郁离也笑了:“将军幽默。”
两人不再说话,快走到宫门口外,两人准备分开时,郁离又开口:“将军,燕京之后可能还会有变,将军若只想好好过日子,可想与我一同离开,外面天大地大,也就不用拘于这小小的燕京,也许跟着我,你能得到更大的自由,过你想要的日子,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池饮一愣,跟他走?
他笑了两声:“先生说笑了,那怎么可能呢?我也并没有被困在燕京,只要我想,哪里都是我的世界。先生,再会。”
池饮更愿意相信郁离只是突然有感而说,而不是认真的,毕竟,不管是跟身为神医的他走,还是跟身为齐国太子的他走,作为大燕将军的他,都不可能。
郁离站在原地看着池饮离开,突然捂住自己的眼睛低声自语:“是啊,我怎么就没忍住问出口了呢?”
又过了日,皇帝的病情在郁离的治疗下慢慢好转起来,好歹在他的寿宴前好了许多。
因为要参加大燕皇帝的寿宴,各国来使大部分都还停留在燕京内。
寿宴这日,宴会设在白日,池饮入席后随意看了看,大部分外国的来使都是那些人,韩栩舟今日也来了,跟在北原国主身边,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池饮叹了口气,小白兔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大事,一直被保护的好好的,也难怪这么些天也没缓和过来。
不过,这也是他的必经之路了。
这次,池饮的座位没被安排在陆微酩旁边,而是陆微酩的对面,两个人隔着一整个大殿遥遥相望,池饮笑着遥遥头,夹了粒豆子冲陆微酩扬了扬。
陆微酩也拿起筷子,在盘中拨了拨,也夹起一粒,当着池饮的面送入口中,然后启唇无声地说了句:“多谢将军投喂。”
池饮眉头一挑,又夹了块花瓣状的食物举了举。
陆微酩也夹了同样的一块,一口吃了。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大殿,池饮选菜,陆微酩吃,池饮喝酒,他也喝,旁若无人,玩得不亦乐乎。
站在两人身后的小顺子和陆子珏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家将军/太子哥哥,居然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不久后,寿宴开始,皇帝现身,还是那套流程,酒过三巡看表演,然后献礼。
献礼是重要的环节,人们没有安排顺序,而是自己自发起身献礼。
池饮早早就选好了礼物,是一块大师雕的玉石,雕的是整个浓缩的燕京,大街上还有个个小人,动作各异,繁华热闹。
整块玉石有一人环抱那么大,通体晶莹剔透,浑然天成,非常漂亮。
池饮自己也很喜欢,这是他刚穿过来的时候便开始找大师打造的,完成之后,自己都舍不得送出去,遗憾了许久。
皇帝显然很高兴地收了,池饮回到自己位置后,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陆微酩举起扇子,往前比了比,然后用手摸了摸扇子的顶端。
好像在摸池饮的头安慰他一样。
池饮抿着唇低下头忍住笑,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一脸严肃正经。
又过了个人,陆微酩终于起来,每次到他这种极具分量的人起身时,都会吸引全场目光,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会送什么东西。
陆微酩向皇帝行了一礼,道:“陛下,本殿下一直认为,出自自己亲手所做的礼物最能表示心意,我平日没有什么心思在政务上,为数不多的爱好便是喝些小酒,舞文弄墨之类的,因此,我自己绘制了一副图,送与陛下,还请陛下莫要嫌弃。”
皇帝哈哈一笑:“三皇子殿下言重了,殿下善画,一画难求,能得三皇子珍宝,朕心甚喜啊。”
陆子珏将一副乎有一人长的卷轴抱出来,两位太监立刻上前,帮着将这个巨大的卷轴缓缓展开。
一副瑰丽的画作展示在众人面前,陆微酩微笑着说:“此画名——万里山河。”
众人惊叹出声,好一副万里山河图!
山河湖泊,丛林城镇,飞鸟白云,用色简约但磅礴,笔触顺滑且自由。
无不展示着主人向往自由,阔达的心境。
皇帝龙颜大悦。
陆微酩笑得一脸谦虚。
只有唯二知情的池饮和陆子珏嘴角抽搐。
那确实是幅好画,也确实是三皇子殿下亲手画的,只不过并不是现场这个三皇子殿下,而是远在万里之外,大虞皇宫里的那位三皇子殿下画的。
薅了人家一副好画,拿来送礼,真是可以。
很快,又过了半个时辰,送礼环节终于到了尾声,皇帝看着也有点疲惫了,但他精神一震,最后一个了。
一个小个子太监低着头,双手往前平举着,上面一个扁扁的方形小木盒。
他一个人往前走来,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的,走得有点慢,似乎还在发抖。
皇帝等得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按捺住了,好半天小太监走到近前,皇帝开口:“这又是什么?”
小太监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肘重重撞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让人不由吸气。
大太监皱了皱眉:“何人送的礼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家主子呢?”
池饮被那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本随意的一瞄,视线刚要转开就猛地停住,紧紧盯着跪地的那人。
小顺子也倒抽了一口气:“公,公子,那是……!”
“奴,奴才替,替王爷送礼。”小太监颤抖着出声,却头都不敢抬。
“哪位王爷?”
“烨,烨王……”
“皇弟?你不是送过了吗?”皇帝疑惑地看向元烨然。
元烨然笑得意味不明,目光扫向已经有所察觉的池饮,对上了池饮的目光。
他看着池饮的眼睛说:“这份礼是一份特殊的礼物,臣弟认为,那位国之重臣只是没寻到时机,所以一直没有将此宝物献给陛下,因此臣弟自作主张,给陛下找来了。”
皇帝拧眉:“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这份礼本便是陛下之物,臣弟先那人一步,将此物呈上而已,”他手指轻轻点了点案桌,轻声命令,“小亮子,揭开吧。”
小亮子浑身一抖,身体肉眼可见地发起抖来。旁边池饮的视线让他如坠冰窖,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
池饮脸色沉重地看着他,没想到,会是小亮子。
原来元烨然在这里等着他,真是个绝好的时机。
小顺子张着嘴呆滞地看着小亮子,大殿上所有人都已经发觉不对劲了,什么东西本来就是陛下之物,却被某个人事先拿到了,拿到了却,没有报给皇上?
这事情,要是论重了来说,可不简单啊,关键是那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给朕打开!”皇帝开口,立刻将小亮子吓得要去开盒子,手抖得太过,开了半天才将那盒子打开了。
皇帝一看,似乎是一张残破的布料,布料上是看不太清的图案。
“这是何物?”
竟然是一块一看就很残旧看不出材质的布料?这算是什么宝物?
但皇帝知道元烨然不会用这个来开玩笑,便耐着性子问。
元烨然起身,亲自走下去,走到小亮子面前,小亮子竟怕他怕得,在他脚下整个人都趴了下去。
元烨然蹲下身,将那块布料拿起来,起身前还在小亮子肩膀上拍了拍:“辛苦了,等陛下拿到了宝物,你肯定重重有赏,能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哦。”
小亮子自然没有回应,像傻了一样地趴跪着。
元烨然不再理他,将手里的布料轻轻一抖:“陛下,可曾听说过,前朝那个被埋葬的宝库?此物便是那个宝库地图中的其中一份,这个啊,可是一份货真价实的藏宝图哦。”
第61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元烨然的话显然让大家都陷入了茫然的震惊中。
前朝宝库?藏宝图?
陈壁听到藏宝图,脸上倒是没有震惊之色,反而沉着脸看向郁离。
他自然知道郁离手里就有一份藏宝图,这也是郁离的筹码之一,陈壁心里冷哼一声,运气好得到了藏宝图,便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了,等日后他打下大燕,还要看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子的脸色?
郁离则脸色一变,看向元烨然。
元祁夏则是完全没听过藏宝图这回事的,但池饮手里握有前朝这么一个大的宝库的信息,却没有报给皇帝,他父皇会怎么反应,他已经能预料到了。
果然,皇帝立马说:“什么?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有流传的那个前朝被埋葬的巨大宝库?从何处得来的?”
元烨然将那张珍贵的布料放到大太监手中的托盘里,转身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就像只是随手做了件好事一般:“其余的便需要陛下您亲自查一查了,本王只是碰巧知道,这是池将军几个月前在永栗镇得到的,小亮子是将军的贴身小太监,也是这次的功臣哦,没有他,陛下不一定能在今日生辰宴上得到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呢。”
皇帝拿过太监呈上来的藏宝图,皱着眉看。
而地下的小亮子已经面如死灰。
这些日子里,这件事一直折磨着他,让他茶饭不思,夜里还要被迫偷偷摸摸地去找东西,精神压力极大。
他已经能猜到池饮对他是什么眼神了,他在池饮身边呆久了,差点都要忘了当初是元烨然捡的他。
小顺子已经吓得差点软倒在地:“小,小亮子他……”
池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他是王爷的人。”
“公子,怎,怎么办。”
池饮一笑:“莫慌,最多不过是下大狱。”
小顺子一晃,我的公子啊我的将军啊,下大狱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您能不能别这么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去逛一圈而已啊!
正此时,皇帝一拍案桌,低声喝倒:“池爱卿!”
池饮叹了口气,起身走出来,行礼:“陛下。”
“你有何话要说?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朕,你是想造反吗?”
一声造反,足以让整个池家被牵连,这是丝毫不比叛国罪轻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