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毛发比较茂盛的生物来说,没有比这种天气更讨厌的了。尤其他们还要在没完没了的暴雨大雨和中雨中和同样没完没了的追兵战斗,狼人们普遍感到烦躁。不过这一切总有结束的时候,虽然脚下的土地是属于赫克尔的,不过近月前狼狐两族将虎族的大军一举击溃的战绩不是白给的,锐气极盛的狼人骑士和狐族在领地边沿对上了那些同样劳累的追击者,除了少数红了眼的蠢兽,大部分兽人都在尝试交手几次之后就退走了。
至于在这之后会如何,至少斯卡现在是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想了。
不过前来接应的除了狼人和狐族,还有人类。甚至远在骑着坐骑赶来的兽人之前,这些狼人就看到了人类的形迹——实在是想当做看不见都不行,在阴沉沉的天幕下,那一片明亮的色彩是再明显不过的路标。
部族的勇士们挥着刀迎向他们背后的敌人,斯卡一抖长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那是什么玩意?”
他很快就看见了。十数个红黄蓝绿紫等色的巨大椭圆形球浮在空中,底下绑着的细绳分系四端,将一张担架平平吊在半空,由四个人类分别牵着跑过来,在狼人们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目光中,担架上跳下了一个负责压重的人,然后跟他们一块从拉塞尔达回来的遗族人急忙解下了他们最严重的伤员,将他放了上去。
这种手段不知该说是神奇还是诡异,引人注目倒是实实在在的,连战斗中的异族兽人也有不少人为此分心而倒了大霉。不过战斗没有什么需要这些人类参与的地方,所以他们在跟斯卡和药师打过招呼之后,就这样牵着浮在半空中的担架整队回去了。
狼人们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斯卡把头砸到药师肩上,“我他x的觉得真累。”
药师回手拍了拍他。跟狼人们比起来,显然他的精神倒还算好。因为狼人们不会让一位药师去战斗,而他们被追杀的情况也没有预想中严重,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选择的回归路线相对隐蔽,另一方面是他们的观测手段远胜于那些还在使用眼睛和鼻子的兽人,只除了最后一段路实在无法避免和追兵正面相对,但增援的队伍非常迅速地赶到了。
这段经历对药师来说非常难得,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在草原行走,却从来没有这一个多月来的惊心动魄。而除此之外,他也思索了一些以前不曾意识到的问题。
雨季是草原生命周期的一部分,虽然对大部分种族来说过量的雨水都是一种麻烦。经过赫克尔的村落时,狼人们就看到了因为战争而修葺不及,在猛烈的风雨中倒塌的茅草屋。说起来今年的雨水算是比较多的,斯卡他们终究还是没赶上雨季前期,而往年的这个时候,大河上的浮桥已经被冲得只剩下两头的断绳了,无论两岸的兽人对它们如何加固,在咆哮的大河面前,这些通道不比一条烂草绳更结实。
然而无论狼人的骑士还是人类的担架,无疑都是从对岸过来的。临归前的最后一次联络中,术师也明确地对斯卡说过,过河的事无需忧虑。不过正如术师一贯的风格,在亲眼见到之前,一般人很难想象他是用何种手笔去解决问题。
耸立在波浪奔涌的大河边的高大立柱远比刚才玩笑般的彩色气球来得醒目。斯卡走到它们的前方,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药师站在他身边,伸手抚上面前的灰白色柱子,两人环抱的粗大柱身不知是以什么方式筑成的,微凉的坚硬的表面看得出砂子的痕迹,灰色的浆体将它们凝固成岩石般的存在,他从高高的索塔顶端和鞍上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悬在浑浊激荡的水流上,以略垂的弧度向对岸延伸的平整桥面。
“真是强大……”他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虽然这座在其他地方可以称之为奇观的临时桥梁实际建成正式通行还是这两天的事。
以现有条件,无论哪种材料的浮桥都不可能在汛期之后还存在,而各种建设方案中,只有悬索桥是有可行性,并且在短时内凑得出材料和人工完成的。架设所用的材料,其中塔柱截自原先为在山腹半地下的仓库而准备的钢筋混凝土承重柱,桥面来自木材厂,以粗大铁环勾连而成的悬索需要定做,不过之前船坞煤窑等地的需求让成品的时间因为熟练的流程而缩短,工坊紧赶慢赶总算全部赶了出来,还有吊杆,锚碇和桥面系等组件,考虑到实际条件和施工难度,执行者在工程中尽可能做了不危及安全的简化,毕竟只要求人畜能够通行,载重要求不高。
以现代施工标准而言,在如此短暂的工期,如此落后的条件下,以这种方式完成的临时工程使用寿命会严重缩短,但能做到这种程度,施工队的效率和施工者的才干连云深都为之惊讶。而安全方面,虽说出过几次险情,因为反应及时,也没有出现什么严重后果。
所以连他这样内敛的性格也要对范天澜一再肯定,施工队的其他人也表现得非常出色,但在其他人的眼中,为首的范天澜已经快到非人的境界了,就某方面而言,他们的看法倒是相当接近事实。
连他们这些应该习惯了的人都如此,更不必说见证了整个过程的兽人们。祖祖辈辈的困扰居然被一群人类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解决,有部分工作还是在雨季中完成的,看着那几个人类的勇士在大雨中的河面上装设吊杆,立足之地只有脚下以看起来纤细非常的绳索结成的猫道,过程连围观者都感到胆战心惊——如果说与奥格的战争让两族的兽人受到了力量的威慑,这座桥梁则是赢得了他们真正的服气和敬畏。而到了最后阶段的桥面铺装,人类却放了手,将这份工作交由两岸的两族共同完成。
就算这种行为让某些头脑过于灵活的兽人在背地里说是人类的虚伪,不过当撒谢尔的伯斯和赫克尔的阿奎那分别放下第一块木板,然后将它们通过固定孔紧紧绑在桥底铁索上时,两端的兽人们还是发出了同样的欢呼。
斯卡没有见到那副景象,却能够从部下的描述中想象得出来,那名狼人本来也颇为这件事兴奋,不过在看到族长的表情之后,他老实闭上了嘴。
斯卡就这么一路阴着脸回到了自己的部落,伯斯来到他的主帐外想向他报告这几个月来部落里的各种事务,却被出乎意料地挡在了外面。他从气氛中感到了些许不安,因为连药师眉间都有难以掩饰的忧色。
“药师,难道是元老院那边又有什么举动?”他低声问,对部落来说,恐怕最大的麻烦就是那边了。
“不是。”药师摇摇头,然后回头看向帐篷,换了一身装束的斯卡掀开帐门走了出来。
“你跟我来。”他对药师说,停了一下他又改口道,“算了,你在这里等着。”
留下药师,他去了电台所在的地方。
“我要见你。”他说。
“随时恭候。”远东术师从容道。
第179章 唇枪舌剑不如亲眼所见
斯卡伸手一推,门砰一声砸到墙上,连白灰都被震得落下一层。
“你在术师面前干什么!”将他引来的预备队小队长不满地低喝道。
斯卡对他丝毫没有理会,抬腿就跨了进去,而跟他约好会面的对象神态安然地坐在沙发上,对他气势汹汹的态度只是略一颔首,同时抬手向自己对面的座位示意。药师跟在斯卡身后进来,看到斯卡面无表情地在术师面前落座,也跟了过去。
预备队的小队长将们虚掩上,正打算和今天值守的另一名队员过去,却看见术师偏过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出去。
“术师……”他又看了一眼那名狼人,迟疑了一下,对上术师的目光之后,他还是带人退了出去,将门虚掩起来。
“很高兴见到你平安归来,斯卡族长。”云深说。
斯卡冷笑一声,“不是死了更你合意?”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真是浪费我长久以来的用心。”云深说。
“你的用心?”斯卡嗤笑,身体往后一靠,下睨的视线锋利如刀,“狡猾的人类,你的野心足够大,一个撒谢尔还不够,连狐族你都看上了?”
“如果我要扶持他们,程度也绝对不会超过对撒谢尔。”云深说,“当然,能抓住的东西,还是控制在自己手中更好。”
斯卡眯起那双金绿色的眼睛,“你倒是坦白——”
感觉到空气中简直是一触即发的气氛,药师一手按在斯卡绷紧的肩膀上,同时看向对面平静如常的黑发术师,他曾经比任何人都要感谢这位力量莫测的大人,对方的气度和神秘甚至曾令他暗自心折,但他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私地去帮助他人,尤其对那些掌握力量的存在,他们索取代价并不可怕,让人不安的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想要多少。
他们这些遗族已经近乎一无所有,其实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但撒谢尔就……
“术师,您做的这一切,”药师低声问,“其中真意是什么?”
年轻的术师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看了术师一眼,然后将视线落到斯卡脸上,“你觉得我的城镇如何,斯卡族长?”
“野心勃勃的城市。”斯卡说,“不过没有城墙,你是有这样的自信,还是有别的目的我不感兴趣,但只要超过契约的范围——”周围的空气被抽去了热量,有重量般地一层层坠了下来,不仅人的皮肤感到寒意,涂了一层清漆的长几光洁的表面也立时蒙上了一层雾气,“我只要杀了你就够了。”
“杀了我?”黑发术师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他淡淡看了斯卡一眼,“确实,只要我死了,这里的一切差不多都要停止。没有我的存在,那些愚蠢的山民不过是些会重复劳动的奴隶。而且我不善争斗,在这个距离上,不要说你,连这位药师都有可能杀了我。”
斯卡冷冷看他,“你以为我会信?”
“从初次见面至今,无论亲眼所见还是传闻,除了借助外物,我可曾用力量去攻击过任何东西?”术师说,他用手指在茶几表面随意一抹,“如果我感到愤怒,连这张桌子都损坏不了。这就是我受到的限制,也是我最大的弱点。”
“这可不像向人讨饶的模样。”斯卡嘲讽。
“因为毫无必要。”术师说,“不能使用那种力量,我也有足够多的手段去毁灭一个人,一座城市,或者一个国家……就像我将它们建立起来一样。关于这一点,留在这里的奥格族长相比乐意和你分享他的感受。”
不用去看那头老蠢蛋,回来的时候他们就经过了那片坑坑洼洼的战场,就像看着术师如何将那块石头炸成碎块一样,他知道那是多么令人震撼的力量,而且这个人类最近还向他证明了一点,这种武器并非只有他这样的力量天赋者能使用,而是在普通人手中也能造成惊人的杀伤。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斯卡说,“你对撒谢尔的影响,和对红毛的算计,其实是你这样的优越人种对劣等种族的怜悯?”
术师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冷冰冰的,毫无温度的微笑,“如果是这样,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连来到我的面前都不可能。”
门在这时候被叩响了,身材高大的黑发青年从外面走进来,将手中那个宽而薄的黑色板块轻轻放到术师手边,然后接上一条带着金属圆端的光滑粗线。术师单手将它掀开,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格子中一拂而过,细小的彩色光芒闪烁着,微微的电流和风扇声在空气中震动着。
“很遗憾我不是一个恭顺的租借者,不过显然争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说,“我从来不认为受到药师信任的撒谢尔族长只是一个莽夫,你来到这里,没有带着你的队伍,也没有将和我交换的东西砸到我面前,就说明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可以谈的地方。或者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谈这些。”
他看向对面的斯卡,“接下来我们都可以再坦白点。”
斯卡哼了一声,跷起了腿,“这个小子,”他抬抬下巴,“跟了你多久?”
斯卡身上的气氛显然与之前不同了,药师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斯卡昨天的态度和之前的表现都不像伪装……至少在他们相处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没见他伪装得如此成功过,连自己都完全相信了,并且担忧不已。
总不至于是术师就这样说服了他吧?
“一年。”术师说,“正如你所见,大河上的那座桥是由他负责的。虽然拥有如此天分的珍贵人才我手中也不过这么一个,不过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也不可能完成这个工程。”
药师一怔,斯卡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有点莫测地看着对面术师背后瘫着一张脸的青年。这时候术师轻轻一推,就将他面前的那个东西朝他们转了过来,这是一个只看外形就知道它的复杂和难搞的造物,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上显示的不断更换的图像。
斯卡盯着看了一会,然后问,“这是什么玩意?”
“城市设计图。”术师说。
药师只能从部分图像中辨认出一些建筑的轮廓,更多的就力不从心了,连他都是如此,更不必说向来喜欢将复杂的事物用简单的方式解决的狼人,于是他随后就听到斯卡语气不善地说,“你是在向我炫耀吗?”
“当然不是。”术师说,“你在外面见到的,是这座城市的雏形,当它真正完成的时候,将是一座能够容纳五万人口,粮食基本上能够自足,有工业基本生产能力和一定自保力量的庞大组织。这就是为什么除了撒谢尔,我还需要赫克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