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不再完全站在他这一边了。
“因为对分配方式的不满,她们强烈地希望有更多的发言的权利。”伯斯说,“她们已经成为不可忽视的力量,她们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仅仅经过一年半的发展,在坎拉尔地区,完全由女性组成的生产队就超过五十支,生产队内外加入集体劳动的总人数超过三千人,人员身份跨越十数个部落,这是一个完全不应该被无视的数字。她们发展的方式与其他部落成员不同,不是由部落首领在上指定而成立的,如果说那种自上而下的命令像是搭模型,第一批女性生产队获得回报后,那些成员就像染色一样,当她们在姐妹式的互助合作,合理的劳动强度和充足的食物供应中获得与家庭劳动不同的满足感时,她们有一种自发自愿的朴素感情,希望将获得更好生活的技巧传递到更多人手中——因为援建队伍对劳动力的需求是如此之大,他们背后的那位“术师”又确实是那般地强大。每个擅长生存的女人心中都有一张蜘蛛网,她们知道的所有人都在这张网上,她们闭口不言时,它无人知晓,当她们发出声音,并且开始团结起来行动时,这张网就变作漩涡,将她们的亲属、邻居和朋友一个又一个地卷进来。
在几乎没有一个部落首领知道的时候,一个妇女联合会成立了,虽然它才成立不久,援建队伍和部落首领们的矛盾就被翻上了台面,不过它已经开始履行自己的部分职责。撤离前的秋收环节,援建队伍负责的生产队和妇女们一起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收获,此后坎拉尔城受到的袭击中,妇女们也占据了保卫和反击的主力——对此,各个部落都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白鸟埋头刷刷刷奋笔写着记录,提拉问伯斯:“如今首领们还认为自己有决定部落大事的权力?”
“那是当然。”伯斯说。
白鸟抬了一下头,提拉也笑了。
“那只是他们自己认为。”提拉说,“阿兹城的贵族们都跑了,坎拉尔需要恢复,术师还没有真正接受他们的投诚,你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当然。”伯斯说,“虽然不完美,但我确实完成了任务,也没有收到新的任命。”
“我想你回去以后可能要写很多的检讨。”提拉笑着说。
白鸟看了他一眼。
伯斯也冷笑了一下,“所以,我们是不太可能当同事了。”
白鸟说:“这是什么意思?”
伯斯从座位上站起来,“你可以问问他。”
他走出行军帐篷,白鸟看着提拉,后者对他露出一个简直能称为无耻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想走。”
第351章 新的斗争
其实和这些人在一块的绝大多数时候提拉都觉得很愉快。
严格的训练、规范的作息和有序的学习把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过着比任何时候都要纯粹的生活,但他毕竟和这些人类,和其他普通的兽人不同。术师的来到改变了他的生命,现在的生活很美好,却不是他想停留的终点,尤其是在他知道伯斯他们的所作所为后。
路撒,这名曾经被认为跟他很像的狐族,竟然已经有了那样的眼光和力量,他脱离了部落这个狭小的环境,将自己投入到那样富有挑战的工作中去,如何不让他心生向往?提拉认为自己也认真学习,基础并不必其他人差,他努力完成自己的职责,也从中得到了乐趣,他能够确定,自己在离开后一定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想念这种生活和这些伙伴,可是如果说他个人有什么品质是能勉强被术师认可的,大概就是他的一直还算坚定,无论他为自己选择了什么,他都从不犹豫,也不回头。
所以提拉差不多是被赶出帐篷的,他回头对里面说:“我是真的不想让你这么生气——”
“你滚!”
附近的士兵看过来,于是提拉溜达着走开了,他一路溜达到做饭的地方,很顺利地加进去干了些洗菜刷碗的活,理所当然地排到了前排吃饭的位置,在白鸟过来之前,他已经拿着馒头抱着碗再次溜了。
他也知道不能让下级看到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
他一边吃一边往他们的营地边缘走,很快就见到土墙在帐篷顶上露出粗糙的线条来,有人在上面走动,占领阿兹城后,坎拉尔城的人就自发在墙头巡逻起来,提拉不知道就这几个人是在警戒对手的再次回头呢,还是在向他们这些“外来人”表示他们不妥协的决心。当时白鸟接到求援,带着一个连队武装进入城中,不到一个小时连续冲开三个土石封关,阿兹城的那些人被他们吓得要命,没等这支援军全部破关,他们就偷偷打开了暗道,基本上没死的都跑了,白鸟带人又从城中退出来,交给坎拉尔人打扫战场。
不过他们也没有跟某些人希望的,像援建队那样把好事干完了就滚蛋,他们在坎拉尔城和阿兹城中间停了下来,直到前两天,部落首领们扭扭捏捏派了使者过来,通知伯斯和白鸟,说他们总共十三个部落都愿意加入术师麾下,听从这位伟大天赋者的调遣。
白鸟面无表情地记下了他们的说法,让提拉把使者送了回去。消息通过无线电传回工业城后,那边的回复晚上就到了,伯斯当即动身前往坎拉尔,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
他对白鸟和提拉说:“不用把期望放在他们身上,我们的工作已经做了一半,剩下的可能要交给你们。”
“什么工作?”白鸟问他。
“先做一份口述报告吧。”伯斯说。
然后他就向他们——主要向是白鸟解说了他们在这里进行的另一种事业,叙述完这份报告后,他已经没有任何留在这里的必要了,最迟明天他就要动身回工业城。他说自己没有收到新的任命,提拉觉得伯斯很有也可能也要去学习班待会儿,不过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他们的事业在这几年里猛烈扩张,哪儿都在缺人呢。
提拉站在在营地的边缘吃完了午饭,他一直看着阿兹城的城墙,看得没有人在敢经过在他正面的墙段。把碗送回去之后,他去了白鸟在的帐篷拿了点东西,白鸟问他要去哪,他说要去坎拉尔城看看。
白鸟狐疑地看着他。
提拉向他举起双手,“我只是去看看。”
白鸟不相信他。
提拉承认了真实的想法:“我想去收集一点口风,检验他说的话。”
“你不应该这么做!”白鸟带着怒意说,“你如果不相信他的话,就应该当面对他说出来,何况没有经过手续,你凭什么私下调查!你的纪律学到了哪里?你以为什么地方都是你想走就走——”
“我和伯斯一起去。”提拉说,“可以吗?”
白鸟暂停了一下,盯着他那张真诚的面孔,几番斟酌后,他才说道:“这是不符合规定的。”
提拉说:“实际上,既然他留下了一个这么乱七八糟的局面,把那么多责任交给一个才成立不久的联合会,总不能这样就跑了吧?他犯的纪律已经够多了,也不应该在乎再多点,在这个时候,他要向那些信赖他的妇女表明他的态度,让她们知道她们是一直被支持的吧?”
“这是他们管理部门的事……”白鸟说。
“很快这些麻烦就会轮到我们了。”提拉肯定地说,“坎拉尔这里的人如今又有粮食又有时间,没有一个有力的组织领导,你认为现在他的自己能解决我们都觉得麻烦的问题?”
但伯斯不同意马上去,于是他们临近傍晚才离开营地,他们的关系离朋友还远得很,路上几乎没有交谈,提拉问了几个有关于城中的问题,伯斯作了最基本的回答,坎拉尔城就已近在眼前。
提拉在马上看着这座被视为试验点之一的城市,在见过工业城如今的景象后,他就很难把这种只具备了基础功能的聚居地与之相提并论,不过若是以部落中人的眼光来看,除了薄弱的城墙,它既大又完善,虽然真正的城市是不需要城墙的。上万数的部落人在这里过上了崭新的生活,他们有了用水,用火和衣食住行的便利,不必再在荒野中渔猎放牧。在这三年之中,参与了这座城市建设的部落再无人因冻饿而死,每个部落不仅三岁以下幼儿的生存率比过去高了至少三分之一,连出生的人口数量都多了许多。
但也许是因为术师太慷慨,让他们的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在夕照余晖铺陈的大地上,大道的另一端,一支灰扑扑的队伍踏着暮色向坎拉尔城行来。
那是又一批归来的务工者。
提拉轻轻抖了抖缰绳,跟上伯斯。
他们到达坎拉尔城的时候,刚好赶上晚饭。一进入城中,提拉就确实地感受到了坎拉尔女人们对伯斯的喜爱,作为白色狼人的同伴,她们同样热情地招待了他,簇拥着他把他拉进灯火通明的食堂,在一张拼接成的庞大圆桌边坐下。然后食物流水般端上来,近日大批在外务工的男人赶回部落,这并不是特地为了他们准备的东西,食物也算不上多么丰富,大多是土豆、红薯和玉米用不同的方式加工出来,不过在寒意笼罩的夜晚,还有什么比温暖丰富的食物,味道浓郁的饮料和友好的笑脸更能令人满足的呢?
提拉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伯斯被女人们——全都年纪偏大而且缺少美貌——包围,在这个温暖又混杂的环境中,笑声,交谈声,吃东西等等声音包围着他,提拉笔直地竖起耳朵,一边应付着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们,比伯斯那边好得多的是,她们年轻好看多了,而且她们对他也非常有兴趣:“是狐族?”“真年轻呀。”“看他的肌肉硬邦邦的,肯定在他们的队伍中训练得很好。”“来自狼城的那些年轻人看起来都非常好。”“他们有女人了吗?”“应该是有了?姑娘们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可是狼城那边的人听说这事儿挺麻烦的。”“怎么麻烦?为什么麻烦?”……直到她们终于发现他在看谁。
“你看着拉比姐姐干什么?”一个女人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问。
“我听说她是个英雄。”提拉说。
这个回答很得她们的欢心,她们高兴地说:“她是真正的英雄。”“没有几个人比她更能干的。”“之前的战斗她至少杀了十个人。”“她一个人就能扛起五袋粮食。”“没有哪个毛孩子敢在她面前乱来。”“她不会忘记任何事情。”……
提拉看着她们,“你们是亲姐妹吗?”
这个问题引起了一场大笑,连伯斯都朝他看了过来,“当然不是!”“我们是一个小组的。”“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连族类都不同吗?”“可是也没有什么姐妹比我们更亲密的。”“我们心灵相通,一起干活,一块睡觉,我们亲热得就像一个人。”“连男人和孩子都别想拆散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哎,那得我们有男人和孩子才行。”“对呀,现在我们可没有这个!”然后她们又是一阵大笑。
……提拉用勺子把一块土豆送进嘴里,他明白为什么伯斯说他没办法加入她们了。
他身边的女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提拉想她可能喝多了,这些自酿酒不算浓烈,可她们喝起来像水一样。这个瘦小的年轻女人一边咳喘一边说:“我们竟然没有男人和孩子!一个女人,生在这个世上,怎么能没有这些东西呢?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没什么奇怪的。”提拉说。
她的额头搁在他的肩上,撩起眼睛来看他。
“我们的术师也没有女人和孩子。”提拉说。
她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温柔得多,“那一位可跟我们这些低下的生物不一样。何况女人和孩子这种东西,只要他想要,什么时候都可以有呀。”
提拉问她:“如果他认为你们低下,为什么要让像他们那样的人来帮助你们呢?”
他用勺子指向伯斯。
“你们的那位大人只是慈悲而已,他并不知道我们干过什么。”她悄声在他耳边笑道,“你知道吗?我们都杀害了自己的丈夫。”
提拉也低声问:“连她也是吗?”
拉比大娘手肘撑在桌子上,目光柔和地看着伯斯和背后走来的一个人交谈,那个女人仍然咬着提拉的耳朵说:“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能让我们都站在她那一边呢?”
提拉转过头,默默吃完了一个玉米薯心饼。
她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但显然比不过他的耐心,她问他:“你不对我们说什么吗?”
“伯斯对你们说过什么?”提拉问。
“你想知道?难道你会说的话和他一样?”她问。
“当然不一样。”提拉说,“不过,如果你们真的做错了事,现在就不应该在这里。”
“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比男人更适合做奴隶吗?”她托着下巴问他。
“奴隶是不会有土地,武器和自己的住所的。”提拉说,“也不会有斗争的权力。”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提拉说:“现在,这只是我的想法。”
她定定看着他,突然又笑了起来,转头对她的姐妹们叫道:“哈,他还是个雏儿!”一阵惊笑声响起。
“我不是!”提拉立即争辩。但她们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几双手在嘻嘻哈哈的笑声中朝他伸了过来,提拉当机立断端了一个最满的盘子退到另一张桌子上,有人还在把手伸进他的腰杆勾了一下他的腰带,那张桌子上的男人们同情地看着他。
伯斯看着他和那些男人攀谈起来,拉比大娘说:“他看起来可不太像个安分的小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