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尔的目光更谴责了。“嘲笑族长是年轻人的不对,多做作业或者多训练就可以让他们闭嘴了,可是这件事完全不必族长亲自下场。”他说,“你或者我上不行吗?”
“我有些胜算,”伯斯转头看着基尔,诚恳地说,“但你会被打死的。”
基尔很想反驳,但又想不出什么能说服人的例子,他总不能说“如果这儿有把枪,我可以把对面那伙全干掉”把?何况他真的带着这个东西。对面那群兽人一直在窃窃私语,突然之间他们的声音变高,基尔立即转向前方的空地,兽王也入场了。
两位王者都是空手,他们遥遥相对。
在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之前,基尔用眼角发现伯斯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来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
“一种能够保存影像的机器。”伯斯慎重地操作着这个巴掌大小,外形非常光滑的扁平设备,将它举到眼前,透过屏幕观察着斗场,“术师说既然可能发生值得纪念的场面,那不如把它记录下来。”
“看起来和主会场的那些不太一样。”
“这是让个人随身携带的,更脆弱,能源也不好补充。”伯斯说,“数量很少……但十分方便。”
一阵惊呼声从对面响起,两人不再说话。比试开始了。
沉闷的撞击声中,鲜血飞溅起来。
“困兽之斗……”修摩尔喃喃着拣起一本角,塞进书架里。
“您是指北方王庭吗?”有人在背后问。
修摩尔从书架前回过头来,“哦,是维尔斯啊。”这名外表不过三十多岁的复生者对这个走到角落来的部长笑了一下,“现在嘛,困兽当然是指北方那些走岔路的蠢货,不过差不多的蠢货满世界都是,他们没什么稀奇的。”
他又把一本架里,这个阅读角最近总是聚集着人,但不是每一个使用者都有好的阅读习惯,修摩尔以看到了就随便做一做的态度收拾着桌面,那名对他不太礼貌的部落首领已经被抬去医务室休息了,修摩尔很有分寸,不会让他参加不了接下来的会议的。
维尔斯站到桌子的另一边,利落地和他一起将散乱的书本归置完毕。
“您觉得这次会议怎么样?”她问。
“刚才那场吗?”修摩尔问,“我觉得很不错。差不多每场会议都不错。很热闹,差不多每个人都有机会说话,大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越来越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要产生这些结果可不容易。”
“这场联盟会议本身呢?”维尔斯又问。
“只要‘术师’的目标达到了,就是莫大的成功。”修摩尔说,“眼下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失败的可能。”
“您不会认为它是一个虚假的形式吗?”维尔斯问,“会议的许多目标在它开始之前就已经被决定了,人们选择不了别的结果,最终体现的只能是一个共同的意志。并且不是所有代表追求的利益都能通过会议实现,总会有人感到失望的。”
“我没有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样的抱怨。难道真的有人以为联盟有求必应,无所不能吗?可能会有人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但你们应付这种讨价还价的经验也应该很丰富了。”修摩尔问,“或者这只是你在试探我,年轻人?所谓出于职业习惯什么的。”
他看着维尔斯的眼睛。
在这道锐利的目光下,维尔斯面带微笑,丝毫不慌。
“北方王庭和部落联盟可能发生重大变故,在一年内。”她轻声说,“但将改造兽人帝国,将它完全融入联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很多必要的工作绝对不能跳过。而在此之前,北方非常需要稳定。”
片刻之后,修摩尔说:“狼族的小家伙们就能干好这件事。”
“兽人帝国最初是由裂隙时代最着名的英雄之一,您的兄长萨莫尔陛下所建立的。”维尔斯说,“然而在联盟出现之后,它就不再适应这个时代了,虽然在术师来到之前它已经停滞了很长时间,正在等待着改变,但我们的事业并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在所有的工作完成后,‘兽人帝国’这个词语将彻底成为历史,整个兽人种族都要走上新的道路。术师说,这个过程应当有您的参与。”
修摩尔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一个亡灵,这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年代了。”他叹息道,“不过如果你们认为我不该太无所事事,那我就瞧瞧我能干点什么吧。”
“我相信人们对此期盼已久。”维尔斯说,“对了,阁下。”
“还有什么事?”
“今天早上斯卡副主席和北方兽王有一场比试。”
“打完了吗?”修摩尔问。
“打完了,两位都进了医院。”维尔斯说,“您需要去看一下吗?”
修摩尔突然笑了起来。“我当然要去。”
斯卡进医院不是一件小事,虽然今天没有需要他主持的会议——或者可能有,不过主持人可以换成别人——并且去医院的时候城里的大多数人不是在生产劳动就是在开会,不过消息传开也只是一顿饭的事。已经有差不多半个医院的人参观过病房了,药师还在新玛希城主持医疗工作,但想来知道消息的时间也不会太晚。
对此,斯卡想说的是他一点也不……不……不怎么后悔。
“可以回去修养,骨裂会影响一点生活,虽说可以让人在家照顾……”黑发的骨科医生说,“如果您好好住院,说不定能在院长回来之前好得差不多。”
“不过是一点小伤。”斯卡很不满意地看着手上的石膏,“我年轻的时候受过多少更严重的。”
“您也知道是年轻的时候。”医生用习以为常的语气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用打架解决问题了,比斗场的申请那么严格,私下打架不仅影响学习和工作,还要写检讨。当然您不用写检讨——”她停顿了一下,有些关切地问脸色微微变化的斯卡:“您应该不用吧?”
基尔小声说:“我要写。”
医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斯卡顾左右而言他:“伯斯呢?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伯斯去拿药了,他本来离开得也不久,不过从药房回到病房的路上,斯卡说起他的那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挡在了他的路上。
那是一名衣饰华丽的狐族女子,是兽王的王后,也是他曾经的学生。她双手抓着皮毛披肩,站在前方一言不发,只是泪光闪闪地看着这名英俊而高大的年轻狼人。医务人员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走到转角才偷偷回头,露出“噫~”的表情。
伯斯停下了脚步,看着这张轮廓有些熟悉的脸,片刻之后,他用试探的语气问:“是你吗,莱拉?”
“我是来莉!”王后的眼泪收回去了,“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
“……”伯斯明智地决定跳过这件事,“你去拉塞尔达之后,我就听说那里起了不少大工坊……”
“是啊,”王后冷冷地说,“可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伯斯有点困惑,“你不是拿了我的笔记本吗?”
“所以有价值的是那个笔记本,不是我。”王后说,“一个只出了舌头来说明它的女人,什么工坊,什么铁匠大师、王庭之光,什么改变了北方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能在如此伟大之事中占一席之位,已经是莫大荣耀——”她冷笑了一声,“一个探子还能当上王后,她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伯斯感到更困惑了,但也许是同某个人接触多了,他多少有点意识到自己对这段话的第一反应不是对面想听到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做的是先闭上嘴。
他终于做对了一次选择,他的沉默让对面的女性不再那么全身带刺,她神情低落,一时没有说话。
“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她低声说,“我生存得多么艰难。”
“……”伯斯选择继续闭嘴,他不能看出来她哪儿艰难了,她变得漂亮了一些,透过彰显身份的妆容,可以从毛发和皮肤的状况看得出来营养和休息都充足,当兽王身处病房的时候,她还可以独自一人在医院里走动。
也许在过去的岁月里她确实对抗过某些东西,经历过一些痛苦的挣扎,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伯斯很难对她产生真诚的同情,虽然他并不是没有这种感情,可是同他见过和听他人帮助过的许多人相比,她能算什么呢?
“兽王剩下的寿命不多,你想回来了吗?”伯斯不带什么情绪地问。
“不。”来莉说。
伯斯看向她。
“他是我的丈夫,他生我就生,他死我便死。”她说,“他到死都会是兽王,我也仍是王后。”她抬头对上伯斯的目光,突然笑了一声。
“要是你们这个怪物联盟能像他们害怕的那样,几年就把北方完全平定,我将是兽人帝国最后的一任王后!”她笑着说,“你们不是要创造历史,记录历史吗?你们怎么能不记下我的名字呢?记住这个毫无用处的女人的名字,让每一个记得兽人帝国的人也记得我!还有比这更大的荣耀吗?你们最好干得快点!”
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伯斯的面前,昂首看着他的眼睛,戳着他的胸口,“我已经快要等不及了。是男人,你们快点干!”
然后她转身离开,将伯斯留在原地。伯斯看她穿过走廊,走廊一侧的病房里,一撮棕红的毛发一闪而过,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那名狐族宰相,由于感到脖子后面的毛发发紧,他便回过头去,看到两个人站在转角,几名医护人员若无其事地走开,那两人一个脸上写着“哦~”一个脸上写着“噫~”
伯斯:“……………………”
狐族宰相在这个时候大大方方地溜走了。
眼看修摩尔和维尔斯就要开口说话,伯斯抬起拿着药包的手指向一边,“族长在那边,我带你们过去。”说完他抬步就走,那两人跟在他身后。
维尔斯不过轻轻咳嗽了一声,伯斯就赶紧快走几步,修摩尔笑着说:“虽然一般男人会受不了这种挑衅,不过她喜欢快还是慢,同我们的小伯斯有什么关系呢?”
伯斯生硬地说:“就在前面了。”
他像风一样走到病房前,砰地一声推开门,把里面的几个人吓了一跳,然后修摩尔才施施然走进去,基尔从病床上站起来让到一边,斯卡皱起眉,修摩尔一手按着腰间的英雄剑,一边打量着这名后辈,神情莫测。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直到斯卡终于忍不住:“干嘛?”
“勉勉强强……”修摩尔评估地说,“将就吧。不聪明,但运气不错。”
斯卡恼火起来:“什么玩意?”
但修摩尔摆摆手,转身就走,斯卡在背后骂了一句“装模作样”,看他离去的方向,伯斯有点儿犹豫要不要跟上去,维尔斯却将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他留在了原地。病房里的医生继续同基尔说医嘱,维尔斯和伯斯来到走廊,进了一间无人的病房。
明亮的光线从大大的窗户外洒进来,伯斯回过头,问道:“你要告诉我什么?”然后听到了门闩搭上的声音。
维尔斯很温柔地看着他。
“……”伯斯突然感到危机。
另一边,守在大病房外的拉塞尔达兽人发现了一名狼人。他从走廊的尽处朝这里不紧不慢走来,看起来三十多岁,外表并不多么出众,但有一双非常少见的冰蓝色眼睛,注意到他身上带着武器,门外的兽人便警戒起来,提防他的接近。
哒哒的脚步声好像踏在人的心上,兽人们不由自主地盯着他腰间的佩剑,直到四肢僵硬,他们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身躯竟已遍布冰霜,遭遇另一头未知魔狼让他们惊骇不已,但无论他们是想要向内发出警讯还是做点别的,一种力量将他们连声带都禁锢在地。
修摩尔走进病房,里面同样站满了冰雕,只有一名满脸沉郁的虎人未受束缚。这份优待看起来没有让他感到轻松。
“你好啊,年轻人。”修摩尔说。
“你是谁。”兽王问。
“我是修摩尔·冰山。”
“我没听过。”
修摩尔笑了起来,“记得这个名字的人还剩几个呢?”
第417章 人民的选择
现实中什么也没有发生。
所有的流程都按照所预计的那样平稳地走完了,兽王确实对云深说了一些话,但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这次会面非常顺利。结束之后,其他人马上就不再关心这些黯然离开工业城的兽人,而将精力重新集中到即将结束的第一次联盟代表大会上。范天澜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当时他身上发生的异变,“任何人”包括云深。
因为他自己就知道,这只是他能力提升的某种表现,作用不如何,形式倒是有点烦人。
……就好像乳牙一样。
范天澜大力把这个突然出现的想法踢到意识的最角落。
让重点重新回到会议上,议程已经走到最后,绝大多数的与会者都可以肯定,这次对联盟未来有几乎决定性影响的代表会议是很成功的。在十五日的紧凑议程中,总计两千六百零三十九名代表对八个大议题,数十个小议题进行了热烈而广泛的讨论,代表们所做的不只是要让自己所代表的群体得到尽可能多的利益,更是要在这之上明确所有人作为联盟的一分子,对这个即将实质上成为一个政权的强大实体,他们认为它应该是什么性质的?它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代表谁的利益,为谁服务?它的成员在这里应有什么样的权利,又应当对它承担什么样的义务?它的存在是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如何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