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的展现不是指搜集和整理相关情报而后得到的全局视角,而是如字面所示,与此有关的五十四个关键地点的情况变化,都将通过如今以环形悬浮在巨大的室内体育场中的五十四幅即时立体影像,清清楚楚,甚至可以说是分毫毕现地呈现在他面前。
这个天眼系统来得无声无息,令人意外,当它在众目睽睽之下穿透窗户却无损玻璃,飞到正在开会的云深面前时,人们差点以为是遭遇了袭击,随即这个系统通过身份识别同云深建立了附属关系,人们便因此知道那颗迷雾之国面前化为许多流星飞走的银色星辰所起的作用。
这些流星飞临所有的“降临”坐标点并对之进行监视,只有几处是他们此前观察过并予以关注的异形地标,其余地点在全景镜头下虽然也体现出种种殊异之处,但毫无疑问,没有一个国家和地区能在彼方世界降临之前将这些跨越了整个世界的坐标点一一找出并进行标注。无论彼方世界以何种形式降临,一旦裂隙重启,生活在这些地区的难以计数的人类都将因无知无觉而遭受巨大的灾难。
因此这个天眼系统显然是只给予被法塔雷斯所认定的人类领导者的有力帮助,有它作为辅助,即使仍要面临许多的困难,但这一套与工业联盟的性质及其组织形式相得益彰的监测系统的重要性是无论如何形容都不为过。
并且根据侦察飞艇在离工业联盟最近的坐标点即白骨之爪上空,和地质小组在白骨之爪周边反复用常规仪器和特种仪器检查的结果,这些“摄像头”是常人无法发现,也无法影响其运作的,甚至按墨拉维亚的说法,这些子系统虽然在这个空间发挥作用,却不是以物质的形态在这个空间存在。
因此即使裂隙重启,两个世界以这五十四个坐标为支点互相融合,它们依旧能够稳定发挥其作用。
除此之外,作为工业联盟的最高领导者,云深不仅可以对这套系统进行放大,缩小,调整角度,或关闭,或收回某一个或某一批坐标点的子系统的操作,还可以将之移动,拆分,设定并授予不同的权限。
他完全借此来帮助或者直接影响需要这个天眼系统的国家和地区,信息即意味着权力。
明亮的光线透过体育馆四面的巨大玻璃映照进来,云深站在已经被完全清空的开阔场地中央,天眼系统投影在此的山川风貌及人类生活的景象环绕着他,就像一个完整的微缩的世界,研究人员在旁边忙碌地记录,拍照,间或请云深配合一下对某个子系统进行操作。
光与影的变幻中,一名研究员身份的精灵从记录的空隙中抬起头来。
“虽然但是……”他说,“他看起来,真的有点像……”
“像什么?”旁边的人问。
“像一位神明。”精灵轻声说。
旁人露出有点惊异的表情,但当她也随着他的目光去看时,便不能不产生赞同的沉默。
光明殿堂之中,黑发黑眼的完美人类为一整个世界所环绕,在他指掌之中,天地万物皆可任由查阅,随意颠倒,这幅景象看起来确实如同神明。众人对他的爱戴亦如神明。来自异界的身份不仅没有成为他所行之事的阻碍,反而成为他的理想的证明。
世界正在走向难以预测的未来,越是在种种事实中发觉个体乃至单一国家、单一种族在这场剧变中的孱弱无力,人们就越是清楚地意识到他所坚持的道路对于所有人类的意义。
中途休息时,全程围观但什么事也不干的墨拉维亚在云深身边坐了下来。“确实是对你有用的礼物。”他用真诚的语调说,“不过最好的应当还是那座城。”
云深没有马上回答,墨拉维亚便问:“难道你不想要吗?”
云深轻声说:“如果能得到,当然会让局面变得更平衡一些。”
“那你是在顾虑什么呢?”墨拉维亚笑着问。
“我在想平衡的意义。”云深说,“我们已经知道战争不可避免,因为这是一个已经走到最后关头的漫长计划,一切都要为种族的生死存亡让位。同样地,我们已经能够看到,由于过大的力量差距,中洲世界的大部分国家和地区都将长期处于劣势的被动地位。”
“如果有你这个变数的话,那确实是这样的。”墨拉维亚赞同地说,“没有人预测到你的出现,也没有人能够想到你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对这个世界作出改变,这场战争因你而变得更精彩了。”
“即使没有工业联盟的干扰,中洲世界的种族也不会在战争中灭绝。”云深看着体育场里的广大图景,平静地说,“原因不是他们和对面的世界有同样的起源,而是有人,或者说有一种力量需要他们继续生存下去,并为生存而向入侵这个世界的敌人学习,沿着与之不尽相同的道路持续发展,直到他们用胜利证明自己的进化方向更优越,或者迫使他们的敌人改良自己的社会形态。”
云深问墨拉维亚:“因为战争不能解决问题,而是如果找不到正确的路径,最终仍是一切都要走向灭亡,对吗?”
墨拉维亚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对。确实如你所想。”
第471章 攻守同盟
工业联盟关于裂隙重启和全面战争的宣传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在整个中洲世界传播开了,因为没有任何一种语言和文字比从人类头顶碾压过去的一片金属大陆更有震撼力,无论荒野、沼泽还是山林,没有人类能逃过这片金属天幕带来的无限恐怖。
在人心如山崩,人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末日气氛中,来自工业联盟的对这一现象的解释很快成为人们最大的信源。不仅仅是因为它脉络清晰,逻辑合理,更是因为它在其关于世界终结,魔界降临的流言兴起之前,就通过广播、报纸、传单、告示等一切可用的宣传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有关信息传播到工业联盟所能影响的最大范围中。
当那片浮空大陆造成的阴影强烈地笼罩于人们心头时,如游鱼般从远方而来的庞大飞行器,以令人感到另一种畏惧的姿态飞越众多人类聚居地,将无数印刷着文字及图画的纸张如雪片撒下。即使许多人认不出文字,看不懂图画,他们仅凭本能就知道上面一定是有关于那场异象的重要信息,而尽力去求一个解读的途径。
而有能力解读那些极力简明易懂的信息的人,无论主动被动,都会将裂隙战争的历史及工业联盟的存在向他们的人民启蒙。工业联盟的存在终于开始广为人知,因为越是回溯历史,越是会引起人们对第二次裂隙战争的恐惧,人们越是意识到,即使这是一个彻头彻尾彻尾的由异教徒建立的邪恶帝国,在魔族降临之时,也许只有他们才有一战之力——
只有怪物才能对抗怪物。
在这种认知的驱动下,急切想要同工业联盟建立交往事务的国家在很短的时间内猛增到了一个吓人的程度,这是早有预见的状况。在工业联盟的外交事业急速发展的同时,它对周边地区的控制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这一点是通过联盟商会的更加扩张,以及西洲诸国对迷雾之国的社会改造的高度关注来表现的。
当那座异界之城将恐慌散布到世界各处时,原迷雾之国的战后事务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首先是对下城的善后处理。战争结束之后,再度借助已经在天空之城显形时半公开的情报组的力量,联盟军队征召了周边地区的大量人手,无分男女老幼一起来同他们清理城市的废墟。在数千人的日夜努力下,下城很快就被清理出来,他们收殓了所有死于此战的人的遗体,将之送往墓地下葬,并请随诸国联军而来的大牧师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仪式。
那支从迷雾之国东部重整回防的军队就是在此期间主动投降的,联盟与反抗者的联军则是在稍后一些来到下城会合,稍加调整之后,新的联军再度出发,继续向东,像打扫一间屋子那样,将迷雾之国的旧统治势力完全扫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效率征服了这个国家之后,联盟人也将笼罩边境十余年的迷雾法术一并解除了。
浮空巨城脱钩远航,毒雾瘴气彻底消散,虽未能将诸恶之首从天上拖下来审判,但从可靠的联盟人那儿听说他们已经自食其果,于是自由的风与光又重新回到了这片宽广的土地。
当人们为终于打破了樊笼而欢呼时,曾在开战前想过分一杯羹的西洲诸国也非常主动地放弃了对迷雾之国的所有主张,承认工业联盟对这个国家有一切权力——反正他们不承认也没有多大意义。
毕竟在这些从战场观察者原地转换成社会观察者的贵族看来,这个国家也没有多少利益值得争夺,姑且不论万恶之源的兰德皇子此前的竭泽而渔致使其国土资源受到很大的破坏,仅论在联盟人的支持怂恿下亲手吊死过法师,砍头过贵族的激发了凶性的不驯国民,就令任何稍有意动的国家对此避之不及。
不过显而易见地,这些对工业联盟来说都不成问题。
工业联盟在这场战争中展现出来的武装力量及其组织水平有目共睹,不必赘言,那些借助其力才得以释放凶性的迷雾之国反抗者对他们也是心悦诚服,人们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会派遣代理人来成为这个国家的新统治者,毕竟这是一种最常见的,也是能够最快稳定当地局势的方式。
然而工业联盟却没有那么做,虽然他们的行动确实表明他们决不放弃自己控制这个国家的权力,但他们选择的占领方式却是先组织起一个劳什子的代表大会,由这劳什子的大会上的数千人投票决定他们从今往后将要采取何种国体及政体,然后才是授予名为“政府”的组织直接管理这个广大地区及其所有居民的权力。
这个代表大会及其表决过程被另一批来自诸国的观察员认为只是工业联盟在无意义地彰显排场,通过这种方式进行的统治是极其低效的,由于权力不能集中到最有才能的人手中,即使有来自联盟的官员提供经验和指导,那些毫无素养之人骤然得到权力,一定不会听从他们,一定会得意忘形,一定会把任何复杂一点的事情都做得一团糟。
然而颇为遗憾的是,不到一个月就从迷雾之国更名为纳加尔联合自治区的发展并不如这些观察者的设想,组织代表大会及建立新政府确实花费了一些时间,但新执政组织建立之后,一切工作都有条不紊,效率惊人,虽然无论如何都要着重说明工业联盟的工作队对他们的直接帮助及影响,然而对如此广阔的土地进行如此广大的改造,当地人民的信任及配合才是一切的根本。
对饱受奴役的原迷雾之国人民而言,神兵天降的联盟人确实不啻于救主,没有他们的帮助,仅凭反抗者自身的力量是绝无可能如期轻易地得到如此彻底的胜利——甚至将他们过去的失败都衬托得令人悲哀起来。同样地,在他们几乎因浮空城的真实面貌崩溃时,也是勇敢坚定的联盟人给予了他们面对未来的勇气,因此即使对他们的许多做法不能马上理解,新自治区的人民还是极大地配合了工作队的工作。
实际上,联盟对这个地区的改造工作不是在战争胜利后才开始的,而是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在着手进行的。对长期受到残酷打压的反抗者势力来说,他们连对战争的基本概念都是模糊的,虽然有很高的士气,却没有像样的组织,无论战略战术还是后勤都一塌糊涂,同联盟军队在各方面的过大差距让他们从心理到行为都选择了对其完全跟从。
但有些令反抗军们意外的,是联盟人并没有将他们作为无脑前冲的马前卒使用,与之相反的,从一开始,联盟人就对他们毫无保留,不仅教导他们种种相关知识,而且尽力通过每一场战斗提高他们的能力。由于曾经青金和黑石两个国家的人囗大部都被集中到几个生产带聚居,地区统治者大多住在城堡或土木营垒中,利于最擅长攻坚的联盟人发挥优势,所以他们经历的战斗大多是这样的形式:联盟先用火器打掉这些堡垒,警戒战场,随时准备狙杀漏网之鱼或者暗藏的埋伏(虽然这种情况极其少见),营造出了我优敌劣的局面,才让反抗军们按此前议定的战术上去拼杀,而到了这个时候的对手大多已经肝胆俱裂,毫无斗志了。
这种指导战几乎是将胜利喂进了反抗军的嘴里,但不得不说,尤其是对在过去的岁月失败了太多次的反抗军来说,这种胜利是如此甜美得令人迷醉。并且由于每一次战斗之后都要开会复盘,力争下次战斗不犯或少犯错误,所以他们不是没有进步,甚至可以说是进步极大的。
在保姆战的喂养下,反抗军一边胜利,一边稳定地扩大规模,而当联军向下城进发时,联盟后勤人员便协同反抗者的辅助人员恢复光复地区的生产和生活,联盟在此类事务上的经验是无人能出其右的。他们稳定劳工,安抚平民,登记人囗,清算资产,赈济老弱妇孺,通过公审大会将旧的统治阶层从肉体到精神都消灭,又经过选举建立了新政权的基层组织形式。
新基层组织形式决定了这个地区的未来政体,可以说联盟实际并没有给反抗者领袖们更多的选择,但少有人对此表示不满。在下城大胜之前,反抗军已经从上到下都被这场战争的联盟人征服了身心,对方是这样强大,这样慷慨,同时又是这样谦逊而有智慧,既严格有力,又温柔包容地给予他们保护和援助。
就算是做梦也不会比这更好了,他们有什么理由去抗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