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起顺子的事,也没有说起任务,只是单纯的跟他说了自己是从别的地方来的这一件事。
他以为姜雁岚会失望,甚至生气,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他都愿意承受,却不曾想姜雁岚只是轻轻的笑了几声,甚至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以示安抚。
姜雁岚柔声道:“皇儿,母后知道你生临风的气,母后帮你教训他就是,至于这种话,你以后可别再说了。”
连隐炼有点欲哭无泪,他说实话反倒没人信了。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姜雁岚道,“你的喜好习惯,甚至是那些小动作和眼神,都和你以前一模一样,我又怎么会认错呢?”
连隐炼闻言哭笑不得,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是有人特地挑选的吧。
心知姜雁岚这是认定了,连隐炼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反正再过两天她便知道了,现在说这些也只是让她不开心而已。
“那……如果我没有回来,母后会怎么做?”
姜雁岚闻言眸子黯了黯,看着连隐炼的眼神变得难过起来:“自然是要为你报仇的,母后怎么舍得你受委屈呢。”
连隐炼一愣,他忽然想到原书的结局,所以姜雁岚会支持聂临风杀了皇帝上位,是因为这个吗?她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不让儿子受委屈吗?
这样一想,连隐炼眼睛有些发酸,他是要多好运才能遇到姜雁岚这么好的一个母亲。
可惜这终究不是他的,他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小偷罢了。
他只希望自己死后,姜雁岚能回想起今天的对话,如果知道的自己不是她的亲儿子,她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两人说话这会儿,聂临风已经到了延和殿,看见姜雁岚后立刻跪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姜雁岚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沉默诡异得连隐炼寒毛倒竖,又不知道怎么插嘴,只能跟着沉默干饭。
过了好一会儿,姜雁岚才缓缓问道:“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聂临风道,“我答应过娘娘会照顾好陛下,不让陛下受委屈。”
“你知道就好。”姜雁岚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女,侍女会意福身,迈着轻缓的步子离开了延和殿,过了没一会儿,又带了两个人进来。
那两人看身材应该是练过的,可能是侍卫或是什么,但手里拿的不是刀,而是两根孩臂粗的棍子。
姜雁岚点了一下头,说:“打。”
连隐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两个人已经拿着棍子往聂临风背上打了下去,棍子隔着布料敲在背上,依旧发出一声闷响,可想而知用了多重的力道。
聂临风只是低着头,全程一声也没有吭,看上去好像不是很疼的样子,但没一会儿他额上便泛起了细密的汗。
连隐炼在一旁看得胆寒,换做是他,大概两三棍就已经受不了了,但一想到昨晚的事,他心里又堵着一股气,不想给他说情,干脆低下头吃东西,假装没看见。
但没看见,他也能听见。
那棍子每打一下,他心头就猛的跳一下,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聂临风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那时候聂临风也是这样这样忍着不说的吗?
还有他在山上受的伤,也不知道好了没有,这样跪着不知道会不会恶化,这个笨蛋,当时一点也没觉得疼的样子,还挂念着他,傻得要命。
终于在某一下棍子又打下去时,连隐炼还是忍不住出声阻止了:“别打了,他……他身上还有伤呢。”
“那又如何?”姜雁岚对着连隐炼,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但对聂临风说的话却很是无情,“做错事了就该罚。”
两人说话这会儿,那边棍子完全没有停下,聂临风脸色已经有点发白,连隐炼心里开始急了。
“这件事也不完全是他的错,本来就是我想立男后引起的,母后你快让他们停手。”
姜雁岚闻言抬手阻止了,皱着眉问道:“你要立男后?”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教训的味道,连隐炼吓得脖子一缩,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胡闹!”姜雁岚抬高了声音,怒道,“这种念头你以后最好有都不要有。”
“好……”连隐炼低头认错,乖巧道,“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姜雁岚这才冲那两人摆摆手,动作明显有些不耐。
她看着聂临风,叹了口气,倒是没生气了,有的只是无奈。
“你这又是何苦。”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聂临风身旁,微微弯腰小声说了句什么,这才离开了延和殿。
但聂临风依旧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你干嘛,碰瓷吗?”连隐炼皱起眉,依旧不看他,但等了好一会也没等来聂临风的回答,这才觉察不对,看向福瑞,“看看怎么了。”
福瑞应了一声,走过去唤了一声“王爷”,但聂临风依旧没有回答,便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下一刻,聂临风就这么直直地朝一旁倒了下去。
福瑞脸瞬间吓白了,连隐炼也吓到了,心里的气早抛到脑后,起身过去看他,但不管他怎么叫,聂临风都没有回应。
连隐炼又伸手到他背后很轻地摸了一下,摸到衣服是湿的时暗叫不好,喊了一声“传太医”后便招呼人把聂临风抬到床上去趴好,这才动手去脱他的衣服。
他的衣服是黑色的,脱下来的的瞬间,看见里衣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时他差点没晕过去。
姜雁岚说教训,这下手可真狠。
太医来之后看见这情况也被吓到了,但只是问了是什么伤的,没敢问太多,把伤口清洗一下后便上药包扎了。
“没什么大碍的。”太医道,“王爷底子好,好好休息,按时换药,过些时日就没事了。”
听见这话,连隐炼松了口气,把人打发走后,又对着躺在床上的人发呆,心情有些复杂。
他真的没想到姜雁岚会为了这件事发这么大的火,更没想到聂临风居然半句也没辩解,就任由姜雁岚这么打。
“你活该。”连隐炼很轻地骂了一声,但还是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聂临风的脸,温热的触感让他有些意动,心里那点想藏起来的喜欢又蠢蠢欲动起来。
昨天也是在这里,聂临风一直说爱他,一遍又一遍,不断往更深的地方去,好像要把那句话刻进他身体里。
听得他心软,听得他心动。
“等过了明天,你的念念就没有了。”连隐炼自己说着,又难过起来,低头亲了亲聂临风的眉心,起身离开了延和殿。
他这一晚睡在了别的寝殿,第二天一早便出宫去了。
他先是去了南风馆,正好撞上下人在扫地,他出宫少,那些人见了他总怯怯的,声音很小。
连隐炼只是告诉他们,自己要出远门,可能会离开很久,留了银子下来,让他们按之前交代的继续留在这里,如果那些小乞丐来找还是给他们吃的,得等银子花完了他要是还没回来,就去找丛不弃。
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连隐炼这么交代,他们便应下了。
交代完连隐炼这才去敲丛不弃的门,他还是老样子睡到很晚,开门看见是连隐炼,有些无语。
“你怎么那么喜欢大早上来找我?”
连隐炼也有点无语:“我这是正常作息,都日上三竿了,你昨晚又到哪里去疯了吗?”
从不弃没有回答,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吗?”连隐炼也跟着过去坐下,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放到桌上,这才倒了杯水,却没喝,只是握在手里,“这是南风馆的地契跟里头人的卖身契,如果将来他们找你,你就把这个还给他们,至于南风馆,就当是你帮忙保管的报酬吧。”
丛不弃闻言皱起眉:“你要去哪?”
连隐炼一愣:“你怎么知道?”
从不弃闻言笑了,是气笑的:“你这交代遗言一样的,我能不知道?而且……”他说着顿了一下,眉心皱得更紧,“以前有个人,他离开时也是跟你一样的眼神。”
“什么眼神?”
从不弃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就是那种想要去干什么事情,而且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的眼神,只是你和他不同,你有留恋,他没有。”
留恋。
连隐炼细细嚼了这两个字,心里又是一阵酸涩,他的留恋还能是什么?或许等再等个几年,他就会淡忘了吧。
见他没有回答,从不弃问道:“所以你真的不回来了,是吗?”
连隐炼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
从不弃闻言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有些发苦:“属于你的地方,什么叫做属于你的地方?难道这里不是吗?”
“这里的一切都是别人的,我不过是个过客罢了。”连隐炼说着一顿,看向丛不弃,脸上泛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也不完全是,至少你这个朋友是我交的。”
丛不弃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他总觉得这一件事情应该很复杂,估计问了也白问,便不问了。
“摄政王知道吗?”
“还不知道,但是我会告诉他的。”连隐炼道,“他要送我走才行。”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交代的事情我会办好。”
连隐炼道了声谢,没再跟丛不弃寒暄,起身回了皇宫。
回到延和殿,他第一反应是去看床,发现聂临风还在睡,便唤来福瑞,问道:“他有醒过吗?”
“回陛下,没有。”福瑞答道,“刚才太医来换过药了,说是今天应该会醒,不用担心。”
连隐炼点了点头,目光又扫向书桌上那堆折子,那些都是之前留下的,这几天的折子都是聂临风批的,一封也没送到他这。
这对聂临风来说已经习惯了,原著中也说了,他到最后当了皇帝,那这些最后也都是要给他的。
“福瑞。”
“是。”
“聂临风对你很好吧?”
福瑞被问得奇怪,鉴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连隐炼一眼,确定他没有在生气,这才答道:“很好,老奴不在陛下身边伺候那几年,王爷时不时也会去看看老奴。”
连隐炼点头:“那就好,你要好好照顾他。”
福瑞以为他是在说聂临风受伤的事,笑着应了下来:“这是自然。”
连隐炼知道他误会了,也不想提醒,将人打发走后坐到书桌前开始给自己磨墨。
他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需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多,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留一封诏书,把皇位禅让给聂临风。
还要写两封信,一封给聂临风,告诉他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一封像样的遗书,等他死了,才不会有人把这罪名推到聂临风头上,聂临风也可以省点心力。
聂临风是睡到下午才醒的,醒时连隐炼正坐在窗边吃一块奶白色的糕点,有些碎末沾在嘴边,看上去可爱得紧。
他不想打破这画面,也不想让连隐炼见了他又生气,便没出声,只是那样看着他,看到连隐炼把糕点都吃完了,抬眼和他四目相对才回神。
“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哑,听得聂临风心疼,又不敢贸贸然关心惹他不满,便只是应道:“好一会了。”
连隐炼点头,起身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聂临风的眼神很温和,语气也不像昨日那么冰凉了:“疼不疼?”
听见他的关心,聂临风有些愕然,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惊喜,他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抱住了连隐炼。
“念念,对不起,对不起。”
“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
聂临风点头:“只要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不让你叫我念念也可以吗?”
聂临风闻言一愣,有些奇怪,但终究是没问太多,而是道:“那我要叫你什么?”
“我的名字。”连隐炼柔声道,“一次就好,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隐炼?”聂临风试探着唤了一声,见连隐炼眉眼弯了起来,心下松了口气,又唤了一声,“隐炼。”
连隐炼垂下眼皮,敛了眼中的笑意,又道:“还有一件事。”
“你说。”
连隐炼从枕头下摸出顺子给自己的刀来,那把刀很巧,小小一把,乍一看有点像小孩的玩具。
聂临风看见那刀,眼底浮出惊讶,没来得及多问,连隐炼已经把刀交到了他手里,说:“拔/出来。”
“好。”聂临风照做了,他拔出匕首,将尖刃对着自己,语气依旧是温柔的,甚至带着喜悦和满足,“你想让我自己了断?”
连隐炼闻言摇摇头,伸手握住他的手,也冲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不是的。”
“那是什……”聂临风一句话没说完,连隐炼忽然凑上来吻他,他下意识便接了,喜悦铺天盖地涌过来,没来得及回应,原本握住自己的手却猝不及防地动了,拉着他朝前刺去。
“噗嗤”一声,剑刃没入心口,四周的声音一下消失了,景色也在不断褪去,连着那些为来得及细品的喜悦也褪成一片模糊。
只余下连隐炼唇边的笑。
他笑着贴上自己的唇,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爱你。”
紧接着整个人的重量都倒在了聂临风怀里,连给聂临风心痛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