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太阳高悬,照在人身上暖洋洋,不长眼的小风偶尔刮过,让人缩起脖子。
越恒口里喊着“劳烦借过”从人堆里挤出来,小跑到盛九月身边。他怀里高高鼓起,手里抱着条厚毯子,脖子裹着他早上扯下来的棉袖子,也不知去哪里找人缝在一起,还安了扣子。
盛九月取下帷帽,戴上面具,见越恒过来,便抬起眼睛抱着手臂懒洋洋地看着他。
“怎么?”盛九月问。
越恒弯下腰,连人带凳子一起搬出来,随后展开毯子,铺在越恒身上,将他腰以下盖得严严实实。盛九月愣住,又见越恒摘下脖子上的长条的东西不由分说挂在他脖子上,还带着越恒体温。
盛九月抬起脖子,方便越恒系扣子,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叫围巾。”越恒系好口子,又从怀里掏出手臂长地汤婆子,塞进毯子里,忙完后又连人带凳子一起搬起来放回去。
“还冷不冷?”越恒笑嘻嘻道。
盛九月抬手按在围巾上,眸色微动,闻言摇摇头,“不冷。”热乎得很。
越恒得意一笑,道:“对面有个医馆,我本来想去看看我的耳朵,某人拧得太用力我感觉我耳朵要掉啦。不过好在我皮糙肉厚,大夫说我没事。”
盛九月抿住唇,低声道:“还不是你胡言乱语……”他哪里用力了,还要去看大夫!
越恒见他上下翻飞的眼睫,微微一笑,低声道:“好在我没事,若是我有事,那可要赖上你。”他伸出手,在忽然红了耳朵的某人下巴上一挑,站起身道,“行,我开工了,要不要比比谁赚得多?”
盛九月跟着越恒手指动作抬起头来,闻言感兴趣道:“比什么?”
“嗯……”越恒有些苦恼,想了想,头上灯泡“叮”亮起来,“若是谁输了,就要伺候另一人一晚上如何?”
他眼睛晶晶亮,扶着桌子凑到盛九月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端茶倒水喂饭,打水洗脚洗袜子,还要暖床!”
“如何,你敢不敢比?”
越恒温热地呼吸扑在盛九月耳边,黑发下,两人的耳朵同时飘起红晕。盛九月心莫名跳得飞快,他撇开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道:“不就是当一晚仆从,我有什么不敢的!”
“好,既然如此,立字为据!”越恒立马抓过桌上的毛笔塞在盛九月手中,拽过一张纸,往桌上放了五枚铜钱,亲自磨墨,让盛九月写字据。
盛九月“咳”了声,按照越恒的要求写下约定,还写上谁不履行谁是小狗这种街边三岁孩子打赌时说出来的话。一式两份,签名字按手印,格外郑重。
越恒拿着纸,喜笑颜开,拍拍盛九月的肩膀,道:“好字啊!”
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有些羞耻地盛九月沉默片刻,看着纸上越恒龙飞凤舞的字迹,木然的挑起唇,“你也不差。”他总以为越恒文盲没读过书,没想到字迹如此潇洒,可见是念过书甚至常年练字的人……
所以说某人有时候的胡言乱语,词不达意……是故意的?
他脑中思绪翻飞,手上小心的折起纸张,放入怀中,一抬头,见旁边邻桌,摊位主人抬着一只手挡着半边脸,嘴里嘟囔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现在的小夫妻如此明目张胆?倒叫观者惭愧至极!”
“咳哼!”红成虾子的盛九月将五个铜板收起,丢在钱箱子里。铜钱碰撞,发出“叮叮”撞击声,盛九月盯着铜钱看了片刻,眼中浮出一层水雾,像春日潋滟湖水,夏季葳蕤碧草,秋季婆娑清风。
“今天多赚一些吧。”盛九月望着前方,轻声道。他眼睫颤动,一滴泪珠从眼角落下,划过银色面具,落在云锦坊绣娘儿们精心织就的衣衫中,不知所踪。
摊主默默放下手,默默拿起毛笔,默默点头。半晌后他低声赞叹,“颇有情趣,吾不极也,夫人好姻缘。”
盛九月:“……”
“汤婆子可否借某一用?”
“……”
对比这边的沉默,越恒那边热闹许多。因答应盛九月要多赚一些钱,越恒表示今日不仅打拳,还可以带孩子们飞高高。长洲城百姓听到后无不开心,连忙回家抱孩子去。
“越少侠,今日怎么没见你带着葫芦?”有人好奇地问越恒。
越恒懵神,手掌下意识摸向腰间,理所当然摸空,他搓搓脑袋,心里暗道“完蛋”,昨晚太上头,直接把葫芦丢出去忘了捡回来。
“唉,晚会请师大哥帮我找找。”
越恒心里挂念葫芦,拳法比之前还要潦草,好在百姓们看个乐趣,并不在意他用几分功力,只觉越少侠今天不像猴精,倒像春天花田的蝴蝶,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正在卖艺的越恒不知,街对面二楼位置,坐着两名中年大汉,身材壮实,头发短短长了一层,像还俗不久的和尚,这二人面容发黑,模样凶狠,叫小二上茶时,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这就是小王八念叨的叫我们防备的人?花拳绣腿,无甚厉害。”其中一人看过越恒耍拳后,不屑一笑,他手里抓着一把花生,手轻轻一捻,包裹着红色花生仁的果皮瞬间化成碎末,他低头吹去果屑,一把将花生仁倒进口中。
另一人跟着笑起来,手里举着酒壶,笑道:“这小子也就哄哄这些平头百姓,若是跟咱们这些比起来……哼哼,也不知小王八担忧什么?”
“白白浪费大爷的时间。我可刚从王家地牢出来,只想好好快活快活!”举着酒壶的男人勾起嘴唇,眼里带上一丝杀气。
“不如我们……”他抬手做个抹喉手势。
“你也太心急了些。”剥花生那人眯眼一笑,道:“若是叫施施那小娘儿们知道了,少不得说我们无事生非,若是处理的干净利落也罢,叫人发现了,再坏了她的好事。”
“呵,我武傲何人,捏个小虾米而已!”抓着酒壶的人忽然想到施施的威胁,不爽的道,“那小娘皮,大爷我被抓之前,渔阳郡总舵主见了我也要给我几分薄面,没想到这一出来,天都变了,叫个小娘儿们骑到大爷脑袋上了!”
男人将酒壶拍在桌上,眼里闪过一丝淫/邪之气,他色眯眯地笑道,“她长得倒是不错,也不知是何滋味,倒叫大爷我心里痒痒……”
“管好你的□□,还记得你怎么被抓的吗?”剥花生米的男人拉过盘子,慢悠悠道:“三十年前,若不是你垂涎武林盟主骆锦依,趁她怀孕不便下手,也不会招来穆——”
剥花生米的男人手顿住,脸上浮现恐惧神色,喉咙里仿佛卡住鱼翅般,嘴唇颤抖,不敢说出那人名字。举着酒壶的男人身体一颤,面色骤变,颤抖道:“莫说了!”
两人之间陡然沉默,只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阵叫好声。
“别说了……”男人低声道,抹去额上汗水,小声道,“他们都死了!我们还活着!活人还能怕鬼不成!”
“是。”剥花生的男人缓缓放下手,道:“总之,小心为上。”
两人提起陈年往事,刚刚的得意神色一扫而空,也不敢说要捏死越恒的话,沉默地坐在街边喝酒剥花生,眼睛不时扫过底下的越恒。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二人心中恐惧散去,越发觉得无聊时,却见街头骏马疾驰,红衣美人火一般闯到街边。
“这不是小王八的侄女吗?”窗边二人对视一眼,目露疑惑,“她来干什么?”
“是王大小姐!”
“王大小姐来啦!”街上有人吵嚷道。
王袖向众人点头问好,从马上跳下来。围着越恒的人群让出一条道,王袖道声谢,走到越恒身边。
“王小姐。”越恒抱拳,看到她背在身后的酒葫芦,惊讶道,“我的葫芦!”
王袖心中有些尴尬,取下葫芦交换越恒。她对越恒极有好感,越恒面容俊美,武功高强胜于王有山,任谁见了都要挂念几分。然而正是这位令人魂牵梦绕的男人,昨晚摧拉枯朽差点将红炉庄夷为平地,让红炉庄半数人夜宿街头,好不凄惨。
王有山虽想找越恒要个说法,但是又不敢得罪他,好在越恒请人捎信,说是会赔偿红炉庄的损失。原本王有山想借此机会让越恒欠人情,银子的事便罢,被带信的师朔拒绝。昨夜夜袭,王有山发现师朔武功不次于自己,此时不敢强求,不过师朔有求于红炉山庄,他又与越恒关系亲近,对红炉山庄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
王袖想到王有山的交代,从袖中掏出一张请帖。请帖流云样式,其上字迹清秀,带着浅香。王袖羞涩道:“越少侠,九日后,红炉庄举办比武大会。这是大会请帖,少侠侠肝义胆,不妨来大会一展拳脚,扬名立万,再不受街头吹冷风卖拳脚的苦楚。”
越恒“啊”得声,想起盛九月交代的事,口里“不必了“”还没起头,就见一只修长的手从他身后参来,“咻”一声把请柬从王袖手中抽过去。
“请柬我们收下了。”盛九月手指弹弹请柬,抱起手臂,靠着越恒的肩道,懒声道,“王小姐请回吧。”
王袖看着贴在越恒身上的盛九月,皱起眉。她抿直唇,看看装扮精致穿金戴银得盛九月,又看看旁边一席单衣——因为打拳太热脱掉冬衣,的越恒,心里不是滋味,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指责,对着越恒行礼后,扭头上马离去。
越恒抬起手,架在盛九月肩上,笑道:“不是不让我去嘛,你收请柬作甚?”
“重死了。”盛九月推开他的胳膊,转身抬手,两指夹着王袖亲手写的请柬在越恒侧脸轻轻拍弄,嘲弄道:“谁说收了请柬,就一定要去的?”
“越从心,有这请柬在,今日的比试,你输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盛九月:卖啦卖啦!红炉山庄武林大会兼比武招亲的请柬!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啦!能不能走上人生巅峰的门票啊!限量版先到先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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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认亲啦
越恒跟在盛九月身后,看他回到书画摊前,提起毛笔,挥毫泼墨——“售红炉庄武林大会请柬一张,价高者得”。他脸上露出“这都可以”的表情,被盛九月指挥着将纸挂起来。
越恒嘴里嘟囔着“咱俩可还打赌呢”,脚下十分利索的蹦到柱子上挂好,还用绳子捆了一圈免得宣纸被风刮跑。
盛九月见他下来,问:“你赚多少了?”
越恒摸摸鼻子,道:“商业机密,不告诉你!”扭头钻进人群里。盛九月轻笑一声,抚平被风吹歪的宣纸,靠在座椅上,抱起汤婆子。
字画摊的摊主瞧了眼柱子上迎风招展的宣纸,感叹道:“好俊的功夫!”
盛九月目露惊讶,瞧他一眼,问:“你看得出?”长洲城百姓见越恒的拳法以为是唱猴戏呢。
摊主脸上微红,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好意思道:“哎呀,年轻时不懂事,向往江湖侠义恩仇,书也不肯读了,从家偷了二两银子出门闯荡,没闯一年吃够苦灰溜溜跑回来,差点被我爹打断腿。”
他悻悻道:“当时我去青山城拜师学艺,正逢武林大会推选武林盟主,那场面,那些个江湖豪侠……”摊主脸上露出赞叹表情,继而从旁边摸出一本《江湖回忆录》,递给盛九月,问:“这是我写的书,记录我当年闯荡江湖时所见所闻,二十文一本,要不要来一套?”
盛九月刚想拿书的手一顿,挑眉,疑问:“一套?”
摊主笑嘻嘻的又捧出四本,摞在桌上,书皮上写着《我与江湖红颜那些年》,《青山城实录》,《我在魔教卧底那些年》……
盛九月嘴角微抽,把《魔教》那本书勾过来,从钱箱里摸出两个铜板丢给摊主。
“二十文一本!”摊主强调道。
盛九月翻开书页,头也不抬,道:“借阅费。”
“……”摊主无语凝噎,低头叹息,一句“近墨者黑”跟着叹息声随风飘远,未入人耳。
午时,街上行人纷纷回家吃饭,越恒散了场子,从街上酒家要了饭菜,自己搬着凳子跑到字画摊上。
字画摊摊主连忙站起身,伸出胳膊接凳子,口里道:“我帮你!”
“不用,多谢大哥,我自己可以。”越恒瞅他一眼,把凳子拉到盛九月身边坐下。
斜靠在椅子上的盛九月从书中抬头,面容奇怪地看了眼摊主,又看了眼越恒。越恒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乖乖坐着,见盛九月看来灿烂一笑,问:“怎么,我又帅啦?”
盛九月瞪他一眼,两指夹着书,挡在面前,侧过头去,他轻声问道:“这人对你倒是殷勤。”还要给搬凳子。
越恒凑过来耳朵,听到殷勤二字,笑道:“人家客气一下,倒是你,一早上跟他嘀嘀咕咕,怎么,你们还是老相识,这么多话要说?”
盛九月仿佛从空气中闻到一股酸味,他玩笑道:“你卖艺还有时间盯着我?”
“谁盯着你了。”越恒自然不承认,将店家送来的醋碟放在盛九月面前,不满道,“我个子高,一扭头就见到了好不好?”
“……”
盛九月现在听不得“高”字,他对着醋碟瞪下眼睛,把越恒的手从蒜瓣上抓回来,不满道:“不许吃蒜,嘴里都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