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宴冲他笑了一下,边做手势边往前走:“吃完打我电话,一起回家,我有东西要拿。”
表达完毕,下一秒就撞上停在路边的三轮车。许宴身子往前一弓,抱住撞疼的膝盖就差原地跳起来。
“唉哟咋这么不小心,小伙子年纪轻轻眼睛都不好使了。”三轮车阿姨笑得可欢。
程文宇等人装作不认识他,班长扭头和宋芝悦笑,宋芝悦笑着望向旁边的肖远。
肖远嘴角抿着,仔细看,会发现有不明显的弧度。
活该……
谁让你回头看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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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崴脚,今天撞膝盖,没谁比许宴更倒霉了。
午饭后回到公寓,许宴直接往客厅去,抓过遥控器调到体育频道。
他身上穿牛仔裤,裤脚窄挽不起来,看不了膝盖伤势,但疼得厉害。
随后进来的肖远关上门,看见他解开皮带,正在把裤子往下褪。
“有病么?”肖远换鞋。
“我就两条腿,不检查清楚没心思上课。”许宴认真说。
肖远走进客厅,抓了个方形枕头丢给他遮住,看他的膝盖,没有什么外伤:“怎么样?”
许宴枕头放到大腿上,伸直腿活动两下,上一秒龇牙皱眉仿佛很疼,下一秒表情一松,嘿嘿嘿笑道:“凑合凑合,没多大问题。”
肖远:“……”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NBA赛事,肖远见他看得认真,转身去了餐厅那边打开地上的纸箱,将里面的水果一分为二,装进袋子里。
林巨霖回来时,肖远洗完手,指了一下餐桌上的水果,说:“你们带回家。”
“你不吃啊?”林巨霖问。
客厅的伤残人士耳朵尖,举起手恨恨地道:“帮我洗个高逼格的水果打打牙祭!这球看的我脑仁疼!想砸电视!”
“卧槽NBA!”林巨霖光脚往客厅奔,“哪个队对哪个队?”
肖远:“……”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肖远抿抿唇,从袋子里挑了两个红果,洗干净送过去。
“啥?”许宴接过,“酸么?”
“莲雾,也叫洋蒲桃。”肖远把另一个给林巨霖,“甜的。”
许宴不疑有他,擦了擦果子表面的水。
肖远把水果给他们之后,就火速去玄关换鞋,开门出去那刻客厅里传来两道酸爽的「噢」。
夕阳斜沉时分放学,许宴拎着书包坐上王猛他爸的车。
寒暄两句之后,许宴玩手机小游戏,耳里听着车厢里的王叔叔盘问王猛各方面情况的实时播报。
牙根忽然疼了一下。
许宴结束这一把游戏,点进肖远短信栏:“你害惨我了。”
【TAT】
【那到底是什么果子?】
肖远:“莲雾,又名洋蒲桃。本该是甜的,但可能……我觉得和品种有关系吧。”
许宴:“你故意的。”
这条之后隔大概几分钟,肖远回复:“>v<”
臭小子学得真快。
许宴被这个颜文字气到了,龇牙咧嘴地关掉手机。
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抵达家里小区楼下,许宴拎上书包下车:“谢谢叔!”
“客气什么,顺便的事。”王叔叔笑说:“叔去停个车。王猛,带小宴去家里吃饭!”
“我爸做好饭了。”许宴笑嘻嘻地说。
“诶,你爸……”王叔叔欲言又止道,“那你回家吧。”
车子开往停车库,许宴心里纳闷王叔前面想说的什么,忽然听王猛阴阳怪气地说:“自己儿子连名带姓叫,真是好爸爸。”
许宴一把勾上他的肩,笑:“走走走,去你家喝酒去。”
王猛:“你不是一杯倒吗?”
许宴:“胡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能知道?”
“什么狗记性。”王猛说,“你5岁偷喝两口梅子酒,然后被你妈追着楼上楼下打,还是我收留你的。”
许宴:“……”
“我也不太记得,听我妈说的,你当时喝的脸通红。”王猛回忆,“我俩打架也是那一年吧?”
许宴低低「嗯」了声,迈上楼梯台阶。
许宴家住5楼,王猛家住4楼。他没有去王猛家吃饭,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家门口,敲了敲门。
多年未见,许宴内心有些激动,没什么比逝世的亲人再次活生生站在眼前更好了,门开的那一刻他脱口而出:“爸……”
许宴笑容僵在嘴角。
站在门内的女人打扮时髦,容颜保养得当,头发烫着酒红波浪卷,明明将近四十,看起来却像三十岁。
她叫任雪,是许宴的母亲。
同样是在他十岁时,偷偷离开家,想要追求新时尚的母亲。
更是上辈子他念高三上学期、突然回来说要和他爸安稳过日子、却在高三下学期他爸去世之后,无情卷走全部钱财的母亲。
好的,问题来了。
有没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女人这辈子这么早就回来了?
15、撒谎
任雪离家六年,期间未回来过一次。当年和她差不多高的儿子,现在要仰视了,她心里高兴得不行。
“小宴回来了。”任雪伸手要拿他手上书包,“快进来!”
“你怎么在这。”许宴压声,拧着眉头避开。
书包由于惯性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楼道墙体边的白石灰同时掉下来些许,在黑色背包表面留下惨白的痕迹。
任雪表情难堪:“我……”
“小宴回来了?”他爸许志华从厨房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怎么不进来啊。”
任雪尴尬地让开门口位置。
许宴冷着脸迈进家门,盯着他爸看了几秒。
许志华被看得一阵莫名,准备上前给个拥抱,说:“半个月没见这是怎么了,爸都不喊了?”
“爸。”许宴由他抱。
“哎,和你妈先聊着。”许志华意有所指地拍拍他的背,希望两人能够好好沟通,“爸锅里还有菜,等下就开吃。”
许志华扭头钻进厨房。
油烟机有些年头,隔着厨房推拉门,时不时发出噪音,门后忙碌着他爸的身影;
门旁的冰箱响起制冷器的嗡嗡声。
许宴坐进沙发,拍了拍书包表面白灰,取出包里的水果放到茶几上,瞥见一年不曾拿出的烟灰缸里,堆着些女士香烟的烟蒂。
空气中除了饭菜香,还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掩盖了或许之前过于浓郁的烟草味。
许宴皱了皱眉,连着烟灰缸一起丢进垃圾桶。
任雪咬着唇坐到单人沙发上,被他的举动弄得心里一个咯噔。
台式液晶电视亮着,里面正播放着一部家里伦理剧。
许宴拿遥控器随手换了个,淡声问:“回来干什么的?”
任雪小心翼翼说:“听说你爸身体不好,我半年前就想回来,但有些事情实在走不开。小宴,妈妈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为什么不走?”许宴从袋子里拿了个莲雾。
“说的什么话,当然是因为你和你爸需要照顾。”任雪嘟囔,“我和你爸没离婚,这也是我的家。”
没离婚,这倒是,丢下老公儿子,自己偷偷跑出去满世界逍遥快活,而且老公还给免费出财力……
许宴把莲雾随便擦了擦:“你会做饭么?”
任雪哑然。
“你会做简单的打扫卫生,会上班吗?”许宴咬一口莲雾,此刻却尝不到酸。
“我可以学。”任雪顿了顿,疑惑道:“家里有店,妈妈可以去店里帮忙呀。”
小区附近有家老字号便利店,许志华开的,很多年了。去年生病后,大部分时间都是聘的伙计在看店。
以前,这位任女士除了窝在家里享福,就是出去吃喝玩乐,根本不会管家中生计的问题。
许宴点点头看着她,问:“世界那么大,你玩好了吗?”
任雪杏眼圆睁,被儿子的一针见血戳痛了心里的某处,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攥了起来。
眼前的少年果然不再是六年前眼泪憋在眼眶里的孩子了,尽管她回来之前,幻想过他对自己的态度,但绝没想到会恶劣到这种程度。
这时油烟机噪音停了。
许宴站起身拎上书包。
推拉门打开,许志华端着菜出来:“吃饭了,小宴!”
“我不吃了。”
许宴进了卧室,关上门。
许志华把菜放到餐桌上,望着客厅里的女人。
她有些慌乱地抓起香烟和打火机,含了一根,摁开火,火苗在半空中停顿一瞬。
她忽然想到什么,将嘴里的烟和剩下的烟连着打火机一股脑扫进垃圾桶。
任雪埋头下去,两手捂住脸,哽咽着说:“对不起。”
一门之隔,他爸在哄她。
许宴门反锁,自床尾仰倒上床,手机里放了首音乐,单曲循环,和外面世界隔绝,闭眼睡觉。
再次睁眼是被智齿疼醒的。
手机时间00:21,许宴捂着左边脸开门,滚进卫生间洗漱。
不成想刷完牙智齿更疼了,要命哦,就不该吃莲雾,更不该吃第二个莲雾。
餐桌上的菜肴基本没动,许宴饥肠辘辘的,觉得这牙可能需要他爸的手艺来治疗一下。
盛碗饭,坐下来。
主卧门恰合时宜地开了,许志华走出来,不出所料地道:“就知道你馋老爸的手艺,被我逮现行了吧。”
“诶,我给热热再吃。”他走过来说。
“不用。”许宴筷子压住盘边,嘴里嘶了声,“我随便扒两口,牙疼。”
“牙疼?长智齿啦?”许志华坐下来,“正好,明天去医院看看,位置不正趁早拔了。”
餐厅没开灯,客厅亮着射灯,故而这边光线不强。他爸说话的时候,面容藏在昏暗里,个儿高,偏瘦,大病一场之后更瘦了。
许宴撇开眼落在菜上,心里涌上淡淡的涩:“明天你检查?”
许志华「嗯」了声。
“我跟你一起去。”许宴用力咬着食物,妄图把牙疼压制住。
他咽下食物强调说,“我跟你,我们爷俩去。”
“小宴……”
“行了。”许宴根本不想听,缓缓态度说,“你回去睡吧,不要纵容她在卧室抽烟。”
约莫一年半前,许志华体检时被查出肺癌早期。
早期手术效果不错,医生建议定期检查。时隔半年,病症复发,需要做手术。
许宴停掉画画班,请假在医院照顾他爸一个月,最后被他爸和许家长辈赶回了学校。
做了一段时间化疗,他爸重新生龙活虎,就是头发掉了不少,有事没事出不出门都要戴帽子。
美名曰遮丑。
次日花了小半天时间,总算等到检查结果。
这期间许宴被他爸拖去口腔科检查智齿,长很正,不用拔,逃过一劫。
但许宴知道,他这智齿两年后还是得拔。
他还知道,他爸这次检查的结果各方面指标都非常好,和上辈子一样。
在大家都以为可以多活几年的时候突然复发,且不可控制。
许宴坐上副驾,压压帽檐。
“啧。”许志华伸手过来,摘了他的鸭舌帽,“年纪轻轻,天气这么热戴什么帽子,学我啊?”
帽子一摘,露出许宴湿润潮红的眼尾。
许志华:“小宴?”
许宴压住心里的闷,不慌不忙捂住左脸:“疼。”
许志华被吓了一跳,倏尔笑出来,手又伸了一下,把许宴被帽子压趴的头发揉得乱糟糟,道:“你小子,多大的人了,长个智齿都能疼哭,真有你的。”
小小的县城,不到半个小时就转了一半下来。他爸把车缓缓停在路边车位,解开安全带。
“干什么啊?”许宴从手机屏幕中抬头。
“下去。”许志华朝路边商场努了努嘴,“陪我买点东西。”
许宴「哦」了声,下车前,将鸭舌帽抓过来戴上。
父子俩来到手机专柜。
许志华熟门熟路地要了两部手机,仿佛之前来踩过点。
他和许宴说:“我看你妈用的就是这种,能打视频。老爸想你的时候,打视频就方便多了。”
提到她,许宴情绪上就会有些不舒服,缓和半分钟说:“你想看我,我每个礼拜回来不就行了吗。”
“不一样。”许志华说,“你每天学习那么辛苦,休息一天还要回来听我叨叨,我过意不去。”
许宴:“得了吧。”
许志华笑说:“好吧,老爸就是想和你妈用情侣款,你只是顺便,免得你吃醋。”
许宴:“……”
他爸就是这样,一旦他对他妈生出某些逆反心理,他爸就会各方面做亲情功课,瓦解他的逆反。
上辈子他被瓦解了个彻底,最后他们父子得到了什么呢。他爸一抷黄土,他成了孤儿。
许宴恨任雪。
但心里止不住地希望,这辈子和上辈子一定要不一样。
回到家,进门就是炒菜的烟。
任雪从厨房出来,呛得眼泪汪汪:“华哥,油烟机坏了!”
华哥丢下车钥匙,鞋都来不及换,冲进厨房处理问题,拉上推拉门,不让她进去,生怕她再呛着。
许宴把买的熟菜放下,将客厅窗户全部打开,揉了揉被呛到的眼睛,听她说:“对不起啊小宴……”
她似乎还有话要讲,不知为什么停下来了,手背上有道弧形的伤,看着像被烧菜的锅沿所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