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那点西餐手艺,回到国内都不够看的。
在某个许面前,更不可能主动班门弄斧。
许宴在厨房忙碌时,鞋柜上的手机响了。
“你的我的?”
两人来电都是初始铃声。
肖远扫一眼备注「臭宝」,拿上手机,交给他的时候顺便划下接听。
“喂?”
听筒里传来王猛的声音。
许宴点开免提,手机搁围裙兜里,拿筷子翻锅里的菜:“有事?”
王猛劈头道:“你他妈真行,嘴上说不去,却背着我偷偷去!哪个同学来找你?值得你大晚上不顾风雨雷电也要跟他私奔?说来听听,让我看看谁那么有能耐,比得过我跟你打小的交情!”
怪就怪许宴太自信,完全没想到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匆忙掏出手机掐断电话。
锅里的菜发出滋滋的声音,许宴关火,酝酿几秒,转头拿盘子。
桃花面相的男生眼睫微垂,静静地杵在他身后的流理台前,正将手中最后一个蒜瓣剥进碗中。
然后扭头走了。
“肖远我可以解释,事情绝不是你听到的这个样子,我……”
许宴追到厨房门口,望着男生背影消失在转角,话音戛然而止。
操了……
他当初肯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说出「害怕打雷」这种极其容易被戳破的谎言来。
翻车总是那么措不及防,翻多许宴也躺平了。
不解释,随时间去。
晚上他在写作业,肖远靠沙发上看书,银边眼镜架在鼻梁上,衬得表情更加冷淡了几分。
许宴收回视线,纠结地啃着圆珠笔头,心想这小子有时候喜怒不形于色,也难怪十二载后年纪轻轻坐上那个位置,让下面员工闻风丧胆。
余光里,少年思考很久。
肖远没忍住,自书中抬眼,比平常更加清楚地看清他左边脖子上的一颗黑色小痣。
少年将咬了半天的圆珠笔取下,低头审题,笔在手指上转悠两圈,啪地落回茶几上。
许宴捡笔时大概察觉什么,侧头看过来。
肖远和他对视的瞬间,神情未变半分。在他尝试着露出一个讪讪而讨好的微笑时——
肖远淡淡垂下眼:“安静点。”
许宴:“……”
立秋这日,天还是很热。
同学们把聚集地点定在市北的一家甜点房,有二楼观景用餐区,足够容纳将近二十个人。
这么些天,大部分同学已经把作业做得七七八八了,小部分人估计还需要十天左右来完成。
个别同学,这里特指许宴,可能开学都写不完。
许宴坐在角落,单手支着额,欣赏某学霸给他们讲题。
他们把不会的思维题前一天统计出来,昨晚发给肖远后,许宴发现他将题目的类型进行了归别。
比如先讲解不会题A,再让他们试着做含有A元素的不会题B,从而让他们达到套牢知识的效果。
许宴觉得他很正直。
不管生活和学习中的哪方面,个人魅力都是非常突出的。
“你发什么呆啊?”旁边的王猛碰了碰他,“写完了吗?跟我对一下答案。”
许宴任由他扒作业。
肖远讲解完一题,宋芝悦给他送上喝的东西。
他嗓子干干说「谢谢」,含住吸管,抬眼撞上许宴的目光。
玻璃墙外的斜阳灿烂金黄,少年坐在那不动如山,支额的指间夹着杆黑色修长的笔。
肖远脑子里浮现出马奈的《吹笛少年》,如果他会画画,他会选择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将这一幕描摹在画纸上,留下来,裱起来。
“你们看谁来了!”有人趴在围栏那往楼下看,“快快快!”
楼下英语老师第一时间发现他们,惊讶间碰了碰班主任胳膊。
老班抬头:“唉哟?”
遇见一个学生不奇怪,遇见七八个那就有问题了。然而上楼一看,这七八个还得再翻一倍。
他发现肖远和几个课代表也在,排除抄作业嫌疑:“我说左眼皮一直跳,你们真能给我惊喜啊。”
大家问他干嘛来了。
“买甜点啊,今天跟我老婆结婚纪念日。”老班随手拿起一个人的思维题作业,“写得什么样?”
大家祝他结婚纪念日快乐。
老班笑眯眯的,看向肖远:“有什么题不会的么?”
只看了肖远,言外之意就是在问:你在给他们讲题目?
肖远正要委婉回答,不料许宴插嘴道:“您就别操心了,这么多学霸在这还整不出您这破题?老老实实陪师母过纪念日吧!”
大家全笑了起来。
“许宴你这小子……”
英语老师上来了,班主任立马凑过去虚扶了一把,嘴里轻声细语地叮嘱「慢点慢点」,那姿态就像跟着皇后娘娘一起出巡的太监似的。
许宴突然回忆起什么,倏尔笑了:“哟。”
大家朝他望去:“?”
英语老师嫌弃地拍开班主任的爪子,看了一眼许宴。
“没啥。”许宴藏住笑意,起身招呼大家下楼,“都拣喜欢的点,今天老班请客。”
班主任:“……”
排队下楼,许宴走后面,前面的王猛回头问他刚刚发现什么了,为什么老班乖乖就范。
许宴没有立刻回答。
等另一边男生走近,忽然歪头凑过去,分寸没把握好,嘴唇贴上男生耳朵。
嘴唇触碰耳朵的瞬间,肖远连灵魂都僵了。他听见许宴在耳边笑着压声说了句话。
语速很快,音量很轻。
说完就退开,顺理成章带走他左耳的正常温度。
肖远脖根起热,耳朵也烧起来,发颤地攥紧身侧的手指。
下楼梯时,他落在最后。
前面的少年两手扶在王猛肩上,稍微低下头,和王猛说着什么。
一传二,二传十。
班主任买单前,恨恨地将他们扫了一眼,最后手指点点许宴,咬牙切齿地推翻之前的定调:“难怪我今天右眼皮子跳。”
许宴和旁边人说:“你有见过破财的还这么高兴么?”
肖远嗓子发干,想把滚烫的耳朵藏起来:“没。”
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不,这根本无关其他人的事,全是他自己心里有鬼罢了。
大家将两位老师送到店外,站店门口跟吉祥物似的齐齐挥手:“我们就等着吃喜糖啦!”
许宴舔了舔甜点勺,懒洋洋地接话:“什么喜糖啊?”
大家:“早生贵子糖——”
拎着甜点的班主任满脸通红地回过头,嘴角快咧到耳根去。
知识交流大会直到傍晚六点才结束,数学课代表建议找个地方一块儿撸串。
甜点房的工作人员给他们指了个路,七点半左右,一行十七人终于在老板的拼桌之后坐下来。
“你们想吃什么跟我讲。”程文宇自告奋勇点单,“许宴你点啥?”
“10串烤腰子。”许宴两手食指比了个十,“其他串都来点。”
“别的串我统一点了,茄子馍片都有。”程文宇问,“喝的呢?”
许宴:“酸奶。”
桌上大半女生都说吃的随便,喝就跟许宴一样。程文宇问完最后一个男生,远处接电话的大功臣肖学霸姗姗来迟。
“你点点啥?”
肖远想说「菜单我看看」,坐他旁边的人比他嘴快:“跟我一样,多搞两只鸡腿。”
程文宇在烤腰子上加10,其他地方也加加减减,最后跑去把菜单交给老板。
“谁的电话?”许宴回复完他爸的微信,凑过去问。
或许是嘴唇贴耳朵那个意外,导致肖远有些敏感,下意识往后让了让。
这举动引得许宴微微挑高眉头,表情仿佛在说:“我有毒?”
肖远抿唇:“家里的电话。”
许宴:“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肖远「嗯」了声。
这段时间,他们俩都在公寓,一天吃两顿,中午和晚上。
有天,老胡大清早过来他们还没起。昨晚做作业时间太晚,直接睡在客厅沙发的许宴开的门。
老胡送来早餐,说是路过。
而刚刚的电话,的确是肖明泽打过来的,主要问他这段时间在公寓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
肖远知道公寓租房的事,自会有老胡打小报告,自始至终都没准备瞒着,于是将今天同学们交流学问的事情告诉他。
肖明泽就问:“和你同居的那个男孩子也去了?”
肖远不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将他和许宴的关系鲁莽地定义为「同居」。
上一次宋芝悦说时,他的解释更倾向于「撇清关系」。
这一次他爸爸说时,他却连解释的意向都不太浓烈了。
肖远说:“在。”
然后肖明泽就笑了:“你要不要把你的小同学带来家里玩玩。”
24、监督某人
晚八点的街道很热闹,烧烤店左边是啤酒屋,右边是酸辣粉店,说白了这就是条美食街。
许宴撸了一块烤腰子,抬眼看头上的几何形玻璃顶。
橘色气氛灯像星星一样布在上头,错落有致地装饰着塑料叶子。
街道对面步行街广场传来音乐,大爷大妈跳起广场舞。
肖远和左边同学低声聊了两句,转过脸,发现右边那人在看他:“有问题?”
许宴咀嚼食物,摇头:“有机会咱俩去野外骑行,怎么样?”
“你会?”肖远开吃。
许宴「啧」道:“骑车谁不会,我小时候天天骑车上学。”
肖远不应声,吃着笑着。
这让许同学忽然想起来,两人头一次在一起打篮球时,自己也故意问过类似的问题。
挺记仇的。
嗐,许宴心道,不是一直都知道这人记仇吗?
未来肖总对他的态度表现得明明白白。
至于设计稿被冤枉抄袭的事……许宴咬咬牙,强迫自己过去了就看开点,没什么比坎坷人生重来一遭更好的情况了。
肖远听程文宇他们讲话,右边人忽然插了声:“嘶!”
许宴吐了吐舌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操,咬到舌头了。”
“烤腰子不是荤?”肖远暗指他嘴馋。
“我这是学习过头,休息不足,精神疲乏,没办法正常控制肌肉进行常规的咀嚼活动,所以咬舌头知道么。”许宴理直气壮道。
“有道理。”肖远赞同,一针见血,“你作业还有多少?”
许宴瞬间心梗,表情耷拉下来,不锈钢烧烤签指了一下盘子里的鸡腿,岔开话题:“冷了连皮都不脆,现在吃口感刚好。”
肖远一愣:“点给我的?”
“不然呢,桌上就你最瘦,不点给你点给谁。”许宴咬住吸管喝一口,朝宋芝悦抬了一下颌,“杨家三把刀不是说么,不管现在还是以后,女生找男生都会慢品细酌。像你这样的——”
伸手在学霸肖的胸膛拍两下,摇头,“人女孩随便一拳就能给你干趴着了信不信。”
肖远:“……”
话里面多少有点夸张成分。
如果是前段时间的肖远,可能会揪住表面的「轻蔑」耿耿于怀;
今晚的肖远,全部的心思都是「我瘦,我就要多吃多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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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景阑珊。
车窗外的霓虹灯晃得眼花,隔着玻璃都能听见路边的喧嚣。
许宴收回视线,问:“你不是说直到月底都没时间么?可我没看你有什么事做。”
提起这问题,肖远垂下眼睛,沉默两秒说:“准备野外骑行,没想到雨下不停。”
许宴一把按住他大腿,激动道:“兄弟,照我说,择日不如撞……”
手被「兄弟」拿开。
许宴不死心,重新按上去,继续刚才的说,“日。就明天吧,怎么样?”
肖远第二次把他爪子拿开,神情疏淡:“不怎么样。”
“啧。”许宴弓起腰,缓缓摆出大卫思考状,“你这样不行,以后女孩子跟你谈恋爱绝对无聊死。”
“非得女孩子么。”
肖远被突然蹦出来的这个念头惊吓到了。
兀自沉浸在大卫角色里、装作无法自拔的许宴,突然听见身边「啪」了声,把他刚想了一半的「忽悠措辞」给「啪」得烟消云散了。
他懵逼地看身边人,说:“我知道渣男欠揍,但渣男揍自己,我还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肖远为刚才的念头,给了自己一巴掌,膝上的拳头捏捏紧,随后做出许宴同款大卫思考状。
不,更像忏悔。
许宴:“……”
幼小的心灵和纯情的灵魂显然无法承受「渣男」之名带来的污蔑和伤害。
许宴此刻非常理解他,勾肩揽了他一把,仗义执言:“没事,你目前单身狗,不配当渣男。”
出租车一路过关斩将抵达公寓门口,车一下,肖远马不停蹄进了大门。
某许身上挂两个书包,连追带赶道:“肖天才!肖学霸!肖帅哥!我俩书包落车里了!你记不记得人家车牌号啊?”
自己个人的烦恼,显然没有正事重要。
肖远止步回忆,嘴里念了两个数字,准备打电话找找车行的联系方式,刚把手机掏出来,两边肩头突然被后面人握住:“骗你的!”
始作俑者许宴就感觉他身子一抖,同时刻手机脱手。他连捞带抓,手机落地的最后一秒,被伸出去的脚面接住。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