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心有余力不足么,粉笔给我,我来。”许宴说。
文艺委员摇头:“我真的没有强迫你啊宴哥。”
许宴微笑:“嗯,是我强迫你。”
文艺委员捧着满盒彩色粉笔,献宝一样呈上,深情地说:“宴哥,你是我一辈子的宴哥。”
许宴学画画的,全班都知道。
像黑板报这种任务,吃力又浪费时间的事,没有学生主动愿意做,何况大家都在准备高考。
今天星期六,大家放完学都走了。
值日生把教室门钥匙交给许宴,文艺委员跑出校一趟,买了两杯奶茶,又气喘吁吁地送过来。
走之前不忘说:“宴哥,远哥,咱们星期一见!”
出黑板报的都是住校生,文委为不让人诟病,送完奶茶就和小伙伴们打道回家。
“你邮箱密码多少,时间太长,要登录验证。”肖远刷着他的手机说。
“名字首字母,加我手机号。”许宴粉笔在黑板上顿了下,笑道,“我俩名字首字母一样。”
“早发现了。”肖远说。
转学第一天,许宴内涵他矮,他记仇。
当晚回去写作业,把「许宴」两字在草稿纸上写好几遍。
许宴是他回国转学后第一个记住的同班同学。
“没有新邮件。”肖远看完邮箱站起来,吸管戳破奶茶封口,“我觉得十有八九要买掉你的设计。”
“也有可能会刷掉。”许宴道。
肖远喝着奶茶,晃过来:“美乐一直想要打开国内市场,但两次碰壁,每次设计的国风都会被嘲,这次很大几率会从国风元素里找作品。”
“你果然了解美乐。”许宴想到肖静那通电话。
“你也不差,设计这块嗅觉很灵敏。”肖远话里话有话说。
许宴不狡辩,笑了一声,正好瞥见肖远拿着奶茶,以为给他喝的,说了「谢谢」就低头含住吸管。
肖远没阻止,眼睁睁地看着,等许宴喝完,他若无其事转过身,僵着脖颈把吸管往自己嘴里送。
许宴回味嘴里奶茶的味道,没控制住把彩色粉笔摁断。
含住吸管那刻,感觉不对,管口有饮用的痕迹。碍于不让两人尴尬,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共饮一杯奶茶,还是让他生出心跳错乱的感觉。
许宴把这归结为「知道他喜欢我,但我又不能第二次拒绝他伤害他,所以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看不见」的症状。
外卖打电话来的时候,黑板报刚好完成。两人抓上书包,锁了教室门,匆匆忙忙离开学校。
肖远叫的炸鸡套餐。
这种的趁热最好吃,不能捂,捂的口感会变。
出来得太急,许宴没洗手,全是粉笔灰。
肖远喂他一块,自己吃一块,公寓大门没到,鸡块就吃完了。
许宴意犹未尽,怂恿小太子待会儿到家打电话再叫两份,晚点当夜宵吃。
走出公寓电梯,肖远翻书包找家门钥匙,甫一抬头,看见对门的单身男邻居,正和另一个陌生男人在门口暧昧接吻。
他怔了一下之后,立马转身拉着许宴溜了。
安全通道静得针落可闻。
“这有什么好躲的。”良久,许宴打破沉默。
“避避吧。”肖远低哑道。
许宴觉得他声音不对,注意到他烧红的耳朵,估摸着他在脑补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而且主人公,很有可能就是现在安全通道里的他们两个。
许宴仰头眨眼,告诉自己不要在意,青春期的男生血气方刚,自己被他当工具人幻想很正常。
苟了会儿,两人回到家。
玄关,肖远忽然拉住许宴外套口袋附近的布料。
许宴回过头,越过他关上门,低头问:“怎么?”
肖远眼睛很湿:“你看到刚刚那种情况……有什么感觉?”
许宴眯了一下眼睛。
这小子越来越过分了,高中还没毕业就想着把他掰弯是吧,嗯,他偏不弯。
“你看的是两个男人接吻。”他故意漫不经心,“我看的是两个男人打嘴架。”
肖远:“……”
许宴又说,“这叫直男视角。”
收到美乐「买断」邮件时,许宴正在电视上切水果。
肖远把一口流利的英文发挥到极致,通篇下来半处停顿没有,念完问:“3.7万美金买你的作品,你怎么看。”
“卖。”许宴道。
“自己的作品被打上别人的标签,什么感觉?”肖远沉声。
“不太好。”许宴道,“但我想要出名,首先就得让世界第一龙头企业知道有我这么号人物在。”
“你野心不小。”肖远放下手机过来,“好玩么?”
许宴抽空看他一眼,停下来把遥控器给他,让他自己试试。
“对着划就行?”肖远问。
话音刚落,许宴手臂就从后面拥过来,握住他两只手,一边划一边说:“交学费啊,我行情很高的。”
少年的声带已经完全发育成型,低声的时候偏烟嗓,响在他耳边,鼓动着肖远的听觉神经。
造成的后果就是大半夜睡不着,闭上眼,耳边就会响起「我行情很高的」。
肖远迟来的爱上他的声音。
礼拜一……
春风和煦,阳光洒进4班教室。
许宴「出品」的黑板报,在早读课期间引起一阵议论。
黑板报左边是文案高考倒计时96天,右边是一只色彩丰富的球鞋,鞋带飞扬,鞋口塞几本书,正中央写着四个「蓝龙」大字「决战高考」,还穿插着两条锦鲤。
寓意:金榜题名。
「蓝龙」大字太突出,进教室的老师都会惊艳地看上两眼,课间还有其他班同学进来拍照。
有同学发现黑板报端倪:“这鞋是X-mz的吧?”
X-mz小太子转身,老干部似的抱着保温杯,眯眼一瞧。
鞋带上的字母,就是X-mz,但星期六画的时候并没有。
“挺好看啊。”有女生说。
一个女生穿惯大牌:“说句话别生气,我看你们穿X-mz,一直觉得款式好土,但这个感觉还不错。”
“搜到了!”程文宇道,“春季新品,刚上市,价格不贵108!”
肖远弯了一下唇,和黑板报「出品人」对上视线。
“看我干嘛?”许宴转着笔。
“你有心了。”肖远眼睛里藏不住对他的狂热喜爱。
许宴单手托腮,手指遮住因为高兴而温度上升的耳朵,抿着唇望向别处,眼睛和嘴角都带着笑。
心道你别看我,再看我现在也不会弯。
45、变故
4班每天都要改一遍高考倒计时,最初是许宴花几分钟自己改。
直到进入强效复习模式,谁看见谁改,改的不像许宴笔下那么漂亮,最后变成潦草的两数字。
许宴接到任雪电话的时候,正值大课间,班里不算太吵闹,他握着电话从后门走出去接听。
“妈。”
“小宴……”任雪哽咽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你爸他……你爸他情况不太好了。”
他知道总有这么一天。
可真正到来,却还是宛如给了他当头一棒。
任雪说,大概两个月前,他爸检查时,发现癌变复发症状。他爸不让告诉他,说孩子要高考,这是关乎未来的事。
任雪说,他爸不让她去医院陪着,对孕妇不好。他们今天在亲戚的沟通下接了视频,他爸好瘦好痛苦,头发掉光,面如枯槁,两眼无神,什么药都疗效甚微。
任雪说:“小宴,你回来看看吧,偷偷看一眼,我怕你爸等不到。”
许宴说好。
他把电话挂断,预备铃声同时响,逗留在外的同学纷纷返回教室,走廊很快剩他一人杵在那,呆呆的,像电线杆子一样。
班里有同学唤他。
他恍若未闻,耳鸣得什么都听不见。
肖远从办公室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
许宴孤零零站那,面向教学楼外的灿烂太阳,眼泪周旋在眼眶里,茶色眼珠被困在里面,脆弱的像玻璃。
他咬着嘴唇,憋着忍着,似乎只是想尽快平复情绪回到教室。
但他做不到。
肖远心里咯噔:“怎么了?”
许宴摇头。
肖远看见他握着手机:“谁打电话给你的?”
许宴还是摇头。
肖远:“我帮你请假?”
许宴点头时,泪珠掉下来。
他不该哭的。
可他忍不住。
他很快把眼泪止住,一路下来没有和身边男生说半句话。男生也没有询问,安静地当个隐形人。
将近两小时,市区出租车停在县医院大门口。
许宴在肖远下车前,说:“你回去吧。”
肖远问:“不要我陪?”
许宴嗯一声,打开车门下车。
肖远目送车窗外那道身影走进医院,收紧怀里的书包。
“回么?”师傅问,“要不要进去看望一下?”
“不用。”肖远敛下眼皮,“他现在不需要我。”
许志华的状态,和任雪电话里说的相差不了多少。
和上辈子的情况一模一样。
病情迅猛,无法遏止,疗效甚微,出现晚期腹水症状,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唯有肚子那鼓着。
许志华精神萎靡,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模样。
但他意识清醒,躺在床上望着许宴,眼睛比之前多了些光,手指艰难地动动,一字一顿,说话气若游丝:“想好哪个大学啊?”
许宴:“安大,成大,华大,你想看哪个,我就考哪个。”
许志华缓缓闭了一下眼,说:“你有信心,我就安心。”
许宴摇头哽咽:“我没……”
他抓住他爸的手。
许志华挠挠儿子的指背:“爸爸会等你高考。”
许宴眼泪砸下来:“还要等弟弟妹妹长……长大。”
老许家长辈见不得这一幕,抹着眼睛逃离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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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不让他在医院待,让他回去看看任雪。
许家长辈也不让他留在医院,让他看完任雪后就回学校,好好备战高考,他爸交给他们。
许宴回到家,客厅空无一人,窗户敞开,夜风略凉,正在努力吹散空气中残留的烟草味。
任雪从主卧出来,挺着大肚子过来给儿子一个拥抱。她主动承认错误:“我没忍住,就最后一次,小宴,不要生我气。”
许宴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她鼻音很重,全部斥责的话,就统统说不出来了:“晚饭吃没?”
任雪委屈摇头。
许宴挽袖子,朝厨房去:“我给你做。”
冰箱里差不多空了,只有鸡蛋和两颗小番茄。
“我一个人不敢做饭,有状况我处理不了。”任雪跟过来。
“嗯。”许宴把鸡蛋和小番茄拿出来,“面条好么?”
任雪说:“我都行。”
灶火开了,烧上水,许宴找到面条,清洗小番茄。
水声响了,任雪才敢说话:“你爸怎么样?”
许宴:“还好。”
水关掉……
他把小番茄放到案板上,菜刀切了一个,听任雪小声哭:“你爸骗我,你也骗我。”
任雪吃面的时候,许宴把家里卫生收拾收拾。
“小宴,你吃了吗?”她问。
“吃了。”
“我就知道你们吃了,你们都不管我,把我一个人放家里,只有你爸真心对我好。”她说着气着,罕见地责怪起老许家。
一边抹眼泪,一边吃面条。
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晾,任雪看他拿衣服出来,才止住喋喋不休的抱怨:“我忘记了。”
许宴「嗯」了声。
“什么时候回学校?”任雪想起什么问。
“明天。”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任雪又开始掉眼泪,面条呛住嗓子。
“奶奶说会过来。”许宴平静地说。
任雪陡然把筷子摔了:“那样我成什么了,像话吗!”
许宴去厨房重新拿双筷子,把餐纸拿过来,沉默片刻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任雪咬着唇,胡乱抽了几张纸巾擦眼泪,没再吭声,拿筷子继续吃面:“我要醋。”
许宴拿醋给她,把剩下两件衣服晾完,拎上几袋垃圾:“我下楼一趟。”
任雪倒了很多醋在碗里,番茄鸡蛋面变成酸汤面。
他知道,任雪只是心情不好,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呵护备至的男人倒下了。
树叶的影子在地上晃动,垃圾桶附近丢着一堆厨余垃圾袋,浓郁的难闻味道扑面而来。
许宴胃里空落落,忍不住恶心两下。
不远处的树后晃过人影,一双白色球鞋及时缩回去。
许宴垂睫回想,走过去,冲那道人影唤:“肖远?”
肖远听他干呕有些担心,慌乱之下暴露自己跟踪他的事实。
“你没回。”许宴说。
“我这就走了。”肖远把打包好的饭菜递过去。
许宴没让他走,轻轻拉住他的外套衣袖:“跟我回家。”
如果自己没下来,他会不会就这么等在这里?
真笨……
许宴带他回家,给他拿上次过来时穿的拖鞋。
肖远稳重地和任雪打招呼。
她点头,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对许宴说:“我先睡了。明早走,不用敲门告诉我。”